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香火气在灵堂里盘旋上升,一圈圈环绕着,然后飘散出去。四处柱子上插着火把,将大半个宅子照得昏亮。
村里第一波来吊唁的,就是住在大柿子树附近那些没冒头的村民。一般村里吊唁,非亲非故的,也额就是慰问家属,向逝去的人鞠躬这么个流程,他们一来却是直接就跪下了。
莫爷爷的离开,倒是是因为当时他们见着了盗,所以担心、不敢,甚至还有对于莫朝夕出尔反尔不卖东西给他们的逆反情绪,当然为何不卖了,他们一点都没想深究过缘由,只是不满罢了。
可是村民们有心思归有心思,却没想过要人命,如今只剩下懊悔和愧疚。
唐舅舅被安排了外头迎来送往的活,就站在灵堂门口,看见他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哼。”
索性就不去瞧他们,懒得给个眼神。
这更叫他们难受,其中还有不少是与唐舅舅一起长大的,时常还会聚在一起喝酒。他们也不知道,为啥那会儿就猪油蒙了心了!
他们跪着给莫爷爷实实在在磕了头,走完流程,也没离开,而是守在一边,默默想着帮着干点什么也好。之前没来,那是一个人不敢,以及怕招人嫌,如今一起来了,人多壮胆嘛。
何况他们来的这个点,他们吊唁完了,后头第二批村民也来了。
来的村民一批又一批,他们来了也没走,全都存了要将莫爷爷送上山的念头,很快整个宅子里里外外都站满了人。
莫奶奶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还惦记着去宽慰莫朝夕的心:“朝夕啊,你爷爷一向喜欢热闹,这走了,有这么多人送他,他应该满意了。”
莫朝夕点了点头,表面上看着是应了,内里心思却是难辨。
这么多人招待也是个问题,何况本就热,这么多人拥挤着,莫爷爷身边堆着的冰块都肉眼可见的融化得快了不少。
莫朝夕出去赶人:“如今光景不好,世事难料。多谢大家来送我爷爷最后一程,家里没什么余粮,就不招待了。谢不多说,都在心里了。再过一会儿,就很热了,一天里就这么点干活的时间,大家还是抓紧干活吧,活着的人都好好活着。”
他说得不卑不亢的,也很真诚。村民也知道这情况,有些确实家里人少手,地里还有活的,也匆匆告罪离开。时不时能听到感慨别看莫朝夕年轻,但真是能担事,比起他爸妈那是好太多了。
莫爸莫妈来村里也有段时间了,看着倒是丰神俊逸的,一看气度不凡,但实在每个长辈的样子,活看着活不行,担事嘛,那都是莫朝夕冲在前头。
这些议论不少,站在火盆边帮着烧纸的莫爸莫妈总也有不烧的时候,难免听到,心中不愉。
莫爸更是黑着脸,久久不能平静。要知道以前在省城,大家伙说起来都是莫朝夕那个疯子,说起他们都是彬彬有礼,很有教养气质的一对,这些村民算怎么回事,眼睛瞎了不成,竟然夸莫朝夕就算了,还贬低起他们了。
而且莫爸看着莫朝夕,想起之前莫妈跟他说的,关于唐秋跟他有些不对劲的话,他也观察了下,越看越觉得是那么回事,心中顿时扎了根刺,比吃了死苍蝇还难受!
可莫爷爷的灵堂之上,他只能努力忍了,闹开了是莫家没脸!
灵堂这边,散了些村民,但还是有很多坚持要送莫爷爷最后一程的。这些人,莫朝夕也没多劝,送就送吧。
很快到了起点,外公帮忙找的丧乐队马上吹吹打打起来,莫爷爷被好生安置抬走,送到早就架好的溪边大石头上。
火是莫奶奶去点的,撒了些汽油。火一触及,瞬间火舌飞窜,将莫爷爷整个吞噬在火焰里。火光烧亮了那一方地,映照着不远处矗立着的大柿子树,满树的柿子红得滴血。
烧完之后,直接将莫爷爷的骨灰送上了山。他那个简单的坟已经修好了,墓碑是唐爸亲手雕刻的,上面的字很好看,可见是花了心思的。坟前还有一个大石狮子蹲在那,看着一点都不寒酸,反而很有气势。
莫奶奶也听说了大石狮的来处,笑说:“等我走了,说不定他外婆那只大石狮子也保不住。”
莫朝夕立刻回头瞪他,莫奶奶一点都不忌讳:“放心,我答应了你爷爷,会盯着你,让你好好的。”
“最好是。”莫朝夕稍稍满意,点头说。
莫爷爷的后事,算是落寞了。
而莫爷爷的死只是一个开始。村子里之前就有预兆,但似乎越来越严重了,每天死人都是一批一批地死,都来不及烧。
中暑晒死的少了很多,但也挡不住气温一直攀升,总不能一直不去地里吧。于是,每天的小广场聚会,通报死亡人数里,都还是有晒死的。更多的还是之前碰了小溪水的,直到人死了,村医去检查,才知道原来村里这么多人都碰过小溪水,死亡人数比逃难那边的还要多。
对了,逃难那边因为出了林代明的事,所以他们干脆成立了第三村,村长由徐高担任,定下了严苛的村规,要是有人犯了,那就三个村长投票,三票将人赶出去,也就是不给活路了。外头的防先也收紧了很多,每天都有人去看着巡逻。
三个村子秩序倒是好了很多,众人都埋头在地里刨食,村医也正式出来明确染病的没有传染性,所以他们也开始行走在两个村子帮工赚粮食,自己租的地也都在种植。
可每天死的人还是太多了,努力控制,一再申明,还是每天十几、二十地死去。几个村子人并不多,本留守的就不足上千,后来赶回来的年轻人,加起来三个村子也不过万,这么下去,以后会怎么样,没人知道。
村里气氛越来越压抑,每天尸体都来不及烧完。需要三个村子特意成立焚烧队伍,专门盯着烧了,柴火也开始告急了。
村里村外每天都是熊熊的大火燃烧着,炊烟漫漫,白布条满天……
这就算了,他们一直用自来水,这水来自水库,而高温使得大量水蒸发,水库水位下降严重。三个村长焦头烂额,有些老人为了省水,干脆直接吃喝都用溪水,这也加速了他们的死去……
莫家、哑巴家,还有唐秋那边,都忙得很,每天不是地里,就是家里做干菜、腌菜,收回来的粮食也越来越多。肚子的危机,好歹缓和了些,可村里的气氛弄得大家伙都没心情说笑,反而更是紧迫。
唐舅舅和村里的有些人,开始趁着干活的间隙,上山寻找山泉了。万一水库的水没了,他们势必要用上山泉,否则这么热的天,三个村子都是死路一条。
这压抑氛围里,莫奶奶也肉眼可见的瘦了,人看着都苍老了很多,干着活时常会跑神。就像是莫爷爷的离开,带走了她全部的精气神。
唐秋正蹲着收拾晒干的豇豆,他看着又在发呆的莫奶奶,拿肩膀撞了下边上的莫朝夕,示意他去看莫奶奶。
莫朝夕也没办法,除非莫爷爷回来,不然莫奶奶很难再有生气。
唐秋将手上挑拣整齐的豇豆递给莫朝夕,两人的合在一起刚好是一捆,用稻草茎绑上放到一边。他扯了扯莫朝夕衣服,将人弄到一边去说话。
两人的小动作,边上的莫爸莫妈全看在眼里。以前没怀疑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现在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莫爸瓮声瓮气说:“我晚上找他!”
莫妈满脸忧愁地点了头,这事不能再拖了。
将人扯到一边说话的唐秋,完全没注意他们,而是低声说:“咱们下面那棵大柿子树,太招摇了。我最近去地里,看到有村民时不时会站那仰头看着。就算是夜里,也有村民打着手电特意去看柿子。咱们是忙着,没空顾着,但柿子其实都快要熟烂了,我想着抽个时间摘了吧。”
“你有想法?”莫朝夕问说,唐秋特意拉他到一边是上来,肯定不是为了说摘柿子这件事。
唐秋点了点头:“我看村里大家心情都不好,这灾难来了之后,除了家里藏了点的,估计都好久好久没吃过水果了,咱们既然要摘柿子,不如给村民一人分上一个。算是这破日子里的一点点甜头吧,就算是有人明日死了,这前一日吃了柿子,总归是甜着嘴离开的。”
“那柿子不是咱们的么,说起来还是你砸了大钱护起来的。别看如今村里很难见着人走动,死气沉沉的,但有一人一个分出去也也不少……”唐秋为自己慷他人之慨,脸红不已。
“可以。”莫朝夕答应得干脆。
唐秋惊喜抬眼瞧人。
莫朝夕说:“熟透的柿子,也不能做成柿饼了。放着也是坏了,分一分吧。还能免得惹眼了,那么大的柿子树,不论你什么时候摘都不可能偷着来。”
“嗯嗯。”唐秋欢快点头,“这样,我看之前村里的刘老头去的时候,他们儿子给弄了一个木偶戏唱着送送。咱们既然要搞,不如搞大一点,去问问有没有木偶戏班子,凑一凑搞一出正经的戏,到时候就在大柿子树下,咱们分柿子,一人一个,再看看戏。”
唐秋回头望向厅堂之中又开始埋头干活的莫奶奶:“让咱奶奶也高兴高兴。”
莫朝夕拍了下他脑袋说:“我替奶奶谢谢你。”
“应该的。”唐秋说完,又是脸红,赶紧跑了,回到厅堂坐回去继续干活。莫爸莫妈看着他进来,脸是红的,连后头进来的莫朝夕都带着点笑,鼓着气,忍了又韧,忽然将手里的豇豆全砸在了地上。
莫奶奶皱眉:“你不想干就别干。让朝夕养着你,你还脾气涨了!”
“妈,我不是,是……”
莫妈吓了一跳,赶紧拉了他一把。这厅堂里可不止他们几个,还有外公他们呢,这会儿都看了过来。莫妈忙道歉说:“不好意思,他脑子热糊涂了,我带他去一边休息下。”
“赶紧去吧。快歇歇。”外公赶紧让他们去。
等人走了,气氛好歹好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