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子款步走来,一屁股坐下,笑道:“跟我大什么人,净会说笑。”
“你当然是我的大人,我可是重罪之人,凡事躲不过您的监察和指挥嘛。”
“监察当得,这也是官府的安排,兼着这个责任,咱们就得各司其职。指挥就当不得了,你们夜不收都是便宜行事,我们靖意司可管不着你们。”
“哈哈哈哈,倒是痛快,咱最厌烦那些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吆五喝六,做事处处受制,不爽利。”
辛如铁突然放低声音,附身说:“今夜疯雨,两个蛄蛹者还在外面,不知会不会来寻仇,会有什么怪事发生,谁也说不清,咱们要打起十分精神。”
“是这个道理,你不用拿话探我。你是爽快人,我也不是矫情的主,惹上一帮土匪算是小事,但人胞莫名出现,还偏偏赶上疯雨。。。。。。”
新娘子顿了顿,说道:“这次差事让人有些不安,总感觉有什么大的要来。你我悉心合作,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你能减刑,我也好给司里交差,皆大欢喜。”
辛如铁一拍大腿:“就是这么痛快。”
“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客气。”
“你判了多久?”
“意死九十九年,这事儿办差前没人告诉你?”
新娘子盖头下的脸色变了一变,心说:
曾经最重的刑罚是凌迟,后来,刑部从邪教那边学到了意死咒法,意死之刑便成了极刑,判多少年,就是把精神禁锢在无尽凄惨的无间断极致酷刑的虚拟折磨中多少年,而肉身不死。
九十九年。。。。。。
闻所未闻!
这个男子干过什么?
到底有多危险?
“没人跟我讲,你们身份特殊,透出来的消息很少。对了,你的意死之刑执行过么?”
辛如铁点点头,满不在乎地说:
“就什么剥皮、抽肠、焯水、过油、蒸骨啥的,乱七八糟,执行了十三年吧,大概。。。具体记不住了,有点疼,一想脑子就有点断片儿。然后就把我唤醒了,说夜不收正好缺人,问我干不干。我寻思怎么都比受虐强,就答应了。”
听着就头皮发麻的酷刑,还持续十三年。。。。。。
只是有点儿疼。。。。。。
???
“你倒是很看得开哈。”
新娘子以前也和别的夜不收合作过,知道他们属于一个极端神秘、手段酷烈、优先处理诡事的机构。
作为靖意司守捉使,新娘子知道夜不收招收的几乎都是有罪在身的亡命之徒,斩监候起步,办差是为了以功抵罪。
可是,据说,夜不收成立以来,还从没有一个罪犯能活到减刑减至刑满释放的那一天,或早或晚,他们都会在匪夷所思的恐怖差使中丧命,而且——还是据说——都是饱受凌虐、死无全尸。
所以,这些身份特殊的夜不收在办差过程中,下手狠辣,毫不留情,个别人还以残杀为乐。
新娘子见过的其它夜不收多是一副听天由命或者玩世不恭的样子,纵有抱着搏条自由身想法的狂人,眼底中还是不经意会流露出绝望与颓丧。
夜不收,惨死无人收。
行内流传的这句诅咒,想必夜不收们比谁都清楚。
“我知道你在想啥。都说夜不收不得好死是吧?呵,老子倒要试试,非把那些能让咱不得好死的怪物搞到不得好死。”
新娘子吃了一惊,他什么都知道,却又满满自信,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莫名的随意和狂放,眉宇间的豪情简直恣意汪洋。
这人到底是太强了,还是太傻了?
新娘子看不透他,心想,反正大家办完这次差使就各回各家,只要这人怪异的武器和强大的能力能解决问题,别的事儿就随他去吧。
驿站外面天色更暗了,奇异的幻彩被夜色逐渐掩盖,只有灯笼照射范围内的水洼和地面,还能看到那种微妙的色调。
“喂,疯雨要来了,这房子有没有漏水点?有就赶紧补上。”
辛如铁大声嚷道。
“大人,客栈的窗户都补好堵死了,不会进雨。”
“回大人,房顶查了,没问题。”
“二楼客房也都没问题。”
“大人,连廊顶棚不会漏水。”
“大、大人,厨
房有问题。”
“嗯?”辛如铁皱皱眉,“你歇着,我去看看,厨房有问题可是大问题,大伙儿可都饿着呢。”
新娘子轻笑:“去吧去吧。”
噔噔噔
呀——
辛如铁推门进入厨房,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味道浓得能挂在眉毛上。
其中,还混杂着奇妙的肉香味儿。
“大人,你看这。。。。。。”
“看什么看,都是土匪做的孽,赶紧把这些天可怜的都搬去院子雨棚下,请靖意司大人做个法事超度一下烧净了,疯雨来了,这些可都是潜在的诡物。”
辛如铁指着屠案上、地上、锅碗瓢盆里的残骸说。
“一片指甲、一块皮肉都别拉下,包括衣服、物件,尤其是女人的绣鞋、孩子的饰品,这些是最聚诡意的东西,务必全清出去,烧干净。”
“还有那锅炖肉,一起抬过去。”
灶上有个蒸锅嗤嗤作响。
辛如铁走过去,掀开盖子。
灼热蒸汽扑面而来,辛如铁一口气吹散,便看见了那团可怜的、小小的、蜷缩在一起的东西。
他沉默了一下,头也不回问道:“那个活土匪呢?”
“不知道啊,属下一直在这厨房。。。。。。”
“去,问问审完没,审完了拖过来。”
“遵命。”
他放下盖子,把蒸锅小心翼翼端下来,轻轻放在地上,像是怕惊动了里面。
“等凉了,找块干净布,把。。。。。。包上,也抱出去吧。”
“是,大人。”
辛如铁继续仔细查看,又指着墙角阴暗处摆着的几个半人高水缸,问道:
“看了么?”
“回大人,还没有。”
辛如铁照屁股给了一脚。
“头次出来做事么?这么大意?”
“是是是。”
白衣人小跑过去,咽口吐沫,后倾着身子,胳膊长长伸着,捏住鼻子小心翼翼打开一个缸盖。
“大人,是咸菜。”如释重负的声音。
再开一缸,还是咸菜。
第三缸,还是。
还有一缸,顶上压着块大石头,白衣人搬不动,叫了同伴,正要抬。
突然,屋外咔嚓一道闪电,劈在了驿站的旗杆上,飞溅的火花和木块崩到了厨房窗上,砸碎了糊窗子的薄木板。
呼——
哗——
雨水乘着劲风争先恐后泼入房间,立时打湿了灶台和屠案。
“堵住窗子!所有窗子都给我拿木板钉死喽!”
厨房里的三个白衣汉子搬凳子,找木板,拿锤子,急急忙忙修窗户。
干到一半,一个黑影飘到了厨房门口,悄无声息。
“我在院子等了半天,怎么不见尸身搬来?”
辛如铁头也没回:“破窗户闹的,马上好,你先等下,我再叫几个人来。”
约莫忙活了一刻钟,七八个人努力下,窗户补好了,碎尸杂物也搬运完毕。
“清点完了?没落下什么秽物?”
“回大人,没有。”
辛如铁点点头,在屠案上挑了把解腕尖刀别在腰间,转身对新娘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小山般的血肉残骸和一小堆遗物前,摆了个缺角的破旧木桌权当香案,上面搁着临时拼凑的干瘪果子和馒头,点了几根蜡烛,还有一个老旧的香炉,插着袅袅升烟的细香。
脸被打得不成形状的土匪跪在旁边,在雨里打摆子。
新娘子手持桃木剑,踏罡步,吟密咒,掐诀画符焚黄纸。
一番作法后,众人跟着念念有词地拜了三拜,仪式结束。
“把那杂种拖过来。”
白衣人扯着土匪头发掷在地上,不待他支吾求饶,辛如铁登登上前,手起刀落,鲜血飚处,一颗人头落在了香案上。
“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