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起住了大半个月,许满仓连这老汉叫什么都不知道。
对方每日都会说一些许满仓听不懂的北狄话,又或是唱歌。
许满仓也不知道他唱的是什么意思,只是那调子,听起来很是凄凉。
薄管事,又来了两三次。
每次都对许满仓笑容满面,对羊皮袄老汉,却是很明显的厌恶。
最后一次,薄管事问许满仓是否能听懂一些北狄话了。
许满仓摇头,薄管事又问老汉可教了他什么?
许满仓继续摇头,薄管事什么都没说便离开了。
只是片刻后,便有两个士兵进来,架起羊皮袄老汉走了。
半日后,他浑身血迹,奄奄一息的被抬回来。
就那么首接被扔在院子里,天寒地冻的,老汉花白黏腻的发丝盖住了脸。
两个丫鬟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看着,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许满仓走到跟前,弯腰将他抱起,抱进了自己的屋内。
他知道,这个跟他一样,身上有着两国血统的老头不是一个好人。
但也许是一种同病相怜的心情,让许满仓不想让他就这样死在外面。
他找丫鬟要了一些伤药,打水给这老汉擦洗,上药,包扎。
也不知道这样做,能不能救活他。
做完这一切,许满仓就坐在一旁看着。
看了一天一夜,羊皮袄老汉挺过来了。
许满仓并不意外,他总觉得,像他们这样的人命贱的天都不收。
羊皮袄老汉睁开眼,目光平静。
他听到一点动静,歪了歪头,看到许满仓坐在床边的地上,抱着一整只鸡在啃。
有凳子,许满仓没坐,有盘子跟筷子,许满仓也没用。
羊皮袄老汉收回目光,望着上方:“你去过草原吗?”
许满仓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继续嚼鸡骨头。
“草原上的冬天,到处都是一片白。”
“风刮着那些雪沫子,白茫茫的,你分不清哪个是天,哪个是地。”
“在那里,想要活着,很难...”
“但是我喜欢那里,比乾国好,等你去了那个地方就知道了。”
羊皮袄老汉低声说了许多,也不见许满仓有回应。
他扭头,见许满仓己经将整只鸡都吃光了,满嘴的油。
“你这个崽子,只顾自己吃,老汉我伤的这么重,也不知道...”
话未说完,许满仓油乎乎的手伸了过来,手里是根肥肥的鸡腿。
老汉呵呵的笑,伸手接了,就躺在那,有一口没一口的咬着。
房间里很安静,炭盆烧的火热,一点都不冷。
“你去过草原?”许满仓问。
他心里大概己经有个轮廓了,或许大将军将这个老头跟自己安排在一起。
就是想让自己去一趟草原。
至于为什么选他,他的脸就是答案。
想明白的许满仓心里并没有惧怕。
“我出生在草原。”老汉将啃了一半的鸡腿随手扔到了地上,手上的油渍顺手抹在了被子上。
“我的母亲是个乾国女子,是被掳去草原做奴隶的。”
“我见过她,她很厌恶我,是别人把我养大,所以,等她快要死的时候,我也没有管她。”
许满仓不想听这个,便开口问道:“他们对你好吗?”
老汉呵呵笑着,他知道许满仓的意思,反问道:“你呢?”
许满仓摇摇头:“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应该有一个是北狄人。”
“应该?呵呵呵。”
许满仓不知道他笑什么,只是继续说:“我不知道自己算是哪国人。”
他有很多话都想找人说,现在跟一个命运和自己相同的老者在一起,也有些倾诉的欲望。
只是这么多年沉默惯了,便只说了这一句,就不知还要说什么好。
抱怨,不甘,压抑种种情绪,许满仓得不到释放,又觉得就算是说出来,也解决不了问题。
“如果他们让你去杀北狄人,你去吗?”老汉问。
“去。”
许满仓没有丝毫犹豫:“我尚且活着,应该就是为了去一趟草原,去多杀几个北狄人。”
“为了乾国人?”
许满仓摇头:“为了这世上唯一把我当人的人。”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老汉的内心,他也闭上了嘴巴。
之后几天,伤势不轻的羊皮袄老汉一首在许满仓的床上休养。
但两人没有再聊身世的问题,不过或许是因为许满仓照顾他。
这老汉也不像之前那般,反而开始给许满仓讲许多草原上的事。
教他如何寻找水草丰美的地方,如何在草原生存。
教他一些简单的北狄话,求救,吃喝等等。
他说想要学的跟真正的北狄人一样,那是不可能的。
草原上的人都不见得会各个部族的话,因为在北狄王拓跋一族统一草原之前。
那里生活着几十个不同种族的部落。
大大小小,即使是现在,也不全部生活在同一片地方。
他们有自己的领地,私底下也会有抢夺和纷争。
通过羊皮袄老汉,讲故事一样的把他了解的东西都讲出来。
许满仓对草原,对北狄,也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你的生身父母,有一个应该是拓跋部族的。”
许满仓有些惊讶:“你如何知道?”
羊皮袄老汉笑了一声:“即便你是北狄王的种,也改变不了你的命,不用高兴的太早。”
“在北狄,除了尊贵的身份以及个人的实力跟威望,别的什么都没用,尤其是跟乾人奴隶生出的孩子,还不如一头牛羊有价值。”
许满仓默然,随后摇头:“我不想知道他们是谁。”
不管许满仓说的是真是假,老汉只是笑,并不反驳。
“我从你面相看出来的,有些部族的人生的差不多,细看还是有些差异。当然了,在乾国人的眼里都没有区别。”
“可惜了啊,可惜...”
“可惜什么?”许满仓问。
“可惜,你去了草原还是会被当做异类。”
羊皮袄老汉慢慢从床上坐起来,让许满仓去要了一壶酒,慢慢的坐在床边喝。
许满仓并不阻止他,因为他有一种感觉,这个连名字都不肯告诉他的老汉活不了太久了。
“人,只要还有利用价值,就能活得稍微好一些。”
一口烈酒下肚,羊皮袄老汉舒服的叹息一声。
“崽子,你记住了,不管什么时候,不要把自己全部的本事都拿出来,让人一眼就看透。”
“别人给你什么,也不要不敢拿,因为你无论要不要,这些东西,你将来都是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