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邂逅同年上

来到长安已近一年,曾和培还从未和沈蕙萸、薛九儿一起进城闲逛。长安乃大唐之都,不比扬州,自己非要等到升职时,才能和家人一同游玩,欣赏城市风景。如今,身处长安,尽快了解此地的风土人情和逸闻趣事,既可调节心情和增长见识,也便于跟那些志同道合的官场中人交往,对以后的仕途大有裨益。

三人边走边聊。沈蕙萸和薛九儿经常逛城,对一些街道和里坊已较为熟悉。由于东市紧邻兴庆宫,曾和培不愿走得太远,建议就去东市逛一逛即可;沈蕙萸和薛九儿并不反对。三人在东市漫无目的地闲逛。没逛多久,薛九儿就说:“主君,你平日只知道忙于公务,难得有闲暇来逛城,今日好不容易能逛一次,一定要好好地享受享受啊!”沈蕙萸也说:“是啊,夫君,长安乃是首善之区,百业汇集,繁华热闹,作为朝中官员,对此知之甚少,只恐会被同僚嘲笑。”曾和培说:“来到长安,对我而言,意味着仕途已进入一个崭新阶段。特别是朔望日上朝时,看见众多文武官员整整齐齐排在那里,我的心里既感兴奋,又觉紧张,远远不是在扬州府里那种随意轻松的状态了;兴奋的是,面对众多文武官员,我可以从他们身上学到一些处世的技巧和谋略,使自己能力加快提高;紧张的是,我的门下省左拾遗的品级是从八品上,属于末尾,几乎见官皆低,而我即将进入不惑之年,也不知何时才能升迁。”

薛九儿安慰说:“主君勿用着急。就凭主君才能,九儿相信,再过上三、五年,主君做出明显成绩后,定然就会得到升迁。”曾和培好奇地问:“九儿为何这样认为?”薛九儿甜甜地笑着说:“主君经常见到圣人,只要做出成绩,圣人自会明白,到时便将主君升迁,也是很正常之事了。”沈蕙萸不以为然地说:“就算夫君以后得到升迁,俸禄成倍增加,也还是不愿多让我们购买喜欢的物品。”曾和培说:“长安人才荟萃,即便我能做出一点成绩出来,其他官员做出的成绩更大。门下省有一个叫杜琎的左补阙,年纪比我小三岁,品级却是从七品上,说明才能超过了我。以前在扬州任职时,州府众多同僚中,能干之人确实不多,我稍有才能,就会受到长史青睐,并被委以重任。如今来到长安,情况则是完全迥异,导致我的心里经常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压力,久久难以排遣。正是这个原因,目前除了公事外,其他私人事情,我几乎都是兴味索然。”薛九儿恍然大悟,说:“难怪主君今日出门,一是不愿多走远路,二是浑身无精打采。既然已经出门,主君就应开心起来,不要总想官场之事。干脆这样,为了能让主君暂时忘却烦恼、真正高兴放松,我们就去看看蹴鞠比赛吧。”

曾和培不解地说:“蹴鞠比赛?这里只是商贾云集、货物买卖之地,人来人往,哪有什么蹴鞠比赛?”沈蕙萸也颇觉意外,忙问:“是啊,九儿,每次都是我俩一起逛街,我都不知道哪里有什么蹴鞠比赛,你怎么会知道?”薛九儿得意地说:“阿姊,每次我俩一起逛街,你都只是关注那些服饰、珠宝等昂贵物品,我呢,不是很感兴趣。我真正喜欢的是那些比较激烈的欢娱活动,比如蹴鞠啊、角抵啊等。”曾和培迷惑地问:“九儿,你是一个女子,怎么会喜欢蹴鞠、角抵这些需要耗费大量体力的欢娱活动呢?”薛九儿说:“若说起来,也是因为原先九儿的命太苦了。在扬州九儿父亲过世的前一年,为了谋生,九儿被迫学会在河边打鱼,打到鱼后,再去市廛售卖,挣点钱。作为一个女子,九儿力气实在太小,每次都只能打到很少一点鱼,钱也挣的少。日子稍长,九儿便不知不觉地羡慕起那些男子来,他们的力气大,一次能打到很多鱼。空闲时刻,九儿悄悄地去观看附近渔夫自发举行的蹴鞠或角抵比赛,希望自己也能像他们一样,拥有强壮身体,可以多多挣钱。”

沈蕙萸叹道:“九儿,你以前过的日子真是太苦了;你若不说,我们还不清楚这些情况呢。不过,这个东市哪里有蹴鞠比赛?你又是听谁说起的?”薛九儿笑着说:“阿姊,你还记得吗,一个多月前,我们一起来东市游玩。进入一家裁缝铺后,你去询问店主做一套衣裳的情况;九儿走出门外,随便观看周围一些店铺生意状况,无意间看到旁边一家酒肆暂无客人光顾,两个博士正蹲在门口晒太阳,议论着东市有人踢蹴鞠的事。当时,九儿很纳闷,东市都是做生意的店肆,如何会有人踢蹴鞠呢?便好奇地聆听。其中一人说,东市九个区域中的西南区域非常热闹,既有弹琵琶的,也有耍杂戏的,还有踢蹴鞠的,其中蹴鞠踢得很精彩,吸引着多人围观助阵;那些踢蹴鞠之人中男女都有,个个乐此不疲,日日都过来踢;他自己已看过两次,还想再看。另一人说,他也喜欢蹴鞠,不如二人一起前往观看。九儿已有两年多没有观看蹴鞠,心里早就发痒了,想着以后有空也要去观看。过了一会儿,九儿转身进入裁缝铺,见阿姊还在跟店主说个不停,就想等阿姊忙完出了店铺,再说此事。结果,阿姊忙完了,又让店主给九儿丈量身体,说是给九儿也做一件。等丈量完身体后,离开店铺,旁边酒肆的两个博士不见了,九儿也就没有提及此事,后来慢慢地便忘了。”

曾和培说:“九儿喜欢观看蹴鞠,我们三人就一起去吧。”沈蕙萸犹豫地说:“我不太想观看蹴鞠。”薛九儿说:“没有关系,那些踢蹴鞠的地方还有一些耍杂戏的,也很好看。”曾和培说:“其实,我观看蹴鞠的兴趣也不是太浓。小君,九儿喜欢观看蹴鞠,我们就陪九儿去吧;若有杂戏,你就去看嘛。”沈蕙萸只得同意。

三人刚走到东市的西南区域,就听见前面传来一阵阵的喝彩声,仔细看去,不远处围着一大群人,不断高声欢呼。薛九儿忙抬手指着前面,兴奋地说:“那里肯定就是踢蹴鞠的地方,那么多的人看,真热闹啊!我们赶快过去。”曾和培笑着说:“别急,九儿,我们会让你看个够的。”三人走到人群面前,挤了进去,见一个约二十五、六岁的男子正在进行球技表演。沈蕙萸不解地问:“不是说蹴鞠比赛吗?怎么只有一人啊?”

为了能让曾和培和沈蕙萸看懂蹴鞠比赛,以便提高兴趣,薛九儿介绍说:“蹴鞠比赛主要以两种方式进行,有球门的和无球门的。有球门的比赛,就是在场地的两端,各竖立两根数丈高的竹竿,竹竿上面结一张很大的网,形成一个很高的球门;两队拼命抢夺蹴鞠,抢到手后,就朝对方球门使劲踢去,蹴鞠进入网中,即为获胜;结束时,以各队将蹴鞠踢进对方球门的多少,来决定最终的胜负。无球门的比赛,分为三种,一种叫打鞠,又叫一般场户,按照上场踢蹴鞠的人数分为一人场、二人场、三人场等,最多可达到十人场。现在这个就是一人场,换句话说,即一人进行蹴鞠表演。表演时,身体各个部位都可以代替两脚来踢,蹴鞠便在身体各个部位上下翻舞,令人眼花缭乱。”

沈蕙萸好奇地看了一阵,说:“真是的啊,那个男子双手并未碰着蹴鞠,可是蹴鞠就像特别听话似的,一直围着他的身体左右滚动。此人不停上下颠簸、旋转纵横,无论做出什么动作,蹴鞠就是不会落在地上。”曾和培说:“以前在清为时,我也偶尔看过几次蹴鞠比赛,却从来没见过这么精彩的表演。我敢肯定,此人练习蹴鞠至少不下五年。”薛九儿笑着说:“你们看蹴鞠比赛的次数太少了。根据九儿以往经验,此人或许十年前就已练习蹴鞠了。”曾和培问:“九儿,你说无球门的比赛,分为三种,这种叫打鞠,另外两种叫什么?”薛九儿说:“另外两种,一种叫白打场户,就是二人对踢蹴鞠,当然也可多人对踢;若是多人对踢,要求两边人数必须相同;还有一种叫趯鞠,非常简单,就是比赛谁能将蹴鞠踢得高,踢得最高者即获胜。若说蹴鞠技巧,此时这个男子的打鞠难度最大,一般人都坚持不了太久,便会停下。也不知眼前这个男子是谁?看这情形,九儿估计是个蹴鞠高手。”

听到他们三人聊天,旁边一个男子边观看边插话说:“你们都不认识此人吗?此人名叫王求野,是这一带有名的蹴鞠高手,可以一人表演蹴鞠达半个时辰之久,现在只是刚刚开始,等会儿还有更精彩的表演呢。”果然,没过多久,王求野全身突然加快速度,使用脚面、脚尖、脚侧、大腿、膝盖、胸腹、头顶、额头、鬓角、项下、肩背、腰肚等各部位踢拐、环绕、承击、滚弄着身上小小的蹴鞠。那个用兽类膀胱充气以作球胆、外面包上八片皮革缝制而成的蹴鞠,仿佛变成一个活泼可爱的小顽童,长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随着王求野身体的抖动,欢快地跳上跃下、缠前绕后。周围人群全都看得目瞪口呆,连眼皮也顾不上眨一下;曾和培惊得频频点头,沈蕙萸愣得睁大眼睛,薛九儿乐得直拍双手。

正看得入迷时,曾和培猛地感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肩膀,侧身一看,旁边站着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子,面带微笑,注视自己,不禁问道:“这位郎君……”男子看了一眼前面的蹴鞠表演,然后又看着曾和培,笑着说:“曾二郎此刻眼里只有蹴鞠,莫非将我这个十一年前的同年都忘得一干二净了?”曾和培满脸诧异,下意识地说:“同年?”仔细打量对方,觉得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是谁,便问:“请恕鄙人迟钝,你是……”男子笑着说:“十一年前在长安时,我们同住一家邸店,同时参加科举考试,并且一起中榜;曾二郎,还没想起我是谁吗?”曾和培努力回想着,少顷,终于反应过来,惊喜地说:“崔显政?原来你就是那个当年跟我同住鸿运店、同时考中进士的河北道定州安喜人氏崔显政?”

崔显政点了点头,说:“正是崔某。今日崔某入城闲逛,听见此处喧哗热闹,故而过来看看,刚到此处,便发现曾二郎在认真观看蹴鞠表演。本来不愿打扰,但又见曾二郎过于痴迷,崔某站在旁边多时,居然未被发现,所以就忍不住上前轻拍曾二郎的肩膀;若有冒犯,还请原谅崔某才是。”曾和培忙说:“崔五郎这是说哪里话。崔五郎站在旁边多时,我一点不知;若说原谅,还需崔五郎原谅我才是。”崔显政说:“曾二郎喜欢观看蹴鞠表演,崔某耐心等待即可,勿用着急。”曾和培说:“实不相瞒,今日我是陪妻妾来看蹴鞠表演的,我自己对蹴鞠的兴趣并非很大。”又对沈蕙萸说:“这位是跟我当年同时考中进士的崔显政。”又对崔显政说:“这位是我的妻子,叫沈蕙萸。”沈蕙萸叉手向前,说:“见过崔郎君。”崔显政也叉手向前,说:“崔某见过沈娘子。”曾和培又指着薛九儿,说:“这位是我的小妾,叫薛九儿。”薛九儿也叉手向前,说:“见过崔郎君。”崔显政仍叉手向前,说:“崔某见过薛娘子。”

曾和培想了想,说:“自从科举中榜、由朝廷分配到各地后,我们二人再也没有见过面,今日偶然相遇,甚是难得。不如这样,蕙萸、九儿,你们继续观看蹴鞠,我和崔显政去别处好好聊一聊,叙叙旧情,如何?”沈蕙萸正要说话,崔显政抢先恭敬地说:“崔某和曾二郎已多年未见,今日在此不期而遇,当是老天爷相助,还请二位娘子成全我们同年友情。”沈蕙萸说:“你们既是同年,又是多年未见,今日相遇,叙叙旧情,也属正常,我怎会阻拦呢。”薛九儿笑着说:“同年相遇,理应开心才是。主君,你和崔郎君慢慢叙旧,九儿和阿姊看完蹴鞠表演,再去其他地方逛逛,然后就直接回家了。”崔显政说:“多谢二位娘子成全。”环视一遍周围,又说:“曾二郎,此地太过热闹,我们去附近一个清静之处吧。”曾和培说:“不怕崔五郎嘲笑,我和妻妾到长安已近一年,我却是初次来此地;附近何处清静,实在无以得知。”崔显政说:“无妨,崔某熟悉长安。此处只是东市百姓经常汇集取乐之地;我们到前面一家有名的酒肆坐坐,品尝美酒佳肴,慢慢叙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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