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凡人以一日视野，窥探百万年天地，是否如井底之蛙，坐井观天？
可一日、一年阴阳变化，恰似小大之辩，本质无异；一日、一年四象流转，亦能等量齐观。
姜旭至此，豁然明朗，古之圣贤读史通透，能料敌机先，并非身怀异能，实是深谙事物发展规律，自己主持《经纬古今》，穿梭问答间，亦是悟道征途。
姜旭缓缓闭目，呼吸渐匀，整个人仿若被静谧包裹，遁入极静之境。
周身气息与天地相融，一呼一吸，似与书院同频共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在流淌。
此刻，思维超脱五官感知，另一种奇妙“感官”悄然苏醒，感受着周遭细微变化。
拂面微风，似有形之绸带，轻柔拂过；脚边小草，仿若月下精灵，舒展腰肢；月光不再是缥缈形容词，而是真切可触的银纱，披洒全身。
奇异震动在呼吸间与书院“脉搏”重合，若有旁人闯入，怕是会径直忽略姜旭，因其已与环境浑然一体，仿若隐形。
这般状态下，姜旭触觉似被无形丝线牵引，悄然越过后院，延伸至书院门口。正沉浸其中，两声轻微呼噜声，悠悠钻进耳中。
那呼噜声初听寻常，却瞬间勾动记忆深处，姜旭浑身剧震，仿若遭雷击，瞬间从那玄妙合一状态中跌落而出，脱口咒骂：“草！”
只因这呼噜声，竟与上一世瑞星杀毒软件的呼噜声，一模一样！
姜旭满脸懵圈地站起身来，脑袋里还回荡着直播结束后系统奖励可成长型防盗设备的事儿。
原本只当那是系统的玩笑，顺带送个赠品，可如今瞧这架势，难不成真给了他一对“护院神兽”？
打小就浸淫在各类神仙志怪故事里的姜旭，对这种离奇事儿接受起来倒也没太费劲。
当下，他满心好奇，脚下生风，几步跨到那扇古朴典雅、雕纹繁复的书院大门前。深更半夜，抬手一推，门“吱呀”一声开了。
门外，月悬高空，星子稀疏，乌鹊扑棱着翅膀往南飞去。
脚下的青石板路老早就没了灯火，在子时静谧的氛围里，这条贯穿老镇古街的路，像极了聊斋中阴森迷离的场景，空寂得让人发怵。
姜旭打小恐怖片没少看，此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眼睛瞪得像铜铃，左瞧右看，好在没瞅见什么敲门的怪老头、美颜女鬼这类恐怖片里的“常客”，这才松了口气，可转而又觉着挺失落，一屁股蹲下来，盯着门口那两座石狮子发起愣来。
这一看，姜旭的眉毛瞬间拧成了麻花，倒吸一口凉气，暗忖道：“不对劲，这里头肯定有猫腻！”
原本巴掌大、看着像能捧在手心里当茶杯犬把玩的石狮子，啥时候变得跟小牛犊似的，敦实又厚重，一股子凝实如大地般的气场扑面而来。
再凑近一瞧，好家伙，两只狮子嘴角像是被谁好心喂了水，湿漉漉的，痕迹还挺对称。
“系统，咋回事啊？之前图片里的石狮子可没这么大呀，就算石头热胀冷缩，也不能变得这么离谱吧？”姜旭站起身，抬手搭起凉棚，仰着头嘟囔着，满脸疑惑。
正说着，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类似兽类舔舌头的“吧唧”声。
姜旭耳朵一竖，反应贼快，猛地回头，眼睛锁定石狮子，就这眨眼的工夫，嘴角那水渍竟消失得无影无踪，像从没出现过一样。
“山主，系统日志显示，两只神兽前日子时猎杀了魍魉，这阴物对神兽而言，可是大补之物。”系统那平和沉稳、不紧不慢的声音适时响起，像个老学究在悠悠地讲解。
“魍魉？就是魑魅魍魉里的魍魉？”姜旭文科出身，对这词儿挺耳熟，脱口而出问道。
话刚出口，一股寒意从尾椎骨“嗖”地往上蹿，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心里直发慌，“娘哎，这世上还真有妖怪啊？不是说建国后不许成精吗？我这细皮嫩肉的，也没打广告说吃了能长生不老啊，咋就撞上这档子事儿了？”
“先生所言极是，《淮南子·览冥训》讲，其行蹎蹎，其视瞑瞑，侗然皆得其和，莫知所由生，浮游不知所求，魍魉不知所往。晋·干宝《搜神记》卷十六还记载，有魍魉鬼居于弱水呢。昨晚那怪物，兼具水鬼和影鬼的特性。”一道粗豪沙哑的男声冷不丁在姜旭身后冒出来，声带里裹挟着刀剑颤鸣般的独特韵味，一听就是久经沙场的主儿。
“军旅之人，绝对是军旅之人。”姜旭脑瓜一转，立马有了判断。
与此同时，原本像死物的两只石狮子猛地一抖，神话图谱里才有的狮子虚影“嗖”地蹿出来，浑身散发着凛然杀气，冲着身后摆出一副扑击的架势，两只前爪在空中挥舞，威风凛凛。
身后传来慌乱的脚步声，显然有人被这阵仗吓得下意识往后退，鞋底在青石地面上蹭出“沙沙”声响。
“都别乱动！”姜旭心里一惊，脸上却沉稳得很，手掌往下一压，示意狮子别冲动。
心想着，鲁迅可说过，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乱动，可不能轻举妄动。两只狮子像是听懂了话，鼻腔喷出两道青蛇般的清气，哼哼唧唧的，还亲昵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姜旭的手指，舌尖扫过，带来湿热的触感。
姜旭心里直发愣，暗自吐槽：“我这狮子，咋跟小狗似的。”
他脑子一时卡壳，犹豫是先撸一把狮子，过过手瘾，还是先瞅瞅背后到底是何方神圣在跟自己搭话。
纠结了一小下，他咬咬牙，转过身，望向原本空无一人的街道。
月光黯淡，街道漆黑一片，影影绰绰中，姜旭瞧见三十步开外站着个青年男子。
这人一身披甲戴盔，甲胄上刻着波涛纹饰，脚边湿漉漉的，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眼神里透着敬重与好奇。
见姜旭看过来，男子放下握着刀柄的右手，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军中抱拳礼，朗声道：“前辈果然天赋异禀，竟能瞧见我等阴神无形之身。”
姜旭一听“阴神”，心里“咯噔”一下，瞬间反应过来，脱口而出：“你谁啊？大晚上在我家门口玩 cosplay呢？”
这话一出口，对面的邓将军像被噎住了，满心期待的庄重会面，咋画风突变，成这样了？
姜旭见这人半天不吭声，身上还一个劲儿往下滴水，心一软，关切道：“你这 cos得也太敬业了，大晚上往身上泼这么多水，要不进屋换身衣服？别冻感冒了。”
邓将军一脸无奈，压下心头杂乱思绪，再次抱拳致谢：“多谢前辈关心，只是在下乃漂泊羁旅之身，并非人道众生，属阴神之列，院长这禁制未开，我等进不去呐。”
说着，抬眼望向书院大门，那儿有一层常人瞧不见的混沌屏障，阴阳鱼慢悠悠地顺时针旋转着，永不停歇，透着神秘莫测的劲儿。
姜旭盯着邓将军青乌的脸色，越看越觉得眼熟，猛地一拍大腿，惊叫道：“夭寿了！这不就是鬼嘛！”
心里头瞬间像炸开了锅，上一世看过的恐怖片里各种吓人死法，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轮番上演，“夜路走多撞鬼，我这可好，在家门口都能碰上，完蛋了，恐怖故事里说不能答应鬼的要求，我刚才还请他进屋，明天外公怕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咯！”
“我这穿越过来，天天忙直播，恋爱都没谈上，要是被厉鬼拖走，也太亏了，哪怕来个女鬼，好歹有点念想啊！”
姜旭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脚都站不稳了。
“吼！”
仿若洪钟乍响、携着煌煌正气的狮子吼，猛地自姜旭元神深处爆开，恰似一道神来之雷，精准无误地将他那摇摇欲坠、被恐惧攥紧的心神，狠狠拽了回来。
刹那间，姜旭醍醐灌顶，传说竟实打实应验了！
怪不得佛门高僧讲经说法，声若狮子吼，能有这般镇邪驱魔、扶正本心的奇效呢！
姜旭只觉心头那团浓稠如墨的恐惧，瞬间被震得烟消云散，机灵劲儿瞬间归位，脑子飞速运转起来。
他下意识抬手，轻轻搭上狮子脑袋，掌心触及之处，温热且坚实，触感仿若传递着无尽力量，心底念头恰似滚珠落盘，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慌啥呀，真是糊涂！”姜旭暗自腹诽，“如今系统这离谱玩意儿都冒出来了，鬼神之说又算得了啥，犯得着怕成这样？”
“人呐，怕就怕在对未知瞎捉摸，可刚才不还和那家伙顺畅交流了嘛，只要搞清楚他来干啥，不就妥了？再说，真谈崩了，身边不还有俩‘保镖’嘛，有啥好怕的！”
中医有讲，肾主恐，属水；脾主思，属土，土能克水，思可制恐。
姜旭这般迅速镇定，怕也是肾气足、脑子灵的缘故。
他脑海里翻涌着小说里高人那云淡风轻、莫测高深的架势，依葫芦画瓢，右手稳稳按在狮子头上，微微发颤的左手背到身后，清了清嗓子，努力拿捏着淡然超脱的腔调，开口问道：“哈哈，你且讲讲，打哪来的呀？”
只是那语调，因紧张余韵，稍显虚浮，倒像个强装镇定的“半吊子”高人。
邓将军听闻这清虚悠然的问询，心脏猛地一颤，心潮澎湃：“院长这是摊牌咯，不藏着掖着啦！瞧这对我这驻世百年阴物都满不在乎的劲儿，定是见多识广，说不定这年轻模样都是幌子，真实年岁早几百岁咯！我生前还不信鬼神，如今自己成了鬼，看来道家真人三元之寿所言，绝非空穴来风呐！”
邓将军整理思绪，抱拳拱手，朗声道：“在下飘零人间数百年，往昔记忆像破碎的拼图，七零八落，残缺不全呐。只凭这身残留盔甲，模糊揣度生前应是华夏一员，俗家姓邓。刚成鬼时，被人间罡风刮骨，那痛苦，真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日子久了，竟机缘巧合生出灵智，自己摸索出些鬼修法门，打那起，便在这红尘俗世漂泊无依，没个定数。”
“前几日夜里，瞧见院长这道场霞光漫天、风雷呼啸，好不震撼，心痒痒就赶来瞅瞅。但一来摸不清院长是不是修行中人，二来这大门法阵玄之又玄，精妙得很，哪敢贸然打扰院长清修呀，只能每晚眼巴巴徘徊于此，盼着能和院长结个善缘。”
姜旭一听，心里明白了七八分，原来是被书院“气场”吸引，想进来一探究竟。可念头一转，想起之前阴神提及的魍魉，眉头拧成个“川”字，追问道：“你说的魍魉，咋回事？”
“春分前一日子时，我因生前溺于水中，对水邪感应敏锐，察觉有妖邪妄图闯进书院，对院长不利。交手时，那妖邪身法鬼魅，我力有不逮，阻拦不住。幸得院长座下神兽威猛，将其吞了，才解此危局。”邓将军神色凝重，回忆起那晚激战，仍心有余悸。
姜旭脑里翻书似的，忆起杂学记载：二十四节气里，春分、夏至、秋分、冬至前一日是离日，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前一日叫绝日。
离日，寓意节气交替、气脉断离，最为虚弱；子时又是昼夜更迭、阴气最盛之时，二者叠加，人周身生气低迷，诸事不宜。
这么一琢磨，那魍魉挑这“天时地利”搞事，确有可能。
姜旭猛地一拍脑门，想起那晚和周公“下棋”时，似有若无的水滴声，敢情早有预兆！
心下暗忖，幸亏当初眼都没眨，用因果点升级了保卫系统，不然，小命怕是早没了，像风中残烛，一吹就灭。
念及此处，手指不自觉在狮子头上轻揉，满是感激：“下回，定给你们买大骨头啃啃！”
再瞧眼前邓将军，依旧抱拳躬身，恭敬有加。
姜旭目光褪去紧张畏惧，添了几分柔和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