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将重量压在不痛的腿上,是人与生俱来的身体本能,其实很难克服,蒋一清带着右膝上的伤势,能滑出这样的状态已经称得上奇迹了。纪和玉有些不忍地想要移开目光,不愿看见蒋一清因伤病摔倒的样子。可他又不舍得移开目光,蒋一清即便带伤也拼尽全力所要呈现的节目,他不想错过。“要是能不摔就好了……”纪和玉的心蓦地揪了一下。冰面上,蒋一清其实也只剩这么一个本能。作为优秀的、经验丰富的老将,哪怕此刻状态并不好,蒋一清也在起跳的第一时间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所在。这一跳大概率是要失误了。对花滑选手来说,摔倒在冰面上是最大的落冰失误,没有一个选手愿意摔倒在冰面上。哪怕是双足落冰,哪怕是单手扶冰,哪怕是用别的什么姿势化解落冰时难以抵挡的力道,都好过直直摔倒下去!不要让自己摔倒在冰面上,是刻在每一个花滑运动员骨子里的,最深刻的本能。几乎是意识到这一跳出了问题的下一瞬,蒋一清一片空白的大脑终于恢复了意识。他不能摔,他不要摔!在右后外刃着冰的那一刹那,蒋一清毫不意外地向外侧倾倒过去。就在纪和玉即将闭上眼睛、不愿看到蒋一清摔倒的画面的时候,蒋一清强忍着右膝的剧痛,顺势半蹲了下来,手没有去扶冰面,而是撑了一下自己的脚背,借着这一下支撑的力道,直接接了一个蹲踞旋转!蒋一清没有摔!虽然这组4lz+3t,因为最后的意外而并不完美,但观众席上却是爆发出了一阵响亮的掌声!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很果断也很成功的救场。纪和玉望向裁判席的方向。几个裁判都给出了绿色的执行分,蒋一清的救场不止征服了观众,同样也征服了裁判。也就是说,这“失误”的一跳,依旧为蒋一清赢得了goe的加分!冰场下,纪和玉的眼眶顿时一热,本就急促的心跳因为这惊险的一瞬间愈发紊乱起来。“太好了,太好了……”眼下,蒋一清的成绩虽然还没有出,但他已经尽了他最大的努力,目前来看,今天的比赛也的确是华国最有可能摸到世界级奖牌的一次。纪和玉太清楚这种亟需一块奖牌来证明自己,来证明自己的国家是什么样一种感受了。如今,蒋一清距离领奖台已经很近,纪和玉自然也为他感到高兴。胡乱地用手背拭去眼角的水渍,纪和玉深吸口气,勉强平复了一下紊乱的呼吸和心跳。“冰面不会辜负每一个热爱且尊敬它的运动员,”纪和玉的唇边渐渐泛起一丝浅淡的弧度,“蒋哥值得拿一块奖牌,华国值得拿一块奖牌。”蒋一清的节目很快结束,观众席上爆发出的掌声和欢呼声,再次证明了他的实力。190.17分!总分已经超过了目前排名第一的奥本海默!只剩下最后两个选手没有上场,也就是说,蒋一清提前锁定了一块大奖赛总决赛的奖牌!此刻,纪和玉的心情,简直与“上辈子”的自己,第一次在国际赛事上夺得奖牌时一样激动。国家队的看台上,就连自己在比赛上夺冠都没有表现出过多喜悦神情的纪和玉,忍不住为蒋一清鼓起掌来。膝盖上的剧痛几乎夺走了他全部的神志,当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真的要摸到那块梦寐以求的奖牌了的时候,蒋一清已经回到了休息室里。此刻,他的面色一片惨白,在沙发上坐下的时候,已经痛得几乎失去了知觉。纪和玉小心翼翼地给了蒋一清一个拥抱,恭喜了他的成绩,之后才担忧地问道:“蒋哥,你的膝盖现在怎么样了?”“……啊,嘶,有点痛,不过不打紧,不打紧,”蒋一清回过神来,只觉先前发生的一切简直如一场不真实的梦,“小玉,奖牌,我真的拿到奖牌了吗?”“灵哥,快给蒋哥看看膝盖上的伤吧,”纪和玉善意地笑了一声,打趣道,“他好像现在都没缓过劲来呢!”最终,蒋一清以总分289.35的成绩,夺得了这一届花滑大奖赛的铜牌。当鲜艳的国旗再度在颁奖台前时,国内的热搜再次被花滑这个并不热门的,与乒乓、排球这样的项目比起来甚至称得上无人问津的体育项目霸占!这一届的花滑大奖赛,无疑是华国选手创造历史的一届。年仅十六对的青年组选手纪和玉,取得了华国在男单花滑领域的第一枚国际大赛的奖牌,甚至是一枚金牌。而蒋一清也打破了华国成年组男单战绩惨不忍睹的魔咒,成功摘得一枚铜牌。两人的获奖情况,彻底终结了华国在男单花滑领域上的空白!#蒋一清华国花滑一哥大奖赛摘铜##大奖赛上两位华国选手创造历史##华国花滑崛起#然而,与国内对这些热搜词条如火如荼的讨论情况相比,国家队这边却称得上是愁云惨淡。蒋一清虽然在比赛上取得了亮眼的成绩,可付出的代价也是显而易见的。国家队成员们回到华国,第一件事不是参加庆功宴,而是将蒋一清送去了专门的医疗机构住院修养。他的右膝,在高强度的比赛下,伤势发展得更为严重且迅速,甚至已经出现了大量的关节积液。据骨科医生的保守估计,至少也要修养半年的时间,才能勉强恢复到活动自如的状态。芭蕾有个说法,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老师知道,三天不练,观众知道。1而对花滑来说,又会好到哪里去!半年无法训练的空窗期,对花滑运动员来说实在是太长了,长到好不容易练出的肌肉本能,都可能随着休息而丢失!更别提长期修养必然导致的肌肉失用、退化,以及韧带和关节的僵硬了。“不行,真的不行。过几个月就是全锦赛和世锦赛的赛季,我等不了半年,”病房里,蒋一清握紧了拳头,“世锦赛的成绩,直接决定了下一次冬奥会的名额分配,我怎么能不上!”“陈教,我不能等半年,我真的不能等半年。”说到最后,蒋一清的嗓音,甚至有了几分沙哑。蒋一清此话一出,病房内顿时陷入了沉默。毫无疑问,冬奥会名额的分配是残酷而现实的,花滑实力强大的国家如r国、m国等,每次的冬奥会都能报满三个名额,而对于通常只有蒋一清一人能在世锦赛上冲进自由滑的华国而言,只能拥有一个参赛名额,如果蒋一清不能上场比赛,这一个名额都不好挣!“一清,你先不要激动。”作为总教练,陈长兴这个时候不得不站出来安抚蒋一清的情绪。在大奖赛的总决赛上,是否让蒋一清带伤参加比赛的决定,并不是蒋一清一个人做下的,拍板同意的是自己这个总教练,自己也必须要负起责任,安抚好队员的情绪,同时想出应对的办法。对蒋一清、对华国国家队、乃至对整个华国来说,一枚男单成年组的奖牌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未必输给冬奥会的参赛资格。可同样的,冬奥会的参赛资格,所具有的“战略意义”,可能比一枚大奖赛的奖牌还要大,毕竟,冬奥会才是关注度最大的冰雪盛会。作为国家队的总教练,陈长兴真的很难办。“哪怕世锦赛上打不进自由滑,我们还有落选赛,你要相信国家队里其他的成员们,他们虽然没有取得过很高的名次,但论实力和比赛经验,其实也不缺什么了,”陈长兴沉声道,“国家队不止你一个人在孤军奋战,你也要相信你的队友们。”其实,这话说出来,陈长兴自己都觉得心虚!如果不是这么久以来,只有蒋一清一个人能打进自由滑,其他的选手们,哪怕参加落选赛,也最终以折戟沉沙收场,蒋一清不会把自己逼得这么狠。如今世界排名第一的r国选手叶甫盖尼,正是因为r国国家队实力强劲,因此不必参加每个赛季的比赛,在身体情况不允许的时候,可以适当修整一段时间,同样的,m国和j国的选手也是如此。可华国,因为只有蒋一清一个能保住华国参赛资格的选手,令蒋一清根本没有时间停下脚步,不得不参加每一个赛季的比赛,不得不将训练的时间压榨到极致!华国国家队里其他选手的水平,放到世界上,充其量也只能勉强算得上二线,如果蒋一清不能参加比赛,陈长兴其实对他们能通过落选赛挣到名额没有自信心。毕竟,如果他们能挣到名额,之前的华国队,也不会沉寂这么久了。真要论起来,这些成年组选手的水平,可能还不如年仅十六岁,但已经完美掌握了一种四周跳以及3a的纪和玉!陈长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同样站在蒋一清的病床边上,一脸沉默的少年,眼中流露出惊喜的神情。……如果、如果是纪和玉去的话,可以通过落选赛挣到名额吗?阳光自病房的窗户间斜射进来,为少年柔软的发丝镀上了一圈晃眼的轮廓。金色的阳光打在少年微微蹙起的眉心之间,映照得那对琥珀色的瞳仁分外明亮,同时,将少年的身形勾勒得格外纤细。陈长兴很快开始自责自己的想法。纪和玉才十六岁,哪怕明年年底的落选赛上,勉强达到了成年组的参赛年龄,也不过是刚刚满足参加成年组比赛的要求罢了!如今的纪和玉已经掌握了4t和3a,天赋绝佳,只要好好发展,未来的国际赛场上,一定会有他的席位,自己怎么能够揠苗助长?以纪和玉的天赋和实力,只要留在青年组里,拿下不少大奖几乎是必然的,而且,他还没有正式迎来发育关,虽然已经能跳4t,但尚未发育完全的膝踝关节,其实本身就是在超负荷承担四周跳的巨大应力,若是为了一个名额过度训练,在小小年纪就留下伤病,他陈长兴,可就当真成了千古罪人了!想到这里,陈长兴眼中那一抹惊喜之色很快也消失不见,转而被一声长长的叹息所取代。哎,语气在这里想方设法压榨还未长成的纪和玉,倒不如好好想想,怎么给成年组那些二线水准的男单运动员们做特训吧!“陈教,我觉得,我用不着半年就能恢复好,”蒋一清咬了咬牙,神色坚定,“三个月,我最多只能修养三个月,三个月也够了,剩下的两个月,还能让我备战一下世锦赛。哪怕世锦赛进不了自由滑,我也可以参加年底的落选赛!”其实,蒋一清也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太可行。且不说三个月能否让他的膝盖恢复到活动自如的状态,单看这短短两个月的备赛时间,就远远不够!花滑运动员的节目往往需要一整个赛季的打磨,自己在病房里修养三个月而不参加训练,就连基础都要重新捡起,更别说磨出一套成功的节目了。……可是他已经二十三岁,能够参加的比赛一次次地减少,在他不得不退役之前,还想多享受几次冰面!陈长兴,以及“过来人”纪和玉都很能理解蒋一清的想法。这一次,陈长兴并未表示反对,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道:“我可以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这三个月好好修养,不要再伤上加伤了。国家队那边的其他选手,我也会盯紧他们训练的。如果不行,落选赛上还得靠你啊,一清。”从医院回到国家队训练基地的路上,众人都很是沉默。回到训练基地后,纪和玉拉着骆温明一起,去了陈长兴的办公室。对纪和玉的想法,骆温明其实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大概是要在一满十七岁的时候就升组,这个决定到底是纪和玉之前就做下的,还是受了蒋一清受伤、华国国家队却后继无人这个事实刺激,骆温明就不得而知了。“小玉,这是个很严肃的决定,我希望你已经经过了慎重考虑,而不是一时冲动。”在走向陈长兴的办公室的路上,骆温明一改平日里的温和,语气异常严肃。哪怕纪和玉还没有对他说这一趟去找总教练是干什么,骆温明也还是表达了他的意见。“我已经想好了,”纪和玉对骆温明看透了他的想法这件事毫不吃惊,镇定地回答道,“温明哥,你放心,我绝对不是一时冲动。”骆温明没再说什么,而是凝视着纪和玉的双眼,沉沉地叹了口气。因为尚未完全长成的缘故,少年的身形纤细瘦削,配上那一张令人惊心动魄的、艳丽的脸以及其上精致的五官,甚至显得有些脆弱。可偏偏,面前十六岁的少年,一双丽的桃花眼里写满了坚定,那不可动摇的决心,随着他眸光的流转简直呼之欲出。骆温明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小小的、十六岁的少年,能有这样坚定的、为冰雪奉献一生的抱负和觉悟,如果是当年在同样的年纪下的自己,绝对还没有这样纯粹有倔强的冰雪之心。骆温明只知道,自己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如果你已经下了决心,”骆温明轻轻叹了口气,面上严肃的神色消失不见,转而温柔地抚了抚纪和玉的发顶,“我会支持你。”只不过,这样你会很辛苦的,小玉。“走吧,我们一起进去,”骆温明放下手,轻笑了一声,“所以,这才是你带我来的最终目的吧?陈教可不像我这么耳根子软容易说服,不对,你根本没想着要说服我,而是带我来帮你一起说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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