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献祭
一束鲜花被轻轻地放在奥瓦尔的坟墓前，尤利西斯成为奥瓦尔的墓碑，柯林依靠在土堆旁，自顾自地诉往事：
“兄弟，你还记得我最初来到黑塞镇的时候吗？当时，我跟你搭讪，你叫我滚开，谁能想到，咱日后能成为忘年交。”
“哦，还有那次，你裤子都没穿，不知从哪位夫人的窗户里翻出来，正好被我撞见了。”
“还有一次，我们两去钓鱼，你特么钓起来一只靴子。可谁知道，你特么高兴坏了。说这是这辈子钓鱼，唯一一次不空军。他妈的，这也不是空军，那他么什么是空军？”
“哦，还有一次咱俩在喝酒，结果第二天醒来，倒在了牛棚里。你说你屁股疼，怀疑了我好一阵子。后来我去查了这件事，是你特么自己撞在了牛角上。唉……”
柯林笑着笑着，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干涩。他揉了揉，手心湿润，眼泪不受控制地溢出。
“啊，眼睛进了沙子。真的是……”
等到情绪稍微平复，柯林继续说：“原本这一切都挺好的。可当时，我却经常说什么来着？切莫浪费光阴于平庸之事上，尤其是魔人后裔，更应该有所作为。奥瓦尔，当时你怎么不抽我几个巴掌，让我清醒点呢？哦，确实，你曾劝过我，要放下过去，学会接受普通人的身份。可我没能做到……”
“即便失去全部的力量，我依旧没能放弃帝国之眼的身份。我屡次出没在危险场所，凭借一点小聪明与受祝者周旋，其实那不过是在走钢丝。诚如你所言，运气迟早会用光的。”
“奥瓦尔，你有个缺点，就是太容易被他人的思想左右。你为什么不坚持呢？你应该坚持自我的立场，不参与到我的人生，或许你依旧能在黑塞镇打铁，和美人们在深夜里放纵。指不定，还能生个胖头小子。总之，生活不会比现在要糟糕。现在你死了，什么也不剩下。”
“而我还活着，说来也算实现当初的抱负。毕竟成为神明，这算是魔人族的至高荣耀了吧？可那又如何？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个魔人。没有信徒的神明，还算是神吗？”
“奥瓦尔，如果你还在的话，或许这一切会所改变。可惜你已不在了。”
“这不是你的错，柯林。”罗格突然出现在柯林的身后，劝说对方放下心结。
听到这话，柯林忽然笑着说：“当然，不全是我的错。这其中也有部分责任在你，神明大人。”
“我的责任……当然也有，毕竟沉睡的事情，没有提前通知到你们。”罗格被柯林的态度惊讶道，对方的语气流露出对他个人的强烈不满。
“不，我知道有关沉睡的事。那是因为登阶。这不是你的错，谁能想到登阶需要耗费那么长的时间。”柯林摇头，随后直接注视罗格的双眼，这是他有史以来，首次如此毫不避讳地注视神明，“你错在，赋予太过无辜者力量了。”
“这也是我的错？”
“当然。原本力量的获取，是一件异常简单的事。为了获得神明的祝福，常人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代价，使得很多人望而却步。可你倒好，只要愿意信奉虚空神教，你皆赐予其黑魂。你让原本异常困难的事，变得非常简单。你打破了秩序，破坏了平衡。”
“可这对于普通人来说，难道不是好事吗？原本备受欺压者，拥有了对抗施暴者的武器。因为力量，他们重获尊严，重新成人，这也是一种错？”
“可他们付出了什么？”柯林指着奥瓦尔的坟墓，“生命，宝贵的生命。如若不是你的出现，成为封神者对奥瓦尔是遥不可及的梦。可你将梦变成了现实。结果，导致了奥瓦尔死亡。罗格，你在将所有人拖入战争。这场本该是神与神之间的战争，却因为你的出现，让整个世界都被迫参与进来。你在整个南境传播教义，让全部人都成为虚空神教的教徒，你有没有考虑过，当外神降临的那一日，这些人全部都会成为外神的敌人！”
“成为敌人，总比成为羔羊要好。你以为，温顺就能获得好的下场吗？那些受祝者，王公贵族，平日里是如何对待人民的？你难道不知道。”
“正是因为我知道！不过是卑躬屈膝，不过是点头哈腰，至少能够活着，能够吃饭，能够呼吸，能够和家人在一起。这难道还不够吗？尊严一旦获得，就必须时刻守护，甚至以生命为代价去扞卫，你在强制灌输信仰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那些人当真明白选择加入意味着什么？罗格，在这个世界上，多数人一生，都只想着尽可能地远离纷争，过着踏踏实实的日子，仅此而已！而现在，整个南境的人，不，乃至整个世界的人，都将因为你的出现，彻底失去平庸的可能！即便像我这般懦弱，又沉迷于情爱之人，都能成神！这难道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柯林情绪异常激动，他整个人都在颤抖，体内神力沸腾，处于极其不稳定的状态。
“所以，你打算杀死我？为奥瓦尔复仇，这就是你的计划吗？柯林。”
“不，你理解错了。”柯林努力平复激动的情绪，这些话他憋在心里好久，如今终于全都说出来了，“我要你活着，永远地活着……”
“可我犯下的错该如何……”
“如果你贯彻到底，错误就将不再是错误。罗格，听好了。如果，你能施加以永恒，将尊严和公平永远地赠予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命，你将是伟大的，所有流血和牺牲，都是有意义的。即便要千万人在这场战争中付出生命，只要未来如你所承诺的人人平等，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所以，你要赢。如何付出和何等的代价，牺牲什么，你都要取得最终的胜利。唯有胜利，才能抚慰死者的灵魂。罗格，你一定要带领我们，取得最终的胜利。”
“我会的，柯林。我向你承诺。”
“你拥有这份觉悟吗？”
“我已做好觉悟。”
“那向我证明。”
“如何证明？”
“杀了我。”
……
“你在开玩笑？”罗格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柯林竟然要求死亡。
“你的觉悟呢？为何没有第一时间杀死我。”柯林愤怒地说道。
“即便有觉悟，也不能平白无故地动手吧？”
“既然你做不到，就别怪我了。”柯林压抑的神力忽然全面爆发，他隐去身形，消失在罗格面前。下一秒，魔力凝聚成的尖刺宛若满天飞雨，朝着罗格激射而出。
感受到澎湃的魔力，罗格没有怠慢，黑触凝聚成坚硬的外壳，抵达了柯林的全力一击。
“难道你打算一直龟缩着，永远不离开南境吗？还是说，你在忌惮我的实力？”魔力尖刺如同狂风骤雨，不断地击打着罗格的壳，同时柯林亦尝试用尖锐的言语突破罗格的心理防线。
“虚空之神？我看不过是被土地束缚住的神。你永远只能在安全领域里活动，绝不敢以身涉险。如此胆小懦弱，当真能够成为统治世界的神吗？和你相比，亚瑟夫·路易才是真正的神。毕竟，他能够将外神玩弄于股掌之中。而你呢？从来都只是走一步看一步。你的仁慈，你的友善，你的自由，倒头来害死了身边的所有人。包括丽夏，迄今为止，你有去找过她吗！”
“闭嘴！”一条黑触甩出，抽打在柯林的身上。即便柯林将速度拉到最满，仍然无法避免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原因很简单，柯林的隐身于罗格而言是无效的。只要对方身上流淌着哪怕一丝的黑魂，罗格都能精准掌握柯林的位置。
“噗。”柯林经受如此强烈的一击，险些当场昏死过去。可即使如此，他仍然对着罗格破口大骂：“还有克里斯娜，和艾尔薇。我听说了她们的故事，简直是荒谬。你对心爱的女人，也能做出如此荒诞的事情来。你把所有灾难，都推卸给她们。这和那群用火烧死女巫的疯子，有什么区别！”
这个无端指责，彻底点燃罗格的杀意。他主动撤下防御姿态，任由魔力拍打在身体上。
“柯林，无论如何，你越界了。”
“那又如何？我对于你再清楚不过，一个温柔的神明，又怎么会对曾经的伙伴痛下杀手。你始终会留我一命的，你这懦弱，虚假的神！”
这次罗格不再留手，六条黑触化作长枪，洞穿了柯林的四肢以及腹部。柯林被黑触固定在半空中。罗格则慢悠悠地漂浮起来，挪到柯林的跟前，看着浑身血污的信徒，罗格神色冷漠：“你的计划成功了，柯林。我现在，要认真地杀死你。你有什么遗言吗？”
柯林的笑了，那是一种从苦难里获得解脱的笑。老实说，通过爱之仪式后，柯林就没有打算活下去。他日夜饱受精神折磨，早已丧失全部生存的希望。之所以坚持，就是为了今日：“你的承诺，一定要兑现。”
“我明白。”事到如今，罗格又怎么会不明白。柯林夸张的神情，故意激怒罗格的话语，不过都是一场表演。罗格之所以配合，全然是为了满足柯林最后的心愿。
挑战神明，以及为了神明而死。罗格满足了柯林，进行了一场胜负早已分晓的战斗。
毕竟，若要通过爱欲之河，罗格就必须拥有虚无之心。而那颗本已到手的虚无之心，被亚瑟夫·路易夺取。如今还剩下一颗虚无之心，就在柯林的胸腔里跳动着。
毕竟，柯林也成为了爱欲之神。他和爱欲之神拥有着同样的力量。
黑色的触手，缓缓地刺穿了柯林的心脏。柯林感觉体内的神力在不断地流逝，直至最后，他彻底变成凡人。
在成为凡人的瞬间，柯林笑了。他恍惚中看见了梅芙，还有奥瓦尔，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两个人在向他招手。这一次，柯林没有任何犹豫，朝着两人所在的位置奔跑去。只不过在拥抱梅芙后，柯林回头了。
在纯白的彼岸，屹立着一道漆黑而又孤独的身影。他显得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柯林知道那是谁，那是他的神明，即将为所有人而战的神明。
“谢谢。”弥留之际，柯林低语。接着，他化作泡沫，彻底消散，亦或者说，被罗格所吸收。
罗格手里握着柯林的心脏，原本还在跳动的心脏，伴随着爱欲之神的死去，逐渐趋于平静。到最后，炙热的心脏变得冰冷，好似一块坚硬的黑色石头。
罗格将心脏摁在胸腔处，缓缓地摁进去。很快，这个虚无之心被彻底吸收进体内，成为罗格的心脏。
“柯林，这便是我的觉悟。”
也就是在这一刹那，罗格的气场彻底改变。原本留存在其体内的人性，被至高的理性和意志所取代。罗格的气场也从原本的神秘和温和变得宛若黑暗般寒冷。
“发生什么事了！”
感受到战斗的波动，莉莉丝和莱莎曼斯赶来了墓地。她们以为是外敌来袭，抵达现场后，才发现只有罗格一人。
“有敌人？柯林呢？”
“柯林已经死了，我取走了他的虚无之心。”罗格淡淡地回答莉莉丝的问题。
莉莉丝这才发现，罗格的异常。过去，她能从罗格的眼眸里读取到很多情感。而如今她所看到的，只有上位者的冷漠。这份高高在上的姿态，莉莉丝甚至超过了赫尔夫。
“你使用了虚无之心？”莉莉丝猜测道，也只有虚无之心，才能造成如此结果。
罗格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望向远方，直至领域的边境。在他统治的南境里，人们无忧无虑地生活着，全然不知未来即将面对什么。
柯林是对的，过去的自己太过温和，这样到头来，只会失去一切。
“莱莎曼斯，莉莉丝，我决定开启全面战争。必须赶在外神降临前，统治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