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寒让楚婉婉不要出堇瑟宫自是有道理的。
大年初一,整个金陵都炸锅了。
陛下自登基以来,勤政爱民,文治武功那都是有目共睹,这天下海晏河清,一派太平之相。
可是他竟然在一年的最后一天犯了帝王的大忌——惩诫忠臣。
文御史的忠心世人皆是。
这一下,原本应该休沐的大臣们也不在家陪老婆孩子了,纷纷进宫轮番向顾寒求情。
虽然顾寒当初说过谁要是求情就和文御史一起蹲大牢的话,但是到底法不责众,总不能把文武百官统统关大牢里吧?
这些日子顾寒早出晚归,每天回堇瑟宫的时候,都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
但是楚婉婉想也能想象得到,他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就在金陵春日回暖之际,北方大雪纷飞。
张渊站在驿站的窗前,看着外头的银装素裹。
当然了,他没有多少文化,并不能学着文人们赏赏雪、吟吟诗,他只能擦拭着手里的刀,想着那个站在雪地里穿着红衣裳的姑娘。
达巴尔的人头被他摆在了驿站的桌子上。
诚然,他是个粗糙的人,连人头都这样大剌剌地摆着。
他也不是没想过,楚婉婉选择顾寒是不是就是因为他比顾寒少了那么点墨水?
于是乎他认真地看了两天书,真他娘的头疼。
张渊想,达巴尔这种草原长大的人肯定和他一样是个糙人。
谁料这货竟然是个感性至死的人,临死前他问张渊:“本王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这是求人的态度吗?真正求人的应该是“大爷,小的求您一件事。”
但是张渊看见他快死的份儿上还是勉为其难地说了句:“你说。”
“能不能把本王的尸体带去金陵,投入长江里头,她一个人在那里一定孤单得很,本王想去陪她,顺着江水,去看看大漠的孤烟,长河的落日,去看看漠漠水田飞白鹭,看看阴阴夏木啭黄鹂。
生不能同眠,死应当同墓。”
达巴尔当时很悲伤,他想他不是死了,他应是与她相会去了。
但是他没悲伤多久,就听到张渊说了一句:“哎哟,卧槽!”
“你要是想报复老子,你就打老子两拳,而不是在这里说这些文绉绉的话来恶心老子!”
他说着话,长刀一转,鲜血喷射,就割下了达巴尔的人头。
但是既然答应了别人的事还是应当做到的,张渊不相信鬼魂,但是他是个重义的人,所以回中原的路上,他一直带着这颗人头。
眼瞧着天快亮了,他转身拎了人头下了楼。
“把这个带回金陵去。”他随手把那个装着人头的包袱丢给了下属。
那下属下意识一接,只见那包袱上还有渗出来的血迹,登时呆了一下:“侯爷您这是……”
“我出去走走。”张渊随口说着,然后背上他那把大刀走进了风雪之中。
“侯爷……”下属冲着他的背影喊。
“不必等我吃中饭。”风雪交加,他的声音还带着冽冽的风声。
下属果然没有等到他吃中饭,因为晚上张渊也没回来,他们进大山里头找,便在山中找到了他的尸体。
一群狼群围在他的尸身旁边,将士们找到他的时候,他的脸都已经模糊了,他们还是凭衣服才认出他忠勇侯的身份的。
“侯爷……”
下属们打跑了狼群,跪在张渊的身前哭得天昏地暗。
这消息很快就传回了金陵。
楚婉婉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跌坐在了地上,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
“你胡说!”她头一次大声吼了易夕。
易夕也抹着眼泪:“公主,千真万确啊,侯爷的尸身都运了回来了。”
楚婉婉听到这个话,顾不得先前顾寒的嘱咐,起身便要朝着外头去,却迎面撞上了从外头进来的顾寒。
“陛下!”楚婉婉一拉住顾寒的手便似拉住了主心骨一般。
“他们说……”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顾寒面色平静,没等楚婉婉问出口便先回答道。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楚婉婉拉着他的手,急得跳脚:“不是都已经打了胜仗吗?不是已经都班师回朝的吗?怎么平白无故人就没了?”
“回来报信的将士说,他一个人去山里,遇见了狼群,若不是他们赶到得及时,说不定都被狼叼走了。”
楚婉婉一瞬间不知道该悲伤还是该生气。
“好端端的,他一个人去山里干什么?不知道北方狼多吗?身边不知道多带几个人吗?”
他倒是从来不把自己的性命当性命,可是他不知道家里还有人挂念吗?
“这个给你。”顾寒翻开楚婉婉的手掌,把一个东西塞进了她的掌心里头。
“这是……”楚婉婉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药,治寒疾的。”
楚婉婉心头猛然一抖,“你怎么……”你怎么知道?
不,不对:“这个也是张渊告诉你的?”
“不是,朕早就知道了。”
“什么时候?”
“你进宫的第二天。”
原来竟然这么早,原来她一直努力保守的秘密在他面前竟什么都不是。
“许太医当时便查出来了,只是没有告诉你罢了。”顾寒接着道。
“所以你知道朕为什么要张渊去打北齐了吗?”
楚婉婉心中升出一丝不好的预感,她反问着:“陛下觉得臣妾应该知道吗?臣妾在你眼里不是一直都跟傻子似的吗?”
“许太医找到了治疗寒疾的法子,需要北方黑虎山上的七星草,张渊知道后自己请命要去北方,其实是为你给你寻药。”
好笑,真的好笑。
楚婉婉喉头滚了滚,方才含在口中的悲痛变成一抹腥甜涌了上来。
“既然是寻药,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地寻?你是皇上,不过是一味药,何必搭上忠勇侯的一条性命?谁都知道黑虎山上地势复杂多虎狼,多派些人上去不行吗?”
“楚婉婉,患寒疾的人,很难有生育。”
顾寒的话很简短,但是后面的内容已经不言而喻了,她入宫半年都未曾有孕,已经足够让人诟病了,如果她有寒疾的事传出去,只怕再不能被世人所容。
楚婉婉却整个人一怔,有如雷击。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说你不想要孩子?”她仰头看着顾寒。
“是。”顾寒答得简短。
“那那些避子汤……”
“是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