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老兵夏景“这边”“那边”

“班长!班长!……”夏景耳边回响着众人焦急的呼喊声,他慢慢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半躺在一堆瓦砾中,周边围着自己的几个手下。

刚才在眩晕的一刹那,他出现了幻觉,发现自己来到了格斗训练场上,被痛扁了一顿,休息时,接到了一位美丽女孩的来信,信中有那女孩的照片,而且这女孩好像还是自己多年的恋人,只是恋爱关系还处于朦朦胧胧的状态。面临女孩的大学毕业季,他却因工作原因不能跟女孩及时取得联系,面临着感情危机,他心中懊恼,一着急,却清醒了过来,被拉回了现实。

看见夏景睁开眼睛,旁边的张浩激动的喊:“班长,你醒啦!”

这时一个黑影跳进了这个废墟,伴随着咋咋呼呼的喊叫:“老夏怎么了,都闪开,让我看看!”是迈巴赫气赶来了。

夏景记起来晕倒前让张浩通知迈巴赫接替他指挥,而此时看见迈巴赫刚赶到,这样算起来,自己晕倒的时间一分钟都不到。嗯,还好醒的快,没出什么大事。

“老夏,怎么啦?又晕了?”迈巴赫一把推开张浩,单膝跪地蹲在了夏景边上,用手拍打夏景的脸。

“别拍,醒了……醒了!”夏景有气无力的说,他现在感觉浑身没劲,好像睡了很久,浑身松软,没有力气,没办法抬起手来挡住老迈的噼啪打脸。

“给你们班长来口水!”迈巴赫对旁边几个傻愣愣的新兵嚷嚷。

张浩赶紧把水壶递过来,老迈拧开口就给夏景灌,呛的夏景一下就坐了起来,经过这么一刺激,身上的力气开始恢复过来……

夏景和老迈并排坐在瓦砾堆底部一个避风的小角落里。远处,不断飞起一溜一溜的高射炮弹,就像小时候过年放的烟花一样,伴随着沉闷的爆炸声。

夏景已经恢复过来了。老迈从上衣兜里掏出电热丝打火机和皱皱巴巴的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用手捋直了递给夏景,夏景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老迈又掏出一支,捋了捋自己叼上,用打火机给夏景和自己都点上了。夏景深深吸了一口,憋了几秒,缓缓吐了出来,一股愉悦感冲上头顶。

“这段时间你这都第三次了,要不向上面报告一下吧?”老迈吊着烟,低头把打火机和烟盒装进上衣口袋。

“不用了,我不想看老何那嘴脸,好像谁都是逃兵似的。”

“我们给你作证嘛,再说你这样万一晕在要紧的节骨眼儿上,害死的可不光你一个人。”

“要紧时候我从来没晕过,都是过后才晕的,可能还是紧张过度吧。”夏景叼着烟,把秀子挽了又挽,他觉得有一点热。

“大春儿送下去了?”过了半晌,夏景问。

“还没,要等到天亮后面才能来人,只能熬着,不过状况稳定下来了。”老迈弹了一下烟灰。

……

“嗯,老迈,你有没有想过,有可能过上另一种生活,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想过啊,下辈子呗,也许明天就实现。”老迈猛吸了一口,每当谈及生死,他这一口都抽的特别狠。

“不要乌鸦嘴,我是认真的,就是说你从当下,一下就切换到了另一个人生,过着不同的生活,经历着不一样的事情。”夏景把烟拿到眼前,他觉得这烟有些呛人,于是看了看燃着的烟头,烟头烧的有些偏了,他知道这又是不超过10块钱的烟。

“哦,你是说做梦吧,那也得睡着才行啊。”

“不是,就是好好的,就过去‘那边’了,过去的时候,你还记得‘这边’的事情,可是一会,你就觉得‘那边’才是真实的,‘这边’就和做梦一样,可是突然又回到‘这边’了,觉得‘那边’是个梦。”

“嗯,我知道了,精神分裂症,属于精神病的一种。”

“……抽完烟你就快滚回去了吧。”夏景狠抽一口,把烟掐灭在沙砾堆里,不想抽了,太呛了。

“别啊,开个玩笑么,你是说你晕的时候就去了‘那边’了?”老迈反应并不慢。

“嗯,我只跟你一个人说,别给我乱传。”

“放心,哎,你到了‘那边’过的什么生活?腰缠万贯,妻妾成群?”

“不是,‘那边’我是一个警察,国安警察,才二十多岁,有一个女朋友,至少我觉得是我女朋友,我们从中学就开始交往了。还有,‘那边’世界太平,不打仗。”

“不是你前妻吗?”

“不是,比她漂亮多了,也温柔,知书达理。”

“挺好,下次过去就别回来了,这边我会把你好好埋了的。”老迈三根手指掐着烟屁股,狠狠吸了最后一口,然后一个弹指把烟头弹飞了。

“你真的可以滚了!”

“哈哈哈,的确,那边离不了人,走了啊。”

站起来的老迈,整理了整理衣服,又从上衣口袋里把那半盒烟掏出来扔给夏景,说:“别乱想了,困了就提提神儿,好使。”

夏景把烟扔回给老迈,“不用了,太难抽,熏虫子用的吧?”

老迈把烟揣了回去,不无遗憾的说:“不懂烟啊,你。”

老迈走了以后,夏景起身安排了一下后半夜的警戒,然后在张浩旁边躺了下来,这五个人里面,他最喜欢这个小伙子,人比较机灵,感觉稍微锻炼两周,就能成为大春儿那个角色,到时他就能轻松一些了。

张浩趴在那警戒着自己负责的区域,听见夏景轻轻叹了口气,突然问道:“班长,杨颖是谁?”

夏景腾地坐了起来,“你说谁?”

“杨颖,是个女的吧?”

夏景心里“嗵嗵”直跳,这个名字,是‘那边’的人,他谁也没有说过,刚才跟老迈也没有,张浩怎么知道的?

“你哪听来的这个名字?”

“从你嘴里,你晕倒时,我离你最近,刚把你翻过来,你就喊了句‘杨颖,把手给我!’我还以为你叫他们谁呢,可一想,这是个女人的名字啊。”

“后来呢?我还说什么了?”

“没有,你就晕了不到一分钟,六班长过来前你就醒了。”

夏景使劲回想,在那个梦一般的“那边”,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那边的记忆,醒来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就像年久失修的墙皮一样,不断剥落,变得残缺不全。

“班长,是你的老婆吗?”

“不是,不要闲吃罗卜淡操心!注意警戒!”

“哦。”

清晨的曙光终于在天边出现,后方来的医疗队把大春儿接走了,一起接走的还有另一名伤员和两具牺牲战士的尸体,同时送来了4个新兵,老迈带着新人向伤员和牺牲的战友庄严敬礼,目送他们离开。夏景远远地看着这一切,显得很麻木,可心里却在翻江倒海。他想起了儿子彤彤,刚才接走的牺牲者里,最小的才18岁,彤彤今年也有16岁了,如果战争再打两年,彤彤也到了得上战场的年龄,他真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自从离婚后张馨宜带走彤彤,他和儿子就聚少离多,战争开始后,更是一面也没见过,断了音信。夏景曾经托爸妈联系张馨宜,想跟儿子通通电话,可是每次都是失望,爸妈根本联系不上前妻。夏景气极了,找过军事法院,想请法院帮助强制张馨宜让他行使探视权,但是在这兵荒马乱的日子,军事法院对于各种涉及战场的案件都处理不过来,对于他这种“小事”就压的不知何时处理了。

在夏景上衣口袋里,有一个皮质的证件夹,里面塞着彤彤十一岁时跟他一起照的照片,那是他俩一起逛商场时,前妻张馨宜在一个漂亮的大露台上给照的,照片中父子俩双臂抱在胸前,背靠着背笑得很开心,那时的彤彤就已经长到一米六了,是一个帅气的大男孩,那是夏景的骄傲。

夏景经常把这张照片掏出来看,回忆跟儿子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眼前能浮现出儿子四岁的时候在游乐园的小转马上,开心的嘎嘎笑;回想起下班回家在地库正好遇见前妻也刚接儿子回来停下车,儿子从车上下来张开双臂飞快地跑向他;回想起他和儿子在公园摘了朵蒲公英,然后两人一起鼓起腮帮子吹散蒲公英;回想起星期天带儿子到自己创办的公司,儿子安安静静的在会议桌上写作业……

这张照片可以说是战场上唯一能给夏景带来安慰的物品,多少次面临死亡夏景想要放弃时,都是这张照片给了他活下去的毅力和勇气,让他从死亡中挣扎了出来。看着身边的战友一个个离去,夏景感觉心越来越空,新人的到来总是让他更加沮丧,因为他知道可能不到三周,不是他“送走”他们,就是他们“送走”他,或者大家一起被别人“送走”,就好像压入弹夹的子弹,老的总是被压在下面,运气好的话,这一轮还能待在弹夹里,而新的子弹最后被压进来,却是最先被打出去的,运气不好的话,这一弹夹子弹一轮就全部被打光了,然后射手会将整个弹夹都抛弃,重新换上一个新弹夹。

“弹药是最大的消耗品,其次是人。”夏景常常对自己说,“一定要成为消耗品中的幸运儿,为了彤彤。”

夏景有时候也会痛苦地回忆战争前自己的前半生,回忆自己怎样从一个还算可以的大学毕业后,事业如何稳步上升然后衰败,生活也跟着变得一团糟,最后家庭分崩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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