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才人就觉得很可笑:“待我不薄?”
“张姐姐你难道不知道我在这后宫中的处境?人人都可以欺负我,人人都可以踩我一脚,你有陛下宠爱,风光无限,可你得宠的时候可曾想过我过的是什么日子?
也就是如今你来了水月阁,我才能稍稍好一些,从前,文贵妃跋扈,我连想吃一顿饱饭都得看人脸色,那种日子,我真是过够了。”
“但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文贵妃不好,你找文贵妃去啊。”楚婉婉被她这番言论搞得莫名其妙。
“可若是姐姐站在我这个立场,你又会怎么选呢?
只要我稍稍动点心思,便能得到太后的信任,或许就能得到强大的靠山,或许就能在后宫立足呢?
姐姐你是我,是选择最高权重的太后,还是选择一个泥菩萨过河的才人?”
说到此处,李才人看了楚婉婉一眼,那眼神轻慢,哪有从前温柔、和善的模样?
“再说了,张姐姐你从前风光的时候又想过我吗?
你在这儿指责我,自己还不是一样,表面上装的不争不抢的样子,这心思倒是比谁都重。”
她从前便是看楚婉婉没心没肺的样子,还以为她很好骗,没想到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货色。
“你怎知我没想到你?”楚婉婉反问。
她来水月阁的第一个晚上就向顾寒举荐了李才人,但是顾寒不上道,她能有什么办法?还能把他绑了送到她房里去不成?
然而她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就听到李才人接着道。
“我出生在乱世之中,故乡发了大水,庄稼都被淹死了,爹娘也死在了那场大水之中。
我跟着流亡的队伍一路往南走,路上被欺负、被人打,还被人脏了身子……
那个时候我才八岁,被人用一个窝窝头骗到树林子里头糟践了。
可是我不懂,我反倒很高兴,因为我有了窝窝头就不用饿肚子了。
后来我一路逃到了金陵,纸醉金迷、繁花似锦的金陵,满街罗琦云衫、遍地达官显贵,我站在街上又小又弱,没一处繁华是属于我的。
画舫里头招学徒,进去了便能吃饱饭,我懂什么?只要能填饱肚皮的地方我都去。”
她说着话,目光飘散地看向远方,像是看见那个隔着漫长时光瘦弱无助的自己,她的声音平舒轻缓,像是唱琵琶小调的细软唱腔,讲着一段过往的故事。
“画舫的的日子并不好过,要学手艺,唱曲、跳舞、琵琶、诗词……样样都得会,稍有不慎就会挨师傅一顿毒打,有时候用手掐、有时候用针扎。
只要不留下伤疤怎么样都成,留下疤痕就不好了,客人们不喜欢,我们就会被逐出画舫。
但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很喜欢这个地方,至少不用担心下一餐饭在什么地方。
可是画舫里有个规矩,学不会就会被淘汰,每月淘汰学得最差的那个人。
那时候我才八岁,年龄最小,营养也不好,从小地方来畏手畏脚,学得是最慢的,比我好一点的是我的师姐,她对我最好,看我太瘦了,还会把馒头留给我吃。
但是那个月,我知道,我该淘汰了。
我不想淘汰,所以那天晚上,我拿起刀,趁着师姐睡着了,在她的肩膀上划了长长的一道伤口。
留下疤痕的学徒都会被逐出画舫,这是画舫的规矩。
所以,那个月我的师姐被逐了出去。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记得我的师姐,这么些年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后来我成了画舫的头脸,我曾经找过她也没有她的音信,或许她已经在乱世中丧命了。
每每想起她,我心里就会很难过,但是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我一直记得那天晚上拿刀划过她肩膀的场景,她离开的时候哭着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张姐姐,你说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李才人看着楚婉婉。
“我才八岁啊,八岁的孩子就要为了生计发愁,若不如此,被赶走的人就是我,我不过是想活命,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她做错了吗?楚婉婉给不出更好的回答。
她也不知道面对这样的选择她会不会做得更好。
道不同不相为谋,她只道:“你走吧,我不怪你,咱们以后不往来便是。”
李才人笑了笑,眼中不屑:“张姐姐如今失了宠爱往后说不定还不如我呢,你想让我常来你这儿,我也不一定会来呢。”
她站起身来对着她道:“那妹妹便在此告别了,从今往后我们便各自富贵,倒看看,谁能有个好出路。”
她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楚婉婉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多少有些恍惚,倒不是失望,只是觉得和初次见面那个温柔小意,带着江南情调的姑娘相差甚远。
瞧着在这宫里的确是没有交心之人啊,顾寒这样对她,想要苟下去真得需小心再小心了。
另一头,顾寒站在何成林的笼子前。
“舅舅。”他的语调平缓,丝毫听不出他们之间有过恩怨。
可是何丛林抬头看着他,那眼中却满是恐惧。
若是世间有恶魔,那一定不是样貌狰狞、龇牙咧嘴,合该是他侄儿这般模样,温润如玉、笑里藏刀。
“你怕什么?朕又不会吃了你。”
顾寒说着,随手丢了一块生肉站在面前:“吃吧,这次不用跟狗抢吃的了。”
何成林呜咽了一声,两只脏污的手抓住那块生肉大口的咬食了起来。
他的指甲里还残留得有动物的毛发,污秽不堪,但是他丝毫不在乎这些,指甲狠狠扣进生肉里。
他已经很久没有吃一顿饱饭了,他不知道下一次抢食能不能扛得过去。
他只有大口大口地吃肉保存体力才能迎接下一场战斗,长时间的抢食经历,也让他吃饭也得保持十足的警惕,双眼不停得打探着四周,喉咙时不时发出威胁般的低嚎。
不过短短数日,他便活脱脱被驯化成了一只兽。
何成林吃着吃着,忽然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他抬头错愕地看向顾寒。
顾寒同样俯视着他,那平静的眼神中似乎带着悲悯,带着同情,唯独没有不忍。
何成林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双手扣着喉咙,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喉咙早就被顾寒毒哑了,只能发出一声声的兽吼。
他双手用力抓挠,那沾满了动物血迹的指甲抓破了他的脖子,一条条血痕一路往下蜿蜒。
这肉中竟然有毒……
他的侄子看他与兽类相斗,最终是看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