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滑了这一分多钟,纪和玉的体力已经开始急速下降了。乳酸在瘦弱的身体里疯狂堆积,似乎每一寸的肌肉都在告诉纪和玉,该停下了。现在并非正是的表演,也没有一支曲目用来计时,其实纪和玉随时都可以停下。但他舍不得停。在他狂热地痴恋的冰面上,他舍不得停。这是他一生追求的所在。是他一生追求还依然不够,需要用新的“一生”继续追求的地方!冰上的少年接了一个姿态优美的燕式滑行,如果此时有昨天旁观了纪和玉因为燕式而摔倒的人在,一定会惊讶地发现,与昨日他“糟糕”的表现相比,眼下的纪和玉简直脱胎换骨!右腿抬高的角度是那样夸张但优美,大小腿之间的弧度近乎笔直,向后仰倒的腰肢似乎摇摇欲坠让人下意识想将他搀起,但其实格外的坚韧。一个十分漂亮的仰燕。少年维持着这个姿势,如一只新生的雨燕,带着对世界的懵懂和好奇,迎着冷冽而刚劲的寒风,在湖面上潇洒自如地滑行!林安然微微一愣,想要转过头去询问云澈的意见却见他一贯冷冰冰的好友,此刻的目光,竟然有些失焦。林安然唇角微勾,不再打扰云澈,眼神再次回到冰场。他从来不知道,这样基础的滑行,竟然也可以在没有配乐的情况下,表现出如此动人传神的意蕴。哪怕方才的双乔克塔进2lz技巧十足,也敌不过这一个简简单单的燕式滑行更能击中人心。而此刻,冰上的纪和玉,并不知道“观众”对他产生了怎样的评价。缓缓上升的凉风吹打在他的脸上,给他以无尽的温柔和安宁。与其说在“设计”自己的表演,倒不如说纪和玉是兴之所至,所以为之。他完全地沉浸在了自己的“节目”之中,一开始还在思考用怎样的技法,到后面完全是随心而动,肆意而滑,任由脑海里的乐章指引他的方向。以至于到了精疲力竭才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一阵的时候,纪和玉甚至想不起来自己究竟“表演”了哪些动作。运动时蓄积的酸痛此时一股脑地冲刷而上,纪和玉在冰上踉跄了一下,勉强滑到了场地出口。但纪和玉没在意这些。他望向仅有的两位“裁判”,眼神里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希冀。甚至还有一点像是小孩子在求表扬。林安然知晓自家好友的性子,正要出声肯定。就听云澈竟然低声道:“滑得不错。”作者有话说:纪宝贝:滑ing某人:还差得远。纪宝贝:滑ing某人:……还、还行第8章 林安然微微一讶。对云澈来说,口中的“不错”已经是很高的评价了。但对面的少年显然不甚满意。纪和玉精致的眉眼微微蹙起。少年分明生着一张尚未张开的脸,语气却很是老成:“还是不行,离顶尖水平差得远了。”“顶尖水平”四个字一出,云澈和林安然下意识抬头看了他一眼。就见少年的眼里写满了倔强和坚持,仿佛只是在客观地评价自己的水平,并未将“顶尖水平”当作一座难以企及的大山。“怎么就谈到顶尖水平那里去了,不就是在我这里报名参加个俱乐部联赛,小小年纪心思倒重,”林安然笑着摇了摇头,指了指冰场边的椅子道,“累坏了吧,快坐下歇歇。”纪和玉虽想硬撑,身体的疲惫到底占了上风,只得依言坐下,但眼底的倔强仍未消退,像是亟待林安然给他一个答案。“明天,明天我就请师父来给你量尺寸定制冰刀,”林安然看出了少年的急切,无奈道,“我看你基本功还算扎实,就是体能跟不上,还是快点回去休息吧。”定制冰刀?纪和玉没想到还有这么好的事!他本以为能从林安然这里,在靠谱的厂家那儿买几双姑且得用的冰刀就算不错了,没想到林安然竟帮他牵头量身定制!毕竟冰刀也算是花滑运动员“吃饭”的家伙,能量身定制自然是最合宜的。“谢谢林先生!”纪和玉的语气难得地带了点雀跃,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尴尬地轻咳一声,旋即恢复了矜持,“我还不累,我想去器械房练下力量。”h事实上,他全身的肌肉都在叫嚣着想要休息,他不仅十分疲惫,就连大脑都因剧烈的情绪起伏而开始轻微地发胀。但越是这种时候的训练才越有意义。在极限状态下的锻炼,虽然对身体的损害更大,可……也是最快的办法。纪和玉知道如何挑战自己的极限。他给自己设计的训练强度对尚未长成的身体来说,是远远超出了负荷的。但好在少年人长得快,恢复得也快,纪和玉估摸着这样“折腾”自己,应当不会落下什么大毛病,这才敢如此“揠苗助长”。他实在是太缺时间了。他的年龄摆在这里,再过两年便要升组,而以他眼下这副身体和水平,在青年组还能勉强凭自己的其他优势弥补一二,到了成年组简直是垫底的存在。他必须要抓紧一切时间打磨自己。纪和玉捏了捏自己小腿上软趴趴的一层皮肉,在林安然哭笑不得的目光中,咬咬牙站起身来,脱了冰刀就向健身房的方向走去。眼下练习的数量不重要,重要的是完成度。纪和玉这么对自己说。他定下的起始计划,是二十组的卧推,五十组的蹬腿、一百组的仰卧起坐、总时长十分钟以上的平板支撑和倒立。说实话,纪和玉也不确定自己究竟能不能完成,所有的数字都只是他的目标,但无论能不能成功,他总要努力一把。与上冰相比,练身体素质简直枯燥到了乏味,饶是纪和玉热爱训练,也难以支撑下来,只好又拿出了“胡思乱想”的老办法。他想在《野玫瑰》的编曲上,再多一点创新。纪和玉在自己的脑海里仔细描摹林中玫瑰的图景。玫瑰并非“长寿”之花。愈是绚烂的生命,就愈易凋零。这是自然居高临下的法则,任何生灵都无法打破。如同玫瑰,也如同从前的自己。玫瑰的花期时间很短,她盛放于炽热的、生机勃发的盛夏,但从绽放到凋零,却不过半个月的时间。而从前的自己,“盛放”的时期其实也很短暂。高强度的训练、高难度的节目,高时长的苦功,无一不是对身体的透支,为的,不过是赛场上那短短几分钟的绚烂!他被世人称为“冰尖美玉”,所有人都惊叹于他的天赋。如果要推选出一个花滑圈的天才,毫无疑问地,那个人就是纪和玉。也只能是纪和玉,从名字到外表,再到冰上优美异常的姿态都像极了美玉的纪和玉。但唯有纪和玉自己知道,美玉都是要经过琢磨的。为了扛起世人的赞誉,更为了扛起华国的希望,他受过大大小小的伤,摔过数之不尽的跤,咬牙坚持了无数的比赛。以至于到了最后那一场,连大剂量的封闭都是无济于事。想到那最后一场比赛,纪和玉的心中微微一涩。他倒下了,华国的花滑该怎么办?还未成长起来的下一代,当真能接过他手中沉重的接力棒吗?野玫瑰的芬芳似在纪和玉的心间萦绕不休。玫瑰哪怕凋零之时,也不曾忘却了自己的美。与其苟延残喘,不如在最热烈之时离开。离开之后,甚至能够留有余香。他虽然离开了“上辈子”的华国,但他所做的一切,他为花滑技术带来的革新,他为华国开启的冰雪热潮,都是实打实地存在着,并将对世界产生长足的影响。野玫瑰没有后悔。因为野玫瑰根本无须后悔!玫瑰的诞生、绽放甚至凋零,都是世上璀璨无比的奇迹!纪和玉是的共情能力和感染力都很强。不管是演绎什么曲目,纪和玉总能将自己全身心地投入进去。短短十余分钟的头脑风暴,不仅让纪和玉精神一震,更让他的眼尾不知不觉地泛起了红。一滴热泪砸在了浅色的地垫上,在其上形成了一摊十分显眼的水渍。但少年恍若未觉。如潮的思绪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只能任凭泪水一滴一滴地,自眼尾坠下,像颗颗晶莹的星子。纪和玉心想,或许连曲名都可以改一改了。“野玫瑰”太直白,或许叫“凋零”更为合适。比起长达半个月的花开,那倔强地不肯低头的凋零的刹那,才是曲子真正的高潮。他是在最高的领奖台上退场的,而野玫瑰亦是。就在纪和玉几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之时,一道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你已经练这个很久了,再不休息会受伤的。”与此同时,一张纸巾被生硬地塞进了纪和玉的掌心。纪和玉迷茫地眨了眨眼,这才慢慢察觉到眼前似乎蒙着一层氤氲的水雾。他……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