淅沥沥的雨声轻轻敲打着窗棂,慵懒而古老的爵士音乐在耳边回响着,整个世界洋溢着一种宁静安详。
蓝礼依靠着墙边,静静地阅读着,袅袅咖啡香气在鼻翼底下缭绕着,时间的流逝似乎也失去了意义。
欧格斯高高举着报纸,只是在报纸上方露出一双眼睛,偷偷摸摸地打量着,因为担心泄露自己的行踪,整个人都惴惴不安,根本安定不下来,一分钟就如同一个世纪般,饱受煎熬;但他现在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似乎就这样打破僵局不是好主意、但就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好办法,就这样进退两难。
最后,欧格斯还是保持了耐心,依旧坐在原地,就好像平时一直以来的风格,就这样静静地等待下去。
至少,他也不是一无所获的。
蓝礼提前十五分钟抵达了咖啡屋,不算太早也不算太晚,保持了礼仪的同时又不会显得太过急切;蓝礼显然是一位阅读爱好者,从书签以及阅读的进入方式就可以看出来,在出发前来咖啡屋的路途中,他应该也正在阅读,现在进入等待模式也能够保持同样的节奏;还有,蓝礼的性格沉静而稳重,丝毫感受不到二十五岁的急躁和匆忙。
更重要的是,从蓝礼与服务生的简短交谈来看,欧格斯可以察觉到蓝礼的谦逊礼貌,那么他所感受到的那种咄咄逼人的傲慢与强势又是从何而来的?也许是因为咖啡屋里的参考样本太少,没有办法窥见真实情况;亦或者是他的判断出错了?
距离约定碰面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刻钟,欧格斯注意到蓝礼抬头了两次,一次是询问侍应生咖啡屋的地址——他也不知道蓝礼为什么要确认地址;还有一次则是环视了咖啡屋一圈,似乎正在确认什么——也许蓝礼还抬头了更多次,欧格斯也无法百分百确定,因为他必须隐藏自己的行踪,唯恐被发现,大部分时间都不得不隐藏在报纸后面。
欧格斯也无法准确判断蓝礼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有焦躁也没有愤怒,似乎就连情绪波动都不太多,这着实太过反常;欧格斯决定现身,不管如何,他现身之后,蓝礼的临场反应才能够真正说明问题。
但欧格斯也不能这样大剌剌地直接走过去,这就等于直接暴露自己的行踪了,他需要先偷偷摸摸地离开咖啡屋,不要惊动任何人,然后再光明正大地进来,假装自己迟到一般,看看蓝礼到底如何处理。
默默地留下了现金在桌面上,然后披上自己的黑色风衣,把衣领高高地树立起来,遮挡住自己的脸孔,沿着座位的边缘,一路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咖啡屋——好几次,他都觉得蓝礼似乎就要抬头的模样,很有可能就要暴露自己的行踪了;但幸运的是,蓝礼终究没有抬头,这让欧格斯不由庆幸逃过数劫。
好不容易离开了咖啡屋,欧格斯站在了屋檐下,支撑起自己的黑雨伞,快步走进了雨里,离开了咖啡屋所在的街区,然后再绕道又转了回来,等再次来到咖啡屋门口的时候,他应该已经迟到将近二十五分钟了,他非常非常好奇蓝礼到底会做出什么反应,这势必将是一件有趣的事。
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站在咖啡屋门口,收起了雨伞,欧格斯深呼吸地调整了一下状态,这才推门进入了咖啡屋,快速朝着蓝礼的方向走了过去,脸上带着拘谨而腼腆的笑容,眼神微微有些尴尬,带着微微喘气的声音说道,“抱歉,我迟到了。”
欧格斯稍稍停顿了一下,观察着蓝礼的脸色,然后有些笨拙地解释到,“……下雨……交通,我不得不搭乘地铁……真的抱歉。”其实欧格斯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掩饰,表演可不是他的强项,于是秉持着“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的原则,就这样支支吾吾地说明了情况,反而与欧格斯的本来性格不谋而合。
蓝礼将手中的书籍合拢起来,始终保持着微笑,仰头注视着欧格斯,耐心等待着欧格斯完成解释,确定没有后续之后,这才礼貌地说道,“没有关系。”稍稍停顿了片刻,蓝礼接着说道,“我经常因为迷路而迟到,但这是我个人原因,所以我往往都会提前很多时候抵达现场,唯恐自己错过了重要约会;但遇到客观情况的话,我反而会释然一些,至少我尝试努力了,虽然错误同样是在我,但至少我可以找到对象责备了。”
最后一句话是在吐槽吗?那么,是在吐槽蓝礼自己,还是在吐槽欧格斯,亦或者是吐槽其他人呢?
欧格斯脑海里同时冒出了数个想法,如同天使与恶魔正在拉扯一般,一时半会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他有些笨拙地看向了蓝礼,眨了眨眼睛,“呃……你的意思是……?”
如此实诚如此直白的反应,让蓝礼哑然失笑,“我是说,天气,你可以指责天气,我不认为你应该抱歉。即使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我们依旧没有办法弄清楚这片土地的天气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欧格斯恍然大悟。
蓝礼有些扶额,这本来应该是一个打趣,以幽默的方式为欧格斯化解尴尬,但欧格斯没有能够明白过来,这也使得蓝礼的算盘落空,气氛又重新尴尬生涩起来;但蓝礼也没有慌张,从容不迫地接着说道,“请坐。咖啡,还是茶?寒冷的雨天,总是需要一杯热饮来驱散潮湿。红茶永远不会是错误的选择。”
“……”欧格斯真心有些跟不上蓝礼的思考节奏,但他还是顺势点点头,“茶,红茶就很好,没有问题。”
迟疑地脱下风衣外套,欧格斯注视着如同主人一般招呼服务生点餐的蓝礼,整个气定神闲的模样没有任何慌乱,似乎迟到这件事就从来都不曾发生过一般,反而是欧格斯慌张了起来,他以为蓝礼会……他不知道蓝礼到底会如何,但这绝对不是他印象之中的蓝礼。
“所以,我的迟到一点都没有干扰到你吗?”等蓝礼下单完毕之后,欧格斯还是询问到,“我的意思是,今天的约会是我的提案,但结果我却迟到了,而且还迟到了将近三十分钟,这真的是非常失礼的一件事,你难道不介意吗?”
“欧格斯,我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蓝礼微笑地说道,但这次,他没有一语带过,而是认真地说道,“当然,迟到不是一件好事,但我也不认为是一件可怕的事,如果不是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错误和挫折,那么生活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无数科学都是在意外之中诞生的,还有无数艺术也是在错误之中孕育的,我们没有必要揪着一个错误不放,不是吗?毕竟,还有更多更加美好的事情在等待着我们呢。”
“比如说,我们可以好好讨论一下’龙虾’里大卫这个角色。”蓝礼展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欧格斯,我知道我不是你的第一选择,甚至可能不在你的选择清单上,杰森-克拉克和我是两种不同风格的演员。”
欧格斯不由一噎:糟糕,被看穿了。
“但谁知道呢?选择一位看似错误的演员,也许能够碰撞出更多火花,你离开了希腊、来到了英国,就是因为希望做出一些不同的挑战,那么,为什么不尝试看看更多突破呢?”蓝礼目光明亮地注视着欧格斯,“怎么样,你做好准备了吗?我可以和你讨论看看,我对大卫这个角色的看法,希望能够摩擦出不一样的灵感。”
欧格斯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蓝礼,脑海里的所有思绪都被卡住了。
他可以感受到蓝礼的真诚,也可以感受到蓝礼的专注,那股热情洋溢的投入足以深深感染到每一位电影创作者,那种纯粹而简单的喜悦,在一言一行之中透露出来,连带着欧格斯也跟着一起激动起来。
这不是欧格斯印象之中的蓝礼,却也是欧格斯印象之中的蓝礼——为了一个角色而倾注了所有热情,积极主动地争取角色,真心实意地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其中的一部分,哪怕是埋头前冲的过程中发生了碰撞,也依旧无法阻止内心的冲动和雀跃,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冲刺着。
的确,蓝礼的积极主动没有给欧格斯留下拒绝的空间,但绝对不是因为傲慢,而是因为热爱。
忽然之间,欧格斯就意识到,虽然蓝礼和他不是同一类人,但蓝礼其实是一个非常纯粹也非常简单的人,全心全意都扑在了表演之上,这股发自灵魂深处的热忱与激/情,却让他看到了自己的投影——只是表达方式不同而已。
他不喜欢蓝礼的表达方式,但他知道蓝礼和他的目标保持了一直。
欧格斯的胃部开始灼热起来,他意识到自己的试探手段太过廉价也太过拙劣,在蓝礼面前变得无比渺小。
他应该向蓝礼道歉,不是为了迟到、而是为了自己的试探。
“蓝礼……”欧格斯有些迟疑,表情和动作都生硬无比,这不是他所习惯的节奏,但他还是必须完成,“其实,我早就已经来到了咖啡屋,甚至比你还早,我一直坐在那个角落里,观察着你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