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博徒讨钱上

一个身材壮硕、长相猥琐、髭须杂乱的中年男子走在罗城大街上,不断地东张西望,嘴里跟着念念叨叨:“这扬州城果然名不虚传,确实繁华无比啊,满大街都是店铺酒肆,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听人说,那个怡春楼是扬州最大青楼,日日宾客盈门,生意异常兴隆,可谓财源滚滚,挡都挡不住,整个扬州人人都知道。馨儿来怡春楼有两年多了,挣了不少钱,这下我欠的那些巨额赌债终于有办法还清了,哈!哈!”得意地狂笑一阵。蓦然间,中年男子停住笑,又自言自语地说:“怡春楼到底在哪儿呢?找了许久仍没看见。算了,我也不开眼界了,既然自己找不到,干脆问别人吧。”便问旁边一个像富家子弟的男子:“这位郎君,问一下,往怡春楼怎么走?”男子瞄了中年男子一眼,抬手朝前一指,说:“走到这条大街前面的右边那个巷口,直穿过去,就看见了。不管是谁,去怡春楼,钱没带够,都是要被赶出来的。”中年男子嘴角一扬,满不在乎地说:“放心,我是肯定不会被赶出来的。”

未过多久,中年男子看见豪华气派的怡春楼,不禁心花怒放,想着:“找到馨儿,让她拿钱给我,我就可以轻轻松松地偿还赌债了。至于人嘛,能带回去就带回去,实在带不回去也就算了。哼,这个馨儿,两年前逃婚离开家乡,然后悄悄地跑到扬州怡春楼,以为我这个当父亲的就找不到了吗?此时,我正站在怡春楼门口,看你又能跑到哪里去?”神气活现地走了进去。

大厅里面一片嘈杂,不是王子公孙和这些妓女勾肩搭背,就是那些妓女对着富商显宦搔首弄姿,淫词秽语此起彼伏,声声入耳;中年男子听得心旌摇荡,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怡春楼的美女真多啊!可惜我郭四海以前只知道博戏赌财,结果越赌越穷,还欠下了一屁股债;早知如此,不如去逛青楼,找个漂亮的妓女睡睡,怎么也比睡家里那个丑陋的妒妇快活的多。”

一个妓女走过来,打量了一遍郭四海,略带嘲笑的口吻说:“这位客人,是第一次来怡春楼吗?”郭四海一愣,忙点了点头,说:“啊,是……,我、我来找一个人。”妓女媚眼一抛,将右手搭在郭四海的肩上,轻佻地说:“是找我吗?我已经来了,你带够钱了吗?”郭四海有些尴尬,随即堆起笑脸,将妓女的手松开,说:“抱歉,娘子,我、我是来找馨儿的。”妓女脸色一变,鄙夷地说:“馨儿?你找馨儿?馨儿也是你找的吗?你身上有多少钱啊?”郭四海清了清嗓子,镇定下来,说:“我是馨儿的父亲,来找馨儿是有事情的。”妓女狐疑地看着郭四海,说:“你是馨儿的父亲?可有什么证据吗?”郭四海得意地说:“我叫郭四海,馨儿叫郭可馨,是我的二女儿。我们是江南东道润州丹徒县人。”妓女见郭四海说得有板有眼,便相信了,说:“就算你是馨儿的父亲,也不能随便找她,要通过假母才行。”郭四海忙问:“假母在哪儿呢?”妓女为难地说:“假母随处都可走动,我不清楚到底在哪儿。”郭四海心里一紧,问:“如果找不到假母,那馨儿……”妓女抬手朝郭四海身后一指,说:“真凑巧啊,假母从外面进来了,刚才应该是去送客人了吧?”郭四海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浑身珠光宝气、满脸洋溢喜悦的中年女子正扭动着肥胖身躯,一闪一闪地走过来。妓女低声地说:“这就是假母。你问她吧,我得走开了。”转身招呼其他客人。

郭四海急忙迎过去,叉手向前,陪着笑脸,说:“假母,我叫郭四海,来怡春楼是找我女儿馨儿的,还请……”假母一怔,停下脚步,看着郭四海,脸上喜悦立即消失无踪,冷漠地说:“你就是馨儿的父亲?”郭四海点了点头,说:“是啊,我就是馨儿的父亲,到扬州专门来找她的。”假母爱搭不理地说:“你来找馨儿有什么事吗?”郭四海放下双手,说:“当然有事。馨儿的母亲在老家病得很严重,这段时日一直害怕再也见不到馨儿,便派我赶到扬州,早点接她回去,见见她的母亲。”假母轻蔑地一笑,说:“这种理由我听得太多了,凡是来这怡春楼认亲的人,不是说家里的父亲快要死了,就是说家里的母亲快没气了,里面究竟有几句是真话呢?”郭四海变得忐忑不安,心想:“难道馨儿将以前家里发生的事情都告诉假母了?不管这些,只要我能见到馨儿就行。”硬着头皮,说:“我说的是真的,你见到馨儿,一问便知。”

假母不以为意地说:“两年多前,馨儿来到怡春楼不久,就把家里的事情全告诉了我。你说,你现在想接她回去,她会同意吗?”郭四海知道事情已经败露,瞒下去再无意义,只得说:“以前的事情都已过去,我早就洗心革面了。目前,馨儿的母亲在老家确实病得很严重,馨儿若再不回去,可能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假母面无表情地说:“馨儿老家的事情跟怡春楼没有任何关系。你既然来了,倘若看上哪位美女,只要钱带够了,随你怎么享受。不然的话,你最好识相一点,赶紧离开,否则让人请你离开,就不会那么舒服了。”

郭四海急了,没想到,假母这么快就下逐客令了,便嚷嚷着说:“我是馨儿的父亲,为什么不能将馨儿接回去?”假母冷笑着说:“馨儿如今是怡春楼的人,你若真想带她离开,只要满足一个条件,也不是不可以。”郭四海心虚地问:“什、什么条件?”假母抬起右手,朝郭四海晃动五根指头,炫耀般地说:“你若拿出五十贯,怡春楼随时放人。”郭四海吓得眼睛鼓得浑圆,张口结舌地说:“五、五十贯?”再也说不出话来。

假母微微一笑,说:“我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你肯定是在老家借了很多钱来博戏,最后输了精光,无力偿还债务;而债主又逼得急,这才想起两年多前逃婚到扬州怡春楼的二女儿馨儿,以为她挣了大钱,可以帮你还债。可惜啊,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太精了,馨儿心里早就没有你这个父亲了,你还是知趣地走吧。”郭四海几乎绝望地大叫起来:“不可能,馨儿不可能不认我这个父亲的。她到底在哪儿?我不走,我一定要见到她。”假母脸色一沉,冷冷地说:“你不走是吧?好,你不走,我就让人请你走。”对刚好送着客人经过旁边的翠儿说:“翠儿,去把大彪叫来,将这个田舍奴轰出去!”翠儿答应一声,赶紧去叫大彪。

少顷,大彪来了,对着郭四海吼道:“赶快滚!不然等会儿我就让你爬着出去。”目睹大彪虎背熊腰、凶神恶煞的样子,郭四海心生畏惧,想着:“怡春楼人多势众,我还是先离开再说吧。反正馨儿就在怡春楼,也不会再跑到其他地方去了。”便说:“好,好,我走,我走。不过,以后我还会来找馨儿的。”转身灰溜溜地离开了。

出了怡春楼大门,郭四海感到非常窝囊,在找到怡春楼前,大致设想了馨儿见到自己后将出现的场景:一看见自己,馨儿就回想起两年多前的逼婚之事,情不自禁地感到伤心和难过,在大声哭泣的同时,不断地指责自己、反感自己、厌恶自己,甚至还可能说出不再认自己这个父亲的话;当然,只要拿钱给自己偿还赌债,无论馨儿对自己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自己都能理解、都能接受。谁知,第一次去怡春楼,自己连馨儿的面尚未见到,就被假母无情地赶出门了。郭四海气得抬起右脚,朝地面狠狠地跺了两下,恼羞成怒地说:“我就不信,我日日来怡春楼门口骚扰,还怕见不到馨儿?”转眼又一想:“自己明明是来找馨儿拿钱的,结果假母一问,顺嘴就说是来领她回去的。馨儿如今是怡春楼的人,要让她离开回家,必须先赎身才行。我哪里有钱为她赎身,一屁股赌债都不知道怎么偿还呢?”不断骂着自己是个痴汉。

不久,馨儿从假母嘴里得知父亲郭四海千里迢迢从老家赶到了扬州,顿时惊恐万分;又听假母说,已让大彪将郭四海赶出了怡春楼,才略微松了口气。馨儿心里清楚,依照父亲的性格,来这里没有见到本人,是绝不会主动息事宁人的,一定还会找上门来。看着馨儿一副愁肠百结的样子,假母说:“你在怡春楼放心地接客吧。你父亲连怡春楼的大门都进不了,能把你怎样呢?除非你主动去找他。”馨儿说:“我父亲是个大博徒,肯定在老家找人借钱博戏输了,偿还不起,就跑到扬州来找我要钱。我很奇怪,他是如何知道我在扬州怡春楼的呢?”假母摆了摆手,说:“你父亲是如何知道你在怡春楼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现在不要受到你父亲的影响才行。”馨儿忙不迭地点头,说:“请假母放心吧,我不会受到我父亲的影响。”

此后每日一大早,郭四海从暂住的一家小邸店出来后,径直来到怡春楼大门口,眼巴巴地望着里面那些对着客人迎来送往、献媚撒娇的妓女们,希望能够看见馨儿的身影。几日下来,尽管被那些如花似玉的妓女们刺激得口水流了一大滩,却始终没有发现馨儿;无可奈何之下,郭四海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想着:“定是假母将我到来的消息告诉馨儿后,馨儿就故意躲着不见我,所以这几日一直不来大厅送客。我该怎么办呢?这样光守着门口看,也不是长久之计,我要想个办法找到馨儿才行。”憋了很久,终于想出一个办法:“不如去问一个进怡春楼的客人是否认得馨儿;倘若认得,就请他帮忙带一张纸条给馨儿。我在纸条上面写着,‘馨儿,我是你父亲,此刻就在怡春楼门口。日落之前,你还不出来见我,我就自杀在门口,好让怡春楼所有的男男女女都清楚,你是一个不孝的女儿,宁愿活活逼死自己的父亲,也不愿出来见上一面。’如果无人认得馨儿,也没关系。嗯,算了,我还是找一个认识馨儿的人为好,免得节外生枝,招惹麻烦。”

郭四海站起身,胡乱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回到暂住的小邸店,找来笔墨纸砚,将想好的话写在上面。看着墨迹未干的纸条,郭四海得意地狂笑起来:“馨儿啊馨儿,我总会有办法让你主动来见我这个当父亲的。只要见了面,剩下的事情便简单了。你若不拿钱给我,那我就一辈子都不会走了,哈!哈!”

来到怡春楼大门口,郭四海寻找着合适目标。穿着太奢侈的富人不行,这种人向来趾高气昂,对此类小事根本不屑一顾;谈吐太迂腐的文人也不行,这种人喜欢刨根问底,在事情没有搞清楚前,几乎不会去做。只有找那种外表清秀、性格平和的人,才有可能愿意帮忙找到馨儿,并顺利将纸条交给她。未等多久,郭四海瞄准一个走过来的二十多岁儒雅男子,忙上前,挤出笑脸,说:“这位郎君,来怡春楼玩啊?”男子看了郭四海一眼,不解地问:“你是谁呀?问这个干嘛?”郭四海说:“是这样的,你来怡春楼玩,认不认识里面一个叫馨儿的女子?”男子想了想,说:“馨儿?就是那个水灵灵的小女子吗?认识啊,怎么啦?”

郭四海故意叹了口气,说:“唉,郎君,实不相瞒,馨儿是我的女儿。我是外地人,从很远的家乡来到扬州怡春楼找馨儿,可身上带的钱少,怡春楼里的人就不让我进去。我已经两年多没有见到馨儿了,馨儿对我也有些生疏了,不想见我这个父亲;我实在没有办法,只得求你帮个忙,行不行啊?”男子半信半疑地说:“你是馨儿的父亲,馨儿为什么不想见你啊?”郭四海沮丧地说:“女儿大了,来扬州两年多了,见了很多世面,也挣了不少钱,不想再见到我这个穷困潦倒的父亲了。我好可怜啊!”说完,装出一副悲愁垂涕的样子,连连哀叹。

男子顿生恻隐之心,问:“那要我帮你什么忙呢?”郭四海止住悲伤,说:“请你将这张纸条亲自交到馨儿的手里就可以了。”从身上摸出那张折叠好的纸条,递过去。男子接过纸条,说:“我能看看上面的内容吗?”郭四海说:“当然可以。”男子展开纸条一看,吓了一跳,说:“馨儿不愿见你这个父亲,你就要在门口自杀,好可怕啊!看来我是非帮这个忙不可了。”郭四海激动地说:“郎君,你愿意帮我们父女重新团聚,真是太好了,太感谢你了!”

男子进入怡春楼后,郭四海兴奋地差点手舞足蹈,自言自语地说:“馨儿,这下我看你到底有多固执,这么久了都不肯出来见我。”过了一阵,馨儿心急火燎地从里面冲出来,边冲边喊:“阿耶,阿耶,你可千万别干傻事啊!”郭四海赶紧朝馨儿招手,喊着:“馨儿,阿耶在这儿呢。”馨儿看见郭四海,又急又气,停下来,劈头盖脸地说:“阿耶,以前你害得我还不够吗?为什么我躲到了那么远的扬州,你还要跑来害我啊?”郭四海看着馨儿成熟的外表和光鲜的服饰,心里暗自喜悦。在家乡时,馨儿还是一个单纯而稚气的小女孩,经常穿着一身破旧衣裳,两年多后,已成天壤之别。此时,郭四海不顾馨儿的指责,高兴地说:“馨儿,你终于肯出来见阿耶了。你变化这么大,阿耶都快认不出来了。”馨儿依旧气愤地说:“阿耶,你大老远的跑来找我,是不是又欠了赌债无法偿还,啊?”郭四海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两年多了,我们父女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应该说些开心一点的话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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