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封禅泰山下

十一月初九,风和日暖,数万护卫兵马布满泰山。唐玄宗御马登封,只携中书令张说、吏部侍郎李林甫、礼部侍郎贺知章、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楚阳君等数人,其余扈从等皆留山下的社首岭候驾。行至回马岭,山陡路窄,众人下马步行。中午来到二天门,唐玄宗用膳后,顾不得休息,便由人搀扶而上。又经过一个时辰,众人来到南天门。此处至玉皇顶只有约二里的路程,再往上半里,出现一个雄伟的悬崖陡壁,壁前还有一处平台,坐北朝南,是镌刻《纪泰山铭》的理想之处。台面已经凿磨平滑,高四丈,宽二丈,十分壮观。众人看了,甚是欢喜,连连称妙。唐玄宗仔细看罢,亦很满意,取出御书的《纪泰山铭》,交给贺知章付刻。贺知章接过铭文,退下安排此事。不久,天色渐暗,唐玄宗返回搭于此处的驻跸帐殿里休息。

夜幕降临,满山篝火四起,从山上延至山脚,接天连地,犹如繁星,煞是迷人。在一处半山腰的帐篷外,曾和培和白正川一起围着篝火取暖、聊天。曾和培说:“白录事,朝廷大臣众多,而白天能跟随圣人登封泰山的,包括楚使君在内却不足十人,可见楚使君深受圣人恩宠啊!”白正川说:“楚阳君早年在担任大理寺少卿时,就因正直忠诚、处世公道、办事果断而闻名长安。当时,圣人初登大宝,雄心壮志,意气风发,欲展宏图伟业,再造大唐盛世,故而非常重视量才任官、擢升贤能。楚阳君在朝上多次向圣人建言献策,圣人几乎全部采纳实施,果然成效显著;后来能出任扬州大都督府长史之职,跟圣人的赏识不无关系。”

曾和培点了点头,说:“自古常言,明主有贤士,昏君生佞臣;正是圣人一心谋求国家兴盛和百姓福祉,所以才有如今的大唐之繁华、封禅之壮举啊!”白正川说:“自从开元以来,圣人积极整饬吏治、裁减冗官,并派按察使到各地巡察民情,纠举违法官吏,并予严惩。我听楚使君说,圣人多年前又恢复了谏官和史官参加宰相会议的制度,重新让谏官和史官参与讨论国家大事、监督朝政,另外还制定了一项针对地方州县的措施,特别有效;若说出来后,不知你信不信呢?”曾和培笑着说:“圣人谋略过人,定然措施非凡,我等一介小民,焉有不信之理。”白正川说:“圣人认为州县官员平时接触百姓最为密切,职位较轻,职责却重,因此经常亲自出题考核县官,了解他们是不是真正称职;对考核优秀者,立即擢升,对名不符实者,就地罢黜。”曾和培颇为惊诧地说:“会有这等事情?圣人作为一国之君,居然亲自出题考核县官?”白正川说:“这就是圣人跟历朝历代皇帝的不同之处。大唐建立初期,迎来贞观之治,如今开元不久,同样呈现兴盛;我们生逢其时,感到由衷地喜悦啊!”曾和培说:“白录事言之有理。等泰山封禅完毕后回到扬州,我等更应勤于政事,黾勉奋进,劳累无怨,为大唐的繁荣兴盛贡献微薄之力。”

十一月初十辰时,唐玄宗率扈从来到日观峰前,翘首东望。良久,彩霞渐渐显露,瞬息万变;红日冉冉升腾,气势磅礴。祥风飘荡,紫气满山,令人心旷神怡。

早膳结束,开始登峰。身穿衮冕的唐玄宗将玉牒文字密封放于玉匮内,束以金绳,封以金泥,印以国宝,递给贺知章,随即焚香奏乐。

乐章共有十六首,全由张说所撰,其中降神用六首,略云:“款泰坛,柴泰清。受天命,报天成……,承眷命,牧苍生。寰宇谧,泰阶平。”

封坛园径五丈、高九尺,分为四阶。唐玄宗三拜九叩,初献毕,即由从皇兄邠王李守礼亚献,皇兄宁王李宪终献。亚、终献时所用略云:“列祖顺三灵,文宗威四海。黄钺诛群盗,朱旗扫多罪。”然后,点燃燎坛,堆柴其上,大火熊熊。群臣齐声高呼:“万岁——”传至山下,响动天地。

唐玄宗稽首下拜,恭敬地说:“我以薄德,恭膺大宝。今封祀初建,云物休佑,皆是卿等辅弼之力。君臣相保,勉副天心,长如今日,不敢矜怠。”接着,张说也跪下了,恭敬地说:“皇心诚恳,宿斋上山。昨夜息风收雨,今朝天清气暖,复有祥风助乐、瑞云引燎,灵迹盛事,千古未闻。陛下又思慎终如初,长福百姓,天下幸甚!”

事毕,一行人又至摩崖处,举行刻勒御书《纪泰山铭》典礼。铭文字大如斗,计一千字。贺知章展开铭文,当众诵读,其辞云:

“朕宅帝位,十有四载,顾惟不德,懵于至道,任夫难任,安夫难安,兹朕未知获戾于上下,心之浩荡,若涉于大川。赖上帝垂休,先后储庆,宰衡蔗尹,交修皇极,四海会同,五典敷畅,岁云嘉熟,人用大和。百辟佥谋,唱余封禅。谓孝莫大于严父,谓礼莫尊于告天,天符既至,人望既积,固请不已,固辞不获。肆余与夫二三臣,稽虞典,绎汉制,张皇六师,震叠九宇,旌旗有列,士马无哗,肃肃邕邕,翼翼溶溶,以至于岱宗,顺也。

……

朕维宝行三德,曰:慈、俭、谦。慈者,覆无疆之言;俭者,崇将来之训;自满者人损,自谦者天益。苟如是,则轨迹易循,基构易守。磨石壁,刻金记,后之人听词而见心,观末而知本。

铭曰:维天生人,立君以理。维君受命,奉天为子,代去不留,人来无已。德凉者灭,道高斯起。……恭已南面,氤氲化淳。告成之礼,留诸后人。缅余小子,重基五圣,匪功伐高,匪德矜盛,钦若祀典,丕承永命,至诚动天,福我万姓。古封泰山,七十二君,或禅奕奕,或禅云云,其迹不见,其名可闻……。秦灾风雨,汉污编录,德未合天,或承之辱。道在观政,名非从欲。铭心绝岩,播告群岳。”

听毕,众人感慨万千,大加赞许。

随后,张说叉手向前,说:“陛下贵为天子,诸事操忧,本已劳心费身,今又御笔亲书《纪泰山铭》,再次伤精耗神;臣感动不已,此番聆听了陛下这一旷古未闻的鸿篇巨作,真正以饱耳福。《纪泰山铭》乃亘古未有之华章,陛下谋福于民、律政于己,尤崇‘慈、俭、谦’三德,实乃黎民之福音啊!”李林甫叉手向前,说:“《纪泰山铭》潘文乐旨、体大思精,臣佩服得五体投地。将《纪泰山铭》镌刻于泰山之上,必将名扬千古、流芳百世,臣深感荣耀啊!”楚阳君叉手向前,说:“《纪泰山铭》文辞雅训、气势恢宏,历代歌颂泰山文章中罕有其匹,里面‘德凉者灭,道高斯起’、‘至诚动天,福我万姓’、‘道在观政,名非从欲’等诸句,谦和而不失信心,壮志而不失谨慎,弘道扬德,利国益民,非盛世明君不能为也!”

唐玄宗说:“历代帝王封禅泰山,无不为了谋私欲、炫功绩、耀威武,何曾有谁专为百姓着想,所以未能道行于地、德合于天。岁月沧桑,他们早已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而朕‘欲报玄天之眷命,为苍生之祈福’,故能愿意将此宏愿永久镌刻泰山,以昭示后人:非为民者,其名必败!”

众人叉手向前,恭敬地齐声说道:“陛下英明,臣等不如。臣等定当牢记陛下所言。”

次日,天气晴朗,彩云飘荡,一行人又降禅地袛于社首岭,礼仪同如登封。

泰山封禅完毕,君臣同喜。第二日,唐玄宗御临“朝觐”帐殿,大备陈设。登殿朝觐的有文武百官、邠王后代、孔子后代、儒生文士、诸方朝集使,以及四夷朝献之国——突厥、吐蕃、契丹、南越、百济、日本、高丽、大食、昆仑、西竺、乌浒之酋长等。朝觐毕,唐玄宗宣敕略云:“登封降禅之礼已毕,百神群望,莫不怀柔,四方诸侯,莫不来庆。斯是天下之介福、邦家之耿光也。无穷之佑祉,岂独在予;非常之惠泽,亦宜逮下。可大赦天下,流人未还者放还。内外三品以上,赐爵一等;四品以下,擢升一级。登山官员和四方诸侯各赐锦缎十匹、黄金百两。护卫士卒各升一级,并赐假期七日。封泰山神为天齐王,环山十里,禁止樵采。免租近山二十户,以奉祠神。”

随后,群臣齐声欢呼:“万岁——”,声音震天动地。

回到扬州已有数日,曾和培依旧沉浸在泰山封禅的各种见闻中,对州府同僚好奇地询问其中细节,均是详细作答。此外,曾和培还将自己出钱在泰山及来回路上购买的礼物,绝大部分都赠给同僚,只留一小部分给沈蕙萸。同僚在感谢的同时,眼里不知不觉流露出的羡慕和嫉妒,甚至略带仇恨的神情,使曾和培体会到,以后若想在州府做出成绩,个人勤奋固然重要,同僚的理解和支持也是不可或缺的。

闲暇时分,曾和培诗兴大发,在住处连续写了十几首有关泰山封禅的诗文,又反复修改后,前往内宅书斋,恳请长史楚阳君予以指点。楚阳君接过诗文,笑着说:“你的才华早已为世人所知,何须本官指点?”曾和培谦卑地说:“此次多蒙楚使君抬爱,让下官能有幸跟随参加泰山封禅。下官无以为报,略做诗文以表心意,还请楚使君切勿见笑。”楚阳君认真阅读一遍,赞道:“不愧是科举进士啊,所写诗文果然逸群绝伦、不同凡响!”曾和培谦虚地说:“下官虽是科举进士,但却初出茅庐、不谙世事,此次在长安见到无数怀珠韫玉、博学多才之人,触动颇深,深感仅有的些许才华微不足道。下官忝为扬州府一员,自当竭尽全力,以报大唐。《淮南子》曰,‘当此之时,一馈而十起,一沐而三捉发,以劳天下之民’;古人尚且如此,何况今人呢。”

楚阳君说:“长安乃是大唐京城,定然人才荟萃,不过扬州也非等闲之地。扬州不但素以商业、漕运等闻名天下,是江南第一大重镇,而且满腹经纶、卓尔不群之人不在少数。你来扬州时日不长,对很多事情尚不了解。”曾和培说:“下官还请楚使君明示。”楚阳君说:“扬州地处江南,江南历来钟灵毓秀、鸾翔凤集,而江南才子唯扬州最多,如其中的江南七子,个个才华出众、文采飞扬,足以傲视群雄,名震大唐。”曾和培说:“江南七子?前段时日,下官无意间也听人说起过扬州有江南七子,当时忙于公务,无暇详知。”楚阳君说:“江南七子,即江南七大才子,均属昆山片玉之辈,只是都不在仕途罢了。”曾和培心有所动,说:“不知楚使君是否熟知江南七子?”楚阳君说:“对于江南七子,本官也是多闻其名,少见其人。当然,扬州拥有众多才子,作为长史,在忙碌公事之余,也备感欣然快活。来日方长,你有机会慢慢去结识他们。”曾和培叉手向前,说:“多谢楚使君相告。下官打扰已久,这就退下。”楚阳君说:“无妨。”

回到住处,曾和培对正做着针黹活的沈蕙萸说:“方才楚使君告诉我,扬州有江南七子,个个才华出众、文采飞扬;我很想尽快去结识他们。”沈蕙萸放下针黹,埋怨说:“你只顾考虑如何结识才子,何曾关心过我的感受?你去参加泰山封禅的那段时日,我一人闷在这里,连门都不敢出,只偶尔去长史夫人那里聊一会儿,平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也从不带我去外面走一走。”曾和培说:“是啊,我们来扬州已经大半年了,除了州府同僚外,我们连一个人都不认识,确实需要结识一些新朋友了。”

沈蕙萸说:“早知在扬州的生活这般冷清,当初就应该把义安和雪婵、雨婵一起带来,那样我的心里也会充实许多。”曾和培说:“当初,父母不让我们带义安和雪婵、雨婵到扬州,是担心影响我的仕途。你看,如今楚使君特别垂爱我,像泰山封禅这样的大事,都要专门把我带上。可见以后我若再做出一些成绩,楚使君擢升我,也是迟早之事。到了那时,我定带你逛遍扬州的山山水水,让你好好领略扬州的各种美景。”沈蕙萸说:“除了逛扬州外,我也应该结识一些人,不然真的空虚无聊。”曾和培感慨地说:“我现在最想结识的便是名震大唐的江南七子。提及江南七子,我倒联想起清为的灵玄四友。那时,我们四人经常聚会灵玄湖,吟诗诵文,随性任情;类似这样之事,不知在扬州能否重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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