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别在‘话术’上绕什么弯子了,‘执行官’先生,我们之间早就谈妥了不是么?”那个黑袍人说道,“我来这里只是想了解一下你对这地方的探索进展,以及……你在其他几处废墟中的进展。我们为这件事已经耽搁很长时间了。”
“要从这些沉入水底的旧国度中发掘出秘密可没那么容易,”执行官淡淡地说道,“你应该也很清楚,我最近的行动不那么顺利——这些海底遗迹里埋藏的古人财富与智慧可不止吸引着你我这样的人,还有一些不自量力的虫子和不小心靠近这里的倒霉蛋在分散我的精力,为了我们共同的安全,我免不了要先清除那些‘隐患’。
“此外还有一个很大的困难——我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最近海都附近的结晶堡礁正在扩大。”
“这和你最近进展缓慢的原因有关?”黑袍人沉声问道。
“这些古代废墟和钴蓝海中的污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米莱狄的视线始终盯着那些污染——她自诩是海都的绝对主宰,她可不喜欢有失去控制的事物存在。随着最近外海的污染加剧,她已经开始怀疑是附近海域的海底有了什么变化……虽然她的怀疑完全没在点子上,但这已经给我的行动造成很大影响。你知道的,起码在明面上……我得对高塔忠心耿耿才行。”
“好吧,这理由倒是说得过去,”黑袍人似乎接受了执行官的解释,但他的语气中仍然带着抱怨,“可你应该知道,我们已经在这些废墟里耽误太多精力了——我也有需要负责的上级,我得让上面的人相信我们在这些空旷的海域折腾这么久不是在浪费时间。”
“这你完全可以放心,我有十足的把握,我们所追寻的阿尔卡纳碎片就隐藏在这片遗迹里,”执行官信心十足地说道,“你应该已经注意到这处遗迹和其他海底废墟的不同之处——这里的许多设施仍然残存着能源,水域控制功能也会随着我们的靠近而自动启动,仅依靠一些残存的古代机关是做不到这么复杂的事情的,所以这里肯定有一个‘核心’装置在维持着整个遗迹的运转。从遗迹的规模判断,只有阿尔卡纳乐章的力量才能驱动这种程度的核心,这是个理所当然的技术问题……”
“我对技术问题没兴趣——但我相信你这种‘专家’的判断,毕竟多年来你一直在负责替那个篡位者寻找阿尔卡纳乐章的线索,”黑袍人打断了执行官在技术方面的解释,嗓音低沉地说道,“希望你能尽快拿出一些成果来——我们的行动已经开始引起篡位者的警觉了,我每一次和你会面,都是在增加暴露的风险。”
“我也同样,”执行官点了点头,“放心,我今天就会对这座遗迹的底层进行一次彻底的探索,我相信自己已经找到了那些古代机关运行时的规律,前几次的失败肯定不会再次出现……”
不远处的交谈声清晰地传入耳中,狂铁全神贯注地听着,一个字都没有落下,然而困惑与迷茫反而在他头脑中越发积累起来——阿尔卡纳乐章,沉入水底的旧国度,污染,篡位者……这些平日里在大海上绝对听不到的词汇一股脑地冒了出来,他有一半都听不明白。
但有一点他却能察觉到——这些都是能轻易让普通人送命的秘密,是可以让那个执行官和神秘黑袍人大开杀戒的秘密!
隐约间,他终于知道了老考尔和其他伙伴们究竟是为何而死,可这真相却丝毫没有让他心中的火焰稍退,反而只让他在愤怒中多出了一份悲凉——
老考尔,佩恩,还有其他那些惨死在碎石滩上的水手们,他们其实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根本就没有接触到这片海域中的秘密,他们的死……只不过是因为“有了一点隐患”!
他们和那执行官的秘密擦身而过,却已经成为对方眼中必须被抹去的污点!
年轻的佣兵忍不住握紧了拳头,悲凉感在心底弥漫,而就在这时,一声轻微的断裂声突然传入了他的耳朵。
那是一根倒在他脚边的锈蚀铁管,长久的腐蚀让它极其脆弱,只是轻轻一碰,便原地裂成了两段。
咔擦声并不大,却在这退去海水、深邃寂静的海床上格外刺耳。
“靠!!”
年轻的佣兵忍不住发出低声咒骂,下一秒,便有一股危机感猛然涌上他心头,不远处那个戴着面具的黑袍人在听到这异响之后的第一时间便毫不犹豫地抬起手,隐藏在他长袍下的某种机关装置朝着狂铁藏身的方向发射出了一枚闪亮的金属弹丸——根本没有犹豫的机会,狂铁全凭本能地猛然冲向了附近的另一道断壁,随着之前藏身之处被弹丸洞穿,他的踪迹也彻底暴露在执行官和黑袍人面前。
“看来你并不怎么警惕,”黑袍人看向执行官,语气颇为平淡地说道,“身后竟还跟了老鼠。”
“我会解决这个小麻烦的,”执行官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恼怒,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向了狂铁的方向,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一把装饰华丽、锋刃修长的机械剑,“你不必亲自出手。”
“那我就等你的后续消息了,”黑袍人说着,身体已经慢慢向着后方的海水分界线退去,他的身影就这样直接没入那黑暗的深海中,唯有声音淡淡传来,“别留痕迹,别留隐患。”
自己已经被发现,继续藏身下去已经没了必要,狂铁在断壁后面狠狠啐了口唾沫,随后活动着手腕和脖子,不紧不慢地从藏身的地方站了出来,用冰冷的视线注视着不远处的执行官。
也好,他本就在等一个对方落单的机会,只不过是为了调查真相才隐忍了这么长时间,如今这面对面的时机……也好。
执行官看到了那从废墟中站出来的年轻人,他那张因精心保养而显得颇为俊美的面容先是浮现出一丝困惑,随后好好回忆了几秒钟,他才终于想起眼前这张脸在什么时候出现过。
他没有发怒,反而露出一丝颇感兴趣的笑容:“有点意思……看样子那个废物终于在这种简单的差事上翻车了——你竟然能活着追到这里,倒是令我刮目相看。还有谁活着?那个走私船船长?”
“只有我活着,大家都死了,”狂铁冰冷地注视着不远处的高瘦男人,慢慢朝对方走去,“而且很快,你也会死了。”
“别这么大火气,年轻人,”执行官扬起了手中那看起来仿佛装饰品一般的贵族长剑,剑柄附近的齿轮咔咔运转,剑刃前端随之跳跃起了明亮的电弧,他看着杀气十足的狂铁,语气却丝毫没有在意,“你资质不错,不应该埋没在一群低贱的海民之间,或许你对他们有那么点感情,但你的未来之路可还长的很呐——要不要考虑换一段更有价值的人生?我正好死了一个不堪大用的打手,你可以顶替他的位置……”
“你就是找死!!”狂铁终于发出一声怒吼,打断了执行官那明显就是在嘲讽、侮辱的言辞,他的机关护腕咔咔作响,内部蓄积的动能几乎要冲破厚重的钢铁外壳,他的肌肉如紧绷的缆绳一般拉伸,随后整个人如一颗炮弹般猛然冲向了不远处那微笑着的高瘦男人,“老子赐你一拳!!”
执行官在看到狂铁护腕间闪烁的光芒时似乎微有惊讶,但这惊讶的表情很快便收敛起来,他向后撤了半步,华丽的贵族外套内传来一连串的机关运转声,手中的长剑紧接着便挡住了狂铁砸下来的手臂。
“砰”的一声巨响,金属撞击的声音在废墟中传出去很远,执行官用长剑挡住了年轻佣兵的含怒一击,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好吧,看来你不愿意。”
“我愿意现在就弄死你!”狂铁暴怒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毫不犹豫地再次出拳——巨大的金属撞击声再一次在海床上爆裂开来。
“铛铛铛”,狂铁的出拳速度极快,常年在海上摸爬滚打,跟海盗、劫匪甚至某些海中怪物舍命相搏所积累的经验在这一刻全都激发了出来,他的进攻其实没什么章法,但每一招都是用血的代价锤炼而来,他知道应该怎样最有效率地发力,也知道应该怎样保护自己,并伺机反制敌人的伤害。
然而他的许多次攻击都被执行官手中那把看似华而不实的长剑给挡了下来,长剑上跳跃的电流更是让他的半边躯体都隐隐麻木。
又是一次金属撞击的巨响,狂铁后撤了两步,他盯着眼前的执行官,后者则再次竖起手中长剑,脸上的表情却比之前凝重起来。
狂铁擦了擦脸上不小心被对方剑刃划出的伤口,心中反而安定。
这个执行官……他确实不是那种常见的“贵族花架子”,他手中的剑刃是一件真正的兵器,他的剑术也是真正锤炼过的杀人技艺。
但他恐怕已经很多年没有跟人以命相搏了,他的技艺已经生疏,而现在他能发挥出如此实力,几乎完全依靠身上那些昂贵精密的机关装置。
那是一般平民无法想象的奢华“配置”,但在狂铁看来,那些没有生命的装置已经渐渐到了极限——执行官脸上的凝重表情也足以说明这一点。
“我稍微有点生气了,年轻人,”执行官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佣兵,微不可查地活动着执剑的手腕,“你并不懂得生命有多么宝贵。”
狂铁没有吭声,到这时候他更加懂得节省体力的必要。
他只是沉默着,慢慢调整了一下脚下的姿态,随后再次冲向眼前唯一的敌人。
他这次用上了全力,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冲着对手身上的要害,而是直接砸向对方手中那柄长剑。
这次的攻击肯定还会像之前一样被对方拦截下来,但他这次要的就是被对方拦住。
对手的身体素质不如自己,强大的力量完全来自衣服里的那些昂贵装置,但那种贴身隐蔽的装置……出力是有极限的。
在海都的时候,狂铁和机关师们打过很多交道,他知道这种“精巧玩意儿”的缺点。
硬碰硬就行了——反正他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聪明人,想不出太精妙的战术,老考尔平常都经常说自己是个闷着头往前冲的莽夫,那他现在干脆就把莽夫做到底好了。
“砰——”
覆盖着精钢的机械护腕表面充盈着光芒,与华贵长剑猛烈碰撞,执行官的身体明显一震,这个始终云淡风轻的男人终于第一次睁大了眼睛,他下意思地向后撤了半步,但还没来得及调整姿势,狂铁的下一次打击却已经到来。
又是一次重击,狂铁不依不饶,重拳下挥之后硬生生将上半身又朝旁边扭了半圈,拳头抡圆了便砸在执行官执剑的手臂上,撞击中竟然同样传来了金属碰撞的声响。
是覆盖整条手臂的钢铁外壳?还是手臂早已经替换成了完全的机关结构?
狂铁对此压根不在意,只是埋着头继续猛攻,执行官挥舞的剑刃在他身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的伤口,他却愈发战意盎然,在付出一些“小伤”的代价中,他已经注意到对手的动作在明显变慢。
执行官那身华贵的外套里面传来了金属摩擦、扭曲的异样声响,他举剑的姿势开始变得怪异,迎击的力量也迅速衰落下来。
终于,他没能挡住狂铁的下一击,充能的机械护腕直接横扫过来,他勉强后撤半步卸去了一些力量,但整个身子仍然被打的横着飞出去数米之远。
“依靠一身的机械零件,你也就这点能耐。”狂铁甩掉了胳膊上的些许血滴,朝旁边啐了口含血的唾沫,迈步朝着对手走去,那执行官则一只手执剑撑着自己,身体佝偻着,仿佛因痛苦而无法抬起头来。
已经赢了——狂铁心中冒出这个短暂的想法,然而下一秒,警觉突然从心中升起。
他听到一种怪异的鸣响从执行官身上传来,那声音听上去有点像是机械装置拨弄钢片时传来的动静,然而声音却层层叠叠,仿佛能钻透脑子般刺耳又古怪。
“你干了什么?!”
狂铁在不安中下意识地停下,全神戒备地盯着对手,却看到那个高瘦的男人慢慢抬起头来,他手中正托举着一个不知什么时候拿出来的精致立方体盒子,那连续不断的怪异鸣响正是从盒子内部传来。
执行官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笑容却因痛苦而显得颇为狰狞。
下一秒,无数令人不安的、仿佛尖锐物体在岩石上攀爬、敲打的声音突然传入狂铁耳中,他惊愕地抬头看去,赫然看到无数身上覆盖着结晶外壳的、仿佛畸形肿胀的人体般的生物从附近的废墟中爬了出来!
那些令人看一眼便不寒而栗的生物发出低沉的嘶吼,仿佛是在和执行官手中的立方体进行某种共鸣,随后下一秒,它们那长满结晶的头颅便齐刷刷地转向了狂铁的方向。
狂铁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了老水手们时常谈起的那些惊悚故事,想到了那些在深海中徘徊的变异怪物,想到了那些爬上陆地、袭杀居民的古老怪胎,他倒吸一口凉气,满脑子想法只汇聚成一个字:“靠!!”
怪物们扑了过来。
狂铁和执行官只剩下几米的距离,这几米的距离却瞬间变得咫尺天涯——浑身覆盖结晶的海底生物已经从四面八方靠近,而且有意识地挡在了狂铁和执行官之间。
年轻的佣兵只来得及咒骂一声,便不得不拼命地躲开了一个向着自己扑来的怪物。
他尝试反击,然而他击退了一个,却只有更多的结晶生物从别的方向扑向他的后背。
他只能向着怪物较为稀少的方向逃跑,拼命从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结晶生物之间横冲直撞出一条通道,向着视线中唯一的出路,向着远处那些古老的建筑废墟中冲去。
手执长剑的执行官在不远处盯着这一幕,他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纯粹的恶意和杀意,他手中的立方体持续发出那种刺耳却又带有韵律的噪声,在越来越多的结晶怪物被吸引、控制的同时,他还在微微活动着执剑的右手。
齿轮与连杆摩擦的杂声从他的外套下面传来。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执行官不断地轻声说道,而那些聚集起来的结晶生物便愈发狂暴,向着远方蜂拥而去。
另一边,狂铁已经冲入了建筑废墟之间,在一片不知已经死寂沉没了多少年的古代建筑物之间拼命地逃亡着。
他不知自己跑过了多少条通道,不知穿过了多少空洞的房屋和坍塌的路面,那些令人浑身发毛的结晶生物却仍然追在自己身后,锲而不舍。
“这些到底什么玩意儿……都哪来的……”
年轻的佣兵忍不住低声咒骂着,他抓起路边的一块岩石扔向身后,砸翻了一个靠近自己的怪物,却只看到更多的怪物从侧面又跑了过来。
他忍不住怒骂一声,转身打算冲向附近的一条岔道。
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自己脚下一空。
原本坚实平整的路面突然间塌陷出了一个大坑,这一次他连骂都没来得及骂出口,整个人便直接掉进坑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