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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李师师也顿为之粉脸变色,情急地道:“他……他来了……怎地在今天也来……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他竟说来便来
她一面急,一面望着孙公蛭,眼里流露出一片催色,令人哀怜,也令人爱怜。
孙公蛭神争冷峻,冷晒道:“——你要我先行离开、是不?”
李师师楚楚动人的点了点头。
孙公蛭一笑、抄起桌上的酒壶,也不倒酒,仰脖子一气干尽饮净,然后崩的一声,咬下了壶嘴,抛下一句话:
“好,你要我走我便走,我也不碍着你的事——反正,在这儿偷鸡摸狗的,又岂止我一个!”
说罢,他捞起焦尾风琴,猛回首,往窗外盯了一眼。
戚少商机伶伶的打了一个突。
此际,他跟那人首次正式对望。
戚少商心下一粟,以为对方必自窗口掠出,正要找地方回避,忽听孙公蛭冷哼一声,一手挟着琴,一手打开了门,大步而出:原在门个候着的李姥,因为门前一空,几乎没跌撞趴了进来。
戚少商只觉与那人一记对望、就似是大日如来遇上了不动明王,打了一个星火四溅的交锋,但又似是同一家、同一门、同一血脉的唇亡齿寒,首尾呼应。
他极憎恨这个人。
——好像这人能做到他不能做到的事。
他也觉得此人甚为亲近。guwo.org 风云小说网
——他和他之间,仿似没有什么分别!
这感觉很复杂,他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可是,孙公蛭仍然出乎他意料之外。
他听说皇帝来了,竟不从窗掠走,而大摇大摆的取道大门:
——莫非他不伯跟皇帝遇个正着!?
他这一走,才跨出大门,李姥几乎跌将进来,同时,熏香阁中的绸帘急摇颤不已。
李姥慌忙的说:“……··妞,鸾铃在龙头殿摇响了……万岁爷马上就要一一”
话未说完,有人阴声哈哈一笑,霍地拉开了多层云布的绸帘,先是两名力士、接着是四名侍卫,再来是三名太监,然后是六位宫娥,侍奉着一身着锦绣黄袍、须发稀疏的人,行了出来。
戚少商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阁里有机关!
——敢情是皇帝在艮宫暗修潜道,乃直通李师师的熏香阁。
赵佶在上回遇弑之后,果然小心多、
——但他仍色胆包天,不是绝足不登,而是暗令民工,为他挖一甬道,神不知、鬼不党的直抵李师师香闺。
对赵佶而言,这可更方便了。
但要挖掘这一条通道,叉不知得花多少民脂民膏,伤了多少人心人力!
戚少商这一念及此,心里有气,却听赵佶笑道:“爱卿,可想煞朕不?朕明不上朝了,今儿就跟你颠三倒四来了,偏给你一个惊喜。”
师师这时已回复镇定,盈盈敛袄拜倒:“涉女子敢请万岁爷福安。”
赵佶打发侍从离去,呵呵扶起师师笑道,“卿卿还跟我来这说着就笑兹兹的要跟师师亲热。
师师欲拒还迎,委婉相承,正要熟好之际,师师忽说:“妾身今日恰逢月信,精神4乏,陛下来得不凑巧,今晚恐未能待寝。陛下忽如其来,可把奴家吓了一跳。”
赵佶神色一变,他本业如渴如饥,而今大为扫兴,只说:“这有何难,朕即命大医院备下药方,停了信期,不就行了?你怕的不是朕来的突然吧?”
李师师矫笑婉拒道:“这怎生使的。只怕这一停讯,净了妾身子,但也使妾人老色衰,陛下就不再要妾身侍奉了。”
她只避开了皇帝说来就来的事不说。
赵佶笑着拧她:“哪有这样的事……卿卿今晚不便,但朕就是兴勃,不如你跟我……”
师师只娇笑不依。
戚少商看得眼里冒火,心里发火,正想离去,忽尔,场中对话,却有了变化。
许是李师师一再推拒,引起赵佶不快,只听他冷哼一声便道:
“师师,你也别大乘风得意飞得高,朕是怜你惜你,你的作为,朕岂不知?”
师师整衿欲言,恭谨的间:“陛下龙颜蕴温,不知所指何事?”
赵佶直问:“前时我召你入宫,册封妃嫔,你为何一再拒绝领旨,下怕欺君之罪么!”
李师师幽怨的一叹。
赵佶果问:“有话便说无妨。”
师师不敢抬头:“我怕陛下一怒斩妾。”
赵佶笑道:“哪有这种事!你尽说无妨,朕岂如小气妇人。”
师师仍是不敢抬眸:“妾不欲使陛下气恼。”
赵佶嘿声道,“朕若恼你,早恼下了。朕那日遇刺,暂退伏榻下,才知那是个隐蔽藏人好所在。”
师师心头一震,强自镇定的道:“陛下的意思是……”
赵佶道:“没啥意思。朕那次匿于榻下,对你跟刺客交手护朕,很是感动,但却令朕联想起一首词……”
师师便问:“什么词?”
赵佶信口念道:“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城上已三更。向谁行宿?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师师这会脸色微白,强笑道:“那不是妾作《少年游》?陛下当时听了,还给妾身几句勉励,令委鼓舞万分,迄今未忘,感恩不尽呢!这词又出了什么漏子了?”
赵佶冷笑道:“这词就是写的太好了,你随意唱了,曲文却记在朕心里了。回宫一想寻思,那不像是你手笔,即景抒情,清新流畅,似出自男儿气,跟女儿家手笔,是分明不同的。可是,那晚,朕为爱卿送**州甜橙,卿用玉剪挑开,亲手剥喂朕口,这等细节,正是词中所述,莫非爱卿把与朕之恩爱细节,都一一说予人听?还是词风大变,辞貌大异,写出另一番风格来?抑或是卧床榻下,正好有人,朕与卿缠绵恩爱之时,让人听去不成?”
李师师听得忙斟酒敬酒,赵佶不饮,却一拍案,毕竟是龙颜大怒,天威莫测,师师唬得连酒也滥出来了,染湿了翠袖。
只听赵佶脸下一沉,道:“那次你也推说正值娘娘华诞,劝朕理当夫妻恩爱一番……朕还夸你识大体,嘿!”
李师师只凄怨的说,“万岁爷,您不信妾了。您要不信妾,妾身一头撞死算了!”
赵佶见师师眼圈儿红了,一副凄凉模样,口气是软了,脸也缓了,但语锋却仍在的:
“你要我信你?你那晚吟了那曲儿后,不数日,坊间已唱了这段《少年游》,说是开封府监抚周邦彦教的——难道信任予他、授予他,还是一不小心,给他偷学去了?那可是词句一模一样,就连曲调也相同!巧有这个巧法?妙有这个妙方?嗯?哼!”
当李师师戚戚垂泪,哀哀切切的道:“贱妾罪该万死……万岁爷明察秋毫,高炬独照,任何细致之处,都瞒不过圣上……”
地双手揉揉看赵佶臂颈,柔柔的说:“不过,贱妾也把曲子唱予楼子里的姊妹们听,不知是让谁个野丫子学去了,教与人唱,这就一一”
她是先赞了赵佶,大大地奉迎了一番、才说开脱的话儿。
赵佶一下于,连语调也缓和了下来,看来李师师那一千还是挺管用的。
“……朕倒不与美人计较,是朕好意三番四次催你人宫,你总推却,这又有个什么说法?”
师师泪痕未干,又嫣然巧笑向皇帝要紧处推了一下,白了他那么一眼,娇妖媚声的道:
“妾说哪,万岁爷,你急什么,岂不是什么都给你占去了吗!到真个给你纳入宫来,你又去寻花问柳去了,那时,只教妾身苦守空闺,方知深情岂若无情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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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赵佶给李师师揉得几揉,声也放软了,也用手去摸李师师的娇嫩处、只赞叹道:
“你这蹄子也真会耍朕……好,朕便不勉强你。反正,朕只要来看你,就有潜道可遁,也方便得紧,随时可作醉枕美人膝,那就不妨了……今晚且就饶你则个吧!”
师师一听,忙娇呼细喘,“万岁爷福安。万岁爷万万岁。”
戚少商在外面却听得直是冷笑。
——虽说这赵佶皇帝居然从一曲词中,发现猜度得出:李师师可能与周邦彦有暧昧,但堂堂一国之君,理当以处理万民水深火热之事为要务,而他却浸耽于这些小枝小节里,以及男女情事上,哪还有心机理会国家大事,这到底是祸是福,是不长志气而不是明鉴秋毫!
戚少商却也并未想到,他这种想法,曾在数年前,王小石在愁石斋跟蔡京手下比拼一场后、匆匆留下一词,却引蔡京推测出,王小石此人志气非凡,是十分近似的。
——可是,同样,同理,堂堂一国之相,居然为这种人事上的小斗争、文字上的小把忒费心,岂又能将心力置于改善人民生活的公事上?
一个宰相已经如此,而今皇帝也如斯,试间,这国家焉能不败?岂可不亡?
国之将亡,妖孽必兴,而惨苦的,一定是人民老百姓。
这点千古不易。
此劫不变。
变的是戚少商。
看到了房中的这一幕,他心头直了波涛万丈的撞击:
他实在看不下去。
他扭头就走。
可是他这一回头,却走不成了。
因为他看见一个人,正在月下等着他。
这个人不是他自己。
而是那汉子:
一一孙公蛭。
他竟不知在何时已在月华之下。
屋脊之上。
戚少商的身后。
要不是他手上挽着一口似铁非铁的焦尾古琴,戚少商乍见还以为又遇着了他自己。
不过,这次真的不是他自己,而是那个双眉如剑、斜飞人鬓、唇薄如剑、眉扬如剑、目亮如剑、笑纹如剑、高瘦如剑、雪衣如剑的那桀骜不驯的汉子。
那汉子已到了他身后八尺之遥,整个人一如一把出了鞘的剑。
剑冷。
他的笑意也冷。
但那一双冷傲的眼神,却出奇的有点暖。
也不知怎的,戚少商见着这个人,忽然生起了一种:瞬殁刹亡一息间的感觉。
戚少商看见了这个人,到这地步,已明知那不是自己,但仍然觉得对方几乎就是自己,至少,很像是“自己”。
——他几乎是看见了一个完全不是“自我”的“我”。
他看见了,有点恍惚,但没有错愕,好像那是一件早该发生了的事,只不过,他在这一刹之前还不知道何时会发生而他第一句就说:“你跟师师的活,可是说予我听的。”
那汉子道:“我早知道你在外边。”
戚少商道:“三天前,我也知道你在外面听。”
孙公蛭道:“所以,今晚我再问一次,让你也听听在背后师师是怎么说你的。”
两人说话的声音都很少,小猖只有他们两人在这月清风急的高处上才听得见。
他们可不敢惊动,一旦惊动了下边,护驾的人可蜂拥而出。那时,就算能全身而退,也必招惹一身麻烦。
所以他们继续低声疾语。
只说予对方听。
只有对方才听得见、听得懂、听得明的话,在古都古旧的古屋脊群上,他们如斯对白。
对峙。
一一也对着立。
孙公蛭的眼神转注在戚少商手中的花:
“你要送给她?”
戚少商看了看手中的花,月白如镜,梦似空华。
在他俯首看花的一刹,孙公蛭忽然觉得有些心寒,也有点心动,更有些心痛。
——不朽若梦。
月白风清。
他只觉眼前的人,像月一般的白,像月一般的亮,像月一般的冷,像月一般的做,也像月一般的温和,却又像月一般的凄厉和伤枪。
——那就像另一个“他”,在这子夜神秘的屋顶上,教他给逢着了、遇上了,邂逅在一起。
使他一时分不清:
是敌是友?
是对是错?
——是我还是他?
——是过去还是将来?
是梦?是真?
是有?
是无?
今夏正好春衫薄。
这春夏交会之际的月圆之下,这两人正好遏在古都的高檐上。
檐下万家俱眠。
当朝皇帝和青楼红粉当红的行首行家正开始在房里胡混,吹灭了灯。
灯熄。
月明。
花在他指间。
琴在他腋下。
这是个月夜。
有哀。
无梦。
戚少商忽道:“这花,不送了——要送,就送给你吧!”
孙公蛭笑了,“你送我花?”
戚少商道:“送你花是省你的事,你反正就是采花大盗。”
孙公蛭似在月夜微微一震。
他开始解开他那块裹琴的绒布。
戚少商仍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
孙公蛭目中杀气大盛,锐如剑芒,“那我是谁?”
戚少商道,“近日,江湖上出现了一位著名的杀手,也是恶名昭彰的淫魔,官府、朝廷、绿林、武林、黑白两道的人都在找他算帐,但听人传他淫而无行,不过他所杀的所诛的,好像都是早已罪大恶极之人。”
孙公蛭笑。
笑意很孤,也很独。
而且傲岸。
戚少商盯着他,道:“那淫魔听说仍在到处活动,近日还屡在京里现踪,曾化名为孙小惠、孙梨子、孙加伶、孙华倩然后他一字一顿的说。
“现在他正化名为孙公蛭。”
如果说孙公蛭原本就像是一把剑的话,现在。他的剑已全然拔了出鞘。
剑淬厉。
那是一把骄傲的、一出鞘决不空回的剑。
他问:“那么,我是谁?”
戚少商笑了。
他的笑很洒脱。
也很寂寞。
很寂的寞。
但不冷漠。
他说,只三个字:
“孙青霞——”
然后他就不再说下去了,但他的神态,就像狂月满天。
他指间仍拈着花。
他的手很小。
很秀。
——像女人的手。
月亮正照在他指间的花瓣上。
花已半谢。
犹半开。
夜已过半。
——人呢?
为谁风露立中宵?
说来绝塞看月明?
江水何年初映月?
江月何年初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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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青霞的人虽然很高大,但他的手,也很干净,而且亦很秀气。
他这秀气的手,正放出了一把傲气凌人的剑,他的剑直指上天,天心有月。
剑原就在琴里。
拔剑的时候,剑意抹过琴弦,发出极为好听的奇鸣。
剑很冷清。
——这是一把没有朋友的剑。
月华在剑锋上只反映着:“孤做”两个字。
他的脸色开始发青,但印堂却绽出红霞:“你既知我是淫魔孙青霞,便要如何?”
戚少商轻轻的道:“那我就要替天行道——”
他说的只有八个字。
说第一个字时,已在拔剑。
到第八个字时,他已拔尽了剑。
他拔剑的速度并不快。
但很审慎。
而且很疼惜。
——他对他的剑有一种如同对所爱女子的怜香惜玉。
他拔出了他的剑。剑鸣直动人心。
剑自腰畔抽出,然后干腕齐胸,平指十尺左右的敌人的心,凝立不动。
他的眼神很好看,白多于黑,但明丽的白映衬着流而的黑,像有点幽怨,但十分寂寞。
月华在他掌中剑锋也抹过这两个凄冷的字。
寂寞。
——那是把寂寞之剑。
这时分,两人都已拨出了他的剑。
一剑直指着夭,狂做不驯。
一剑平指敌心,寂寞无边。
只听孙青霞遥笑道:“闻说你也是落草盗寇,而且还是匪首龙头,更曾大胆弑君。你不比我好到哪里去。你还敢抓我?”
戚少商淡淡地道:“你如果真的是个淫贼,我就绝下让你沾李师师。”
孙青霞冷然看他的剑:“李师师可不是你的。”
戚少商只道:“不是我的你也不能碰。”
孙青霞失笑地道:“为什么?你要为那风流皇帝保住这青楼名妓的清白不成!?她真正喜欢的是你么?你这样做可感动得了她?”
戚少商道:“我爱一个女人,就算不能要得她,我也是希望她好。”
孙青霞默然了一阵,才黯然道:“看来,我刚才予你的儆示,是全不生效的了。”
戚少商却只去看他的剑:“你的敌人在身前,剑却指天,你与天为敌不成?”
孙青霞做然道:“我乃以天为敌。”
戚少商冷笑道:“天敌?狂妄!”
孙青霞反问:“你的剑尖指着我,岂不是也把我视为天敌?”
戚少商摇首道:“不。我的剑指着你心,但敌心就是我心。”
孙青霞目光收缩、瞳孔也开始缩窄:“你是以己心度故意?”
戚少商道:“我只是以心发剑。”
孙青霞幽然道:“好,我老早就想试一试你的‘心剑’。”
一说完,他在手腋下又挟着那尾古琴。
戚少商也道:“我就此领教闻名天下的‘天剑’!”
话一说完,两人立即动手。
未动手,先动脚。
一动手,人就动。
不进先退。
孙青霞先行退走。
退得很快。
但无声。
他往后退,比在前仿更潇洒、更不羁、也更傲慢。
他连疾退也能做到洒脱利落、做岸孤僻。
也不见他施出什么步法,他是把步子大步的往后跨。
跨得宽。快而大。
戚少商则向前逼进。
他右手平持着剑。
左手拇、食二指还拈着花。
一如孙青霞右手剑指天,左手仍挟着那尾古琴,只不过,一人是迫进,一人是疾退而已。
戚少商跟进得很急。
很轻巧。
步子就像“流水”一样的,同时也在月下“流”出了一种寂寞来。
他是在追击。
——很少人能在追杀中也能保持这样一种寂寞和洒脱来。
一退。
一进。
在无声无息中,已倒踩着月亮互击,足足从相遇的地方进退间拉远了五、六十丈外的距离来:也就是说,两人仍相距约八至十尺,但离原来处身之地已数十丈远。
他们驻足对峙的所在,恰好就是刚才戚少商在瞬间离神几乎走火入魔之处。
不过,他现在再也不“入魔”。
踏足于这片古砾旧瓦,他面对的就是他的“天魔”。
孙青霞也心无旁骛。
他眼里只有一个人。
敌人。
——那是他的“天敌”。
尽管两人已决心要一战,但在交手之前,仍不想惊动保驾的高手。
——他们谁都不想透过官方的力量来对付他们心目中的大敌。
真正的敌人是应该受到自己最大的尊重,因为他们的存在会使你发奋向上、自强不息—
——蔑视敌人,形同看不起自己的份量。
他们谁都决不容:那些只为皇亲国戚谀颜屈膝。恬不知耻的禁军高手加一指于他们心目中“首敌”的身上。
决不。
江湖人有江湖人的原则。
武林人有武林人的规范。
高手自有高手的风范。
绝顶高手更有他的风骨。
以及他们为人处事强烈的风格。
——只杀敌,不辱敌,也是他们一种共同的守则。
所以他们先退开,后决战。
瞬殁。
刹亡。
——对高手而言,那也只不过是一息间的事。
谁也分不清:到底是戚少商先出剑,还是孙青霞先出剑?是孙青霞先出手,还是戚少商先出手?
但两个人都一齐出了手,出了剑。
谁也弄不清楚为何他们两人一定要动手:有时候,他们之间有许多共同且相似之处,理应联手结盟,而不应对立互峙才是。
可是他们仍然在今夜的皇城,决战、决牛、决一胜负。
大家甚至也不一定能分辨:到底是戚少商代表了正义,还是孙青霞等同于黑暗?究竟是孙青霞太好色,抑或是戚少商太好权?
或许什么都不是。
他们只是一对儿、两个人。
两人生下来便会有一场相遇。
既然相遇就得要决战。
——有些人生下来便是唇齿相依,也唇亡齿寒:
例如刘备、关羽、张飞如是,伯乐与千里马、钟子期与伯牙亦然。
——也有些人天生便是死对头,决不两立,生于世上,不拼个优胜劣败,也宁可闹个玉石俱焚,以免此消彼长:
譬如刘邦与项羽,或如诸葛亮与周瑜,又如王安石之与司马光。
——也有本来是敌,后成了同一阵线、生死相依之至交;或者原是共同进退的战友,但到头来却成了誓不共戴夭的仇敌:其间当然经过了巧妙的转变,人世的变迁,以及在共富贵同甘苦的试炼和演变:
就像汉高祖与大将韩信、军师张良:又似越王勾践和吴王夫差;也如宋大祖黄袍加身后对待昔日的诸部将。
有的化友成敌。
有的化敌为友。
然而,戚少商与孙青霞呢?
他们,在高檐上,狂月下,已然拔剑,出招,决战!
决战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
他们不要任何人得悉。
不要其他人知道。
他们只要证实:
他们之间谁高谁低?
——谁比较高明?
还是一个高、一个明?
或许,戚少商只是一个把义气看得重些、将权力抓得紧些的孙青霞:而孙青霞正是一个把美色放得吃紧些、将情欲放纵一些的戚少商。
也许,戚少商难以忍耐孙青霞的,便是他轻名权而纵情声色。
同样,孙孙青霞所蔑视戚少商的,正是他重权名而太痴情。
——如果,他们两人,都确切有以上缺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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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跟孙青霞已退离到远处交手,在深夜古都古宅高楼的飞檐上,他们尽力/尽情/尽意/尽心一决。
他们不想有人骚扰。
他们以为这场决斗谁也看不见。
但却还是有人看见的。
瞧见了。
第一个瞧见的人,可能连戚少商和孙青霞都会大感意外的:
那是皇帝赵佶。
原来赵佶虽正与李师师蜜意情浓,胡天胡帝,但不知怎的,他感觉得有点不安。
不妥。
——可能是他曾在“熏香阁”遇过危吧,所以他特别警省。
而且,因为他精通韵律之故,他也有一双比常人灵敏的耳朵。
——他的听觉甚佳。
他原来沉醉于温香绮玉之中,正要与李师师同袁共枕,携赴巫山,但他却不知怎的,在灭烛捻灯之后,在黑暗里,忽隐隐生起了好些不安的蠢动。
这很奇怪。
当大脑袋狂乱冲动的时候,小脑袋就特别享受欢快;当大脑袋清醒精明的时候,小脑袋就不见得也能酣畅淋漓了。
人就是这样子:
仿佛回复兽性,就会恣意欢畅些——但只像禽兽般纵欲放任,结果通常都是福不耐久、自食其果。
(自己贵为九五之尊,也没有例外吗?)
奇异的是,今晚,搂着这样一具软玉温香胴体的皇帝赵佶,居然在这一刹间,作了这样(对他而言)不可思议的省惕,一时兴合合、冲勃勃的情欲,也顿消灭了过半。
许是在黑暗之中吧,赵佶怀里拥着绝色,心里却想起前些时候遇狙匿入床底的折辱,一时间,那帝王意态、英雄自况,也低落消沉,那话儿也一时不致斗志激昂,而他眼前,却忽尔出现了一个景象:
古城墙。
冰天雪地。
大地一片肃杀。
墙尽处,拐弯,即见一古寺。
寺前枯树,石狮沧桑。
寺门边,栏杆处,叉延伸着另一道曲折的围墙,墙里边好像有两个人,一前一后,意态落索,满脸忧忿之色,好像在那几已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了……
他们似在望乡怀国,等着回家,只路遥归梦难成。
那么苍凉的大地。
那么悲伤的人。
——那人,怎么那么熟悉……!?
再细看:在后那人,岂不是他的一名特别宠爱的王子吗?他——他怎么变得如此郁忿苍老呢!?,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再看更为畏怖:
原来另在前面眼望天的人,自发苍苍,忧戚布脸,浑身散发出一股苍老无依、孤苦病愁之态的,竟是……
——自己!?
(怎么回事!?)
(怎么会出现那样的情境!?)
他顿时一坐而起,汗流满身,李师师忙揉揉着他肩背,关切慰问。
“圣上受惊了,是做梦吧?噩梦预兆着好事将临呢!圣上兔惊,都是贱妾不好,服侍不周,才教圣上受惊一一”
李师师心中也是狐疑:怎么这回儿这道君皇帝、兴勃勃的来,而今却似惊弓之鸟,且疲不能兴,看来,不入宫的选择,那是对的,不然,一旦恩宠不再,冷宫枯守,生死难主,向谁凭依?红颜未老恩先断,要美美丽丽的过一世,就得要会要情,而且还要懂得先引人多情,但自己得要无情、绝情、不动情。
——可是,自己,能吗?
想到这儿,不禁心情一阵哀凉。
她竟连舍弃这皇帝也办不到:不但身不由己,也心不由已。
她知道他对她好。
一一虽然那绝对不是天长地久、海枯石烂的好。
但这已足够。
——一个女人,能够有这样尊贵的一个男人,曾待她那么好过。
而且待她好的男人不只他一个。
——女人还能要求什么?奢求什么?
她对个个都感恩。
都有情。
——情能说断便断吗?
要是不够狠心断情,那就得伤伤心心过一辈子了。
然而,伤心的应是自己呀,这一向只知胡天胡帝、自寻快乐不知愁的万岁爷皇帝,而今怎么神色那么郁郁伤悲起来呢?
她不明白。
也不解。
花不解语更妩媚。
何况是而今暖玉滑香、云鬓微乱、衣衾半露的她?
赵佶从下会不解风流。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
何况他是皇帝。
可是,今夜,他却忽见两个这般熟悉的人(一个像是自己,一个像是自己的儿子!),好像给幽禁在北国萧索的寒冬里,这是梦?还是幻?是真?
抑或是空?
——哎,是不是该听民愤,好好的惩戒罢黜长年在自己身边阿谀奉迎的那干大臣呢?
赵佶聪敏。他其实只好逸乐,并不胡涂。身边的大权臣所为所作,胡作非为,他并非全皆懵懂,只不过,他们所做的正是他要做、想做、欲做而不便做的事,他们都为他作了,他当然心底高兴,难免重用、封赐这些人了。
可是,万一宠信这些人会不利于自己,这又另当别论了。
——也许,到了时候,也该早些放手,不问国是(事),安排退隐当个道君皇帝,安静无为,终日游山玩水,享受人间安乐吧!
(咦,刚才在似梦非梦中所见的王儿,自己也一向宠爱,会不会是神明所示,立他继承大位之意呢?那寺庙一片萧索,只有他仍陪伴着自己,那是可以感觉得出来的相依为命,可寄深重之血脉亲情啊…——可是,却又怎地、王儿看自己背影的眼神,却是如此怨毒抑忿的呢?
到底,那是怎么回事?前生?还是来世?宋徽宗道君皇帝赵佶在绝代美人李师师的兰房馥馨倚玉的幽暗中,一时也想不明白。
是以他轻轻推开李师师,像推开了心中的一片微愁,不经意的望向窗外:
这正好,恰望是一一
戚少商跟孙青霞在远方月下的决斗。
这时际,邓两大高手,已立定身影,已动剑、出手。
出于不言情。
因为孙青霞还狩笑着在站定古檐后向戚少商说了一句话:
一句颇为激怒戚少商的话。
“你的‘心剑’最好能赢我的‘天剑’,要不然,我这大色魔第一个就先奸了李师师。”
这句活绝对激怒戚少商。
和他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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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上的剑,有个名字:
名为“痴”。
只一字。
他拔出了他杀人的剑,同时也说了一句伤人的话。
“一个真正爱女人的人是不会强奸女人的。你大胆妄为、狂放任性,我都可以不管,但你近两个月来在京城至少干过十一起奸杀案,我杀你以祭天,以奠红颜,以泄公愤!你若干了这等事,就下配作武林人,也不能充好汉,更不配做人!”
他的脸白如雪。
衣白如雪。
剑白胜雪。
月也白似雪。
“雪”意陡然大盛。
剑意大炽。
剑攻孙青霞。
孙青霞一直盯着戚少商的手。
——不是看他的剑。
——也不是看他持剑的手。
而是看他拈着半谢花儿的手指。
他还说了一句甚为张狂的话,“你说我做的我便做了,又如何!我奸尽天下美女,享尽人世之乐,快尽平生之活,你又待怎地!?”
他也还了一剑,就像还了一个情。
他的剑,也有名称:
“错”。
——他的剑名为“错”
哎,这世上,痴痴错错,又有谁知?谁分得清?
他们离开得远,赵佶只望见两个白衣人在月下屋脊上决战,当然听不见他们说的话。
他只发现有一个人的身影很有点熟稔。
他看了只觉心中一寒:
——这岂不是上次在熏香阁狙击他的杀手吗?
(怎么今晚又出现了!?)
(怎会每次来这儿见李师师,都会遇上这等煞星。
(莫不是这些亡命之徒今晚又是冲着朕来的!?)
——如是,他们却又怎会动起手来呢!?
说时迟,那时快、这两人已出剑,已动手,已过了一招。
孙青霞的脸发青。
他所立处,青瓦如黛。
他的衣杉淡青。
剑发青。
仿佛连头上那一轮也是青色的月亮。
“青”气骤然大增。
剑芒大烈。
剑击戚少商。
赵佶在窗里幽黯处,只看到月下那几,那边,那上面,两人手上一道白色银光的如水,一道青色的绿芒似水,各幻化成两条水龙,嗖地交击了一下;瞬息间,两条青龙自龙迅如急电的交错了一下,立即又回到双方的手上。
那广刹间,常年浸沉于酒色的,皇帝赵佶也没有说仔细;到底谁是青龙?准是白龙?是自龙回到白衣人手里,青龙回到青衣人手里?还是白龙落到青衣人手中;青龙落到白衣人手反正,青龙、白龙,还在屋顶那儿对峙着。
赵佶看不仔细。
也看不懂。
那不是诗。
也不是画。
更不是韵律。
这些他不但懂,而且精通。
——这些都是斯文高雅的“而”不似在屋顶上那些草莽之徒拿刀拿剑打打杀杀那么低侣。
可是,问题是,赵佶也隐隐知道,若没有这些提剑拔刀的,他的江山早不保了;而且,若这些拿枪搭箭的都转过针锋对着他,他就连龙头都保不住了。
他越想越心寒。
一旦心惊,就胆跳。
色胆子也就小了,
他难免想起在李师师这儿,一再受惊,一再受辱,况且这人儿虽美,也一样懂得动刀动枪的,跟江湖上的三教九流,也显然有密切过人,这里让他不能不心惊提防。
他一向很爱这怀里的人儿。
因为她善解人意,
他一向都很怜惜她。
可是他现在也难免对她生了怀疑。
他今晚也不想招惹那屋顶上决战的异人,由他们打下去吧,对这些江湖奇人异士,最好还是别沾的好。
——主要他们不是冲着自己而来,他也就不想/不须。不敢多追究下去了。
所以他再也待不下去。
他一提床上鸾铃。
侍从立即上来/进来/入来,
他匆勿就走了。
甚至没有再与李师师温存。
大家都不知道为何皇上这回是兴冲冲的来,却急急脚的倒踩着走了李师师却有些明白;因为她从赵佶的视线望去:也发现了那两个在城里最高飞檐上决战的身影。
——他们对上了!
(他们是为何而战?)
——为圣上?为正义?还是为我……?
李师师瞥见皇帝在黑暗里发亮的目光。
她没想到这长年耽于声色舞歌的皇帝,居然还有那么睿智清亮的目色。
——尤其在这幽漆的黑暗中,份外清亮。
她一直都没察觉他还有这一点。
她忽然觉得有点感动:这个平日荒淫萎糜的一国之君,却在有人决战的月夜里亮着眸子在房里陪伴她。
她为这感动真不惜为他死。
——只要他这时再叫她入宫,她就算是一入宫门深似海,她也一往无前、义无返顾。
可惜他没叫。
也没再召。
他走了。
只剩下了她。
在房中。
还有他勿勿行色竟留下一袭流黄色的内服,铺在床上。
衣上隐绣着一条龙。
张牙舞爪的龙,伏在床上很安静。
那是一条黄龙。
她就拿起那件内服,坐在床沿。看了一会,放在鼻下,嗅了一嗅,放到口边,对着龙头,咬了一口。
在外面,戚少商、孙青霞交手各一招。
是第二招。
第一招,没动剑,只挪移了身形,转移了位置——转到有利位置才动手,而且在挪转的过程里谁也没让敌手有可趁之机,也是一种过招、交手。
如今是第二招。
两条剑龙、水龙自长空划过。
又各自回到双方手里。
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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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回去了。
他不禁意兴阑珊。
——不但惶惊不安,也带着些微少许的伤感。
(……那两个在北国寒冬、郁郁不乐、于思满脸、愁怀忧抱的人,怎么如此熟悉?
(一个似朕!)
(一个像是桓儿)
(这是怎么一回事!?)
(路遥归梦难成,梦断故国山川——江山如此多艳,怎么一下子就出现那么零星落索的情景,令人感伤!)
(唉,但愿是梦是幻。)
(哎,那不是真的。)
宋徽宗始忐忑不安。
于是意兴索然,摆驾回宫。
他却不知道,在这一夜里,古老的月光下,苍老的屋脊上。这一个神奇幽艳的时刻里,发生了许多吊诡行异的事:
戚少商看京城上空竟在忧错间,看见自己的前身,后世,以及俯视这城都的将来与未来。
然后他与孙青霞决斗,就像跟自己作一死战。
李师师却因他黑里望向窗外一双发亮的眼神而不惜为皇帝而死,但却因他匆匆而去,只留下黑里床上一袭黄色龙服而立定主意:决不入宫为妃。
皇帝呢?
赵佶却看到他的不幸。
以及他所宠的太子赵桓的牺牲。
还有他们父子两人的结局。
这京华之夜。
古都之月。
或许,人生里总有哭时刻,出入时空,周游夭地,上下无碍,进退自如的时候。
然而,戚少商与孙青霞的激战未休。
他们出手一招,未是胜负。
于是他们攻出了第二招。
第二剑。
孙青霞长身而起。
犹如一只白鹤,激起了他顶上的怒红,如同竹叶,回到了他的青上。
他一剑劈下去。
直劈。
独劈戚少商。
戚少商身形一伏,龙之腾也,必伏乃翔。
他是一个善于伏,故更擅于起的人;他的屈是为了伸,他的退是为了进,他的低低是为了有天高高在上。
他的剑斜斜抛起。
剑抵孙青霞。
一剑自下而上。
一剑自上而下。
一月天下白。
衣白如月。
人白如衣。
剑白如雪。
犹胜于雪。
但血呢?
——要是在这月夜里激迸的英雄血,是不是比血更血,比雪还雪,比血红!?
然而,不止是赵佶一个人看到他俩的决战。
赵佶是其中一个人。
在这京华之夜里,有三个人,同时看到这一场决斗。
道君皇帝是第一人。
他从中也获得憬悟。
但他不是唯一的一个,也决不是惟有他能有顿悟。
发觉这一场剧战的,还有两人。
但不是李师师。
她无心观战。
她是女的。
她也习武,但不好武。
女人重情。
她只关心如何去爱,可是爱一个人,实在艰辛:她们有的只好去恨,不过恨一个人,也大过艰难。
情是最伤人伤自己的。
男人至忠心的是义气,不是爱,义是他的情怀。
女人是活在气氛中的。
所以女人钟情于爱。
英雄就是一种传说的气氛,让人错觉自己才是让豪杰情有独钟的美人。
所以女人爱英雄。
其实她们不爱他们的决斗:血肉横飞的,那不好看。她们爱的是他们为她而决斗的感觉。
她们是希望为她们决战而她们又爱慕的人,能干安无事而一定要凯旋胜利的归来。
回到她们的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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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是她们心目中的男子双。
——永远肯为她死而不是真正的送命,一直爱护她但又肯原谅她的,寸是她们深心里的情人。
所以女人正常嫁给丈大。
丈夫没有这种质素。
——而好多人,她们总是认为:不是死光了,就是没教她给遇上。
是的,李师师尽管是遇上了一场大决战,她也关心这两个人。两位朋友,但她却无心去观赏、调解。
你苦无心我便休。
我若有意又如何?
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
李师师心中有一种凄落、孤伤的感觉。
她只希望赵佶、戚少商、孙青霞他们都不要死。
——要不然,都打杀了算了。
要是一定得不到,她也什么都不要了,干脆毁了算了。
这一场决战,毁了的却不是李师师的斗志——女人有的通常不是斗志,而是死心眼。
然而它几乎摧毁了一人的斗志。
以及信心。
——他当然就是宫廷里号称国师真仙的黑光上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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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时道君皇帝赵佶笃信道教,十分重用道土、方士,以致道观林立,道教兴旺,道学流行,却术士干政,妖道盛行,成了一股未世横流,神仙异说,大行其道。祸亡无日,已早见其端。
赵佶原崇信佛教,惟嫌信佛对他好看极糜的诸般嗜好难免压制,加上想永享富贵权势,而又要求长生不老,故舍佛人道,以养生、采补、炼丹、灵异来满足是他自命仙班、自欺欺人的想法。并异想天开,要在短而急迫的有生之年达成他升仙水寿之欲,这使得不少方士如林灵素、王仔昔等以蛊感、淫巧之术。骗取他的信重,一时间,赵佶压抑佛教,道教势力,已达顶峰,岂之更甚。
詹别野原是佛门一名小沙弥,凡经修行,终升为寺院副座。但适逢道教日盛,佛教消沉,他一咬牙,自封为道教真人,创立“黑光法门”,自称有呼风唤雨,知人心事之能。蔡京与交往,利用他的言语诡谲,假借天意,向赵佶求其所需,故他将之引荐赵情,赵估见他面演法术,能顷间将一杯冰水燃成火球,又能将一沸水瞬间结冰,更能把白纸变黑,黑夜早一个时辰到、不知这只要有过人的内功,对时序逆搅的知识,以及加上一些骗人的小巧便能做到。对詹别野便深信不疑,见他崇黑好色,奉为“黑光上人”,送美妇供其淫乐。
刚才在这夤夜的京城里,尚未熟睡,仍与妇人胡颠厮混的,便是这“黑光上人”詹别野。
他原本因受赵佶信重。赵佶既来“杏花楼”会李师师,他便也过来保驾,不过,赵佶既已跟白牡丹颠龙倒凤去了,他也不甘后人,抱着个如花美女寻好梦去。
但他毕竟有过人之能。
他颠归颠,却闻得有异响。
他马上警觉。
他翻身立起。
可是他**妇人意犹未足,不知他因何忽尔鸣金收兵,还要把他撑起的粗脖子搂倒在她低低的盆地里。
黑光上人好色。
但他很精明。
精明的人,总是分得清楚:什么时候该胡涂。
——这就是决不可以胡涂的时侯:
皇帝就在三栋屋宇外,“熏香阁”里,但有高人却在不远处交手决战,万一出了事:他可担待得起?
他心里清楚:他的华衣美食,仆从如云,美妇爱妾,崇高地位,全是因受道君皇帝宠护而得来的。
——所以这皇帝的安危是他最重视的,事关他的成败荣辱,也是他衣食父母。
所以这时候他再也不图一时之娱。
他伸指骈点,封住了那躺在床上:如同一条大蟒蛇般在翻涌折腾的白皙女人身上之穴道。
——说实在的,他也刚好有点疲不能兴。
一胡天胡帝,还有的是时候、对象;但这皇帝老板万一有事,自己可是荣华富贵一场空了!
——轻忽不得!
他一窜身,到了窗前,露出一对眼睛,望到了那一场决战:
这时候,戚少商/孙青霞恰好到了第二次出剑!
剑光是一刹。
惊雷响千秋。
他看到戚少商一剑向上撩去。
然后,那就不是剑光了:
而是火光
一团火。
———团生命之儿
这剑客竟把他生命的全部光芒,全盘注于这一剑上了!
他的武功原本也极高:他的“黑光神功”原本就聚合了天地苍穹间一切黑暗无边力量。
黑暗原就是无尽的。
他的内功也是无限的。
他一旦出于(尤其在黑夜),仿佛也跟黑暗结为一体。
光明短促。
黑暗亘长。
所以他才是胜利者,可以笑在最后。
——别人练的都是光明的武功:有的是以掌、拳、内功来修习,有的却是用剑、刀、枪来修练。
那是光明的、强烈、莫以争锋的力量。
可惜,练这种仰仗光明之力的功夫愈高,功力愈是薄弱。
烛光总有燃尽的时候。
太阳也得将落山。
黑暗才是真正的高人。
——惟独他练的是“黑暗之力”。
所以他内蕴,而且强大无边,像黑夜一样无可抵御。
可是他面今乍见:
那一剑。
——那不是剑。
而是生命。
——把生命燃成一团火的光芒!
他震惊。
他畏怖。
——要是那一剑是攻向他,他也不知自己能否抵消?
(可不可以接得了这一剑!?)
——光明来了,黑暗必将消散,且无所遁形。
(难道这就是邪不胜正?黑不如白?黑暗终将遭光明逐走!?)
他正怀疑之际,却又见另一道剑光:
剑直向戚少商劈下来:
剑光成了火。
火焰。
——一把激情之火:
这剑手竟把他的全部情怀偶然,尽化作这一剑:
且一剑就斩了下来!
在这晚之前,黑光上人一直以为光明难以久持,黑暗定必吞噬一切。
但现在他看了这一剑如火、那一剑似光之后,他的想法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原来光明真的可以战胜黑暗。
可是他的力量却来自黑暗。
这应说,他岂不是一个天生的失败者?
现在再转到光明那一边去,还来得及吗?
还是自己硬着头皮,再强撑黑暗下去?
要是把黑暗练到最顶峰,是不是就可以消灭光明?
但他却天生喜欢黑,老爱躲在暗处,他恨光!
他生来就不喜欢光亮,又教他如何站到光明的那一边去?
既然他不能与光明为伍,他就只好与光明对立了。
只不过,能取胜鸣?
——能。
这是他以前的答案。
可惜,他现在却看了这如火如交的两剑。
他改变了想法:
假如是一种光,那么,黑暗也是一种光,只不过光的色泽不一样而已。
——黑光。
要是邪终不胜正,光明终于能打败黑暗,可是,只要“黑光“也是一种“光”,那就是以另一种“黑色的光”来取代”白色的光”,那就不能算是黑和白对立了。
也许这便能反败为胜也未定!
在这天晚上,詹别野目赌了戚少商与孙青霞这一战,愣住他心中无限震惊,甚至动摇了他一直以来对黑暗的钟情与坚持。
他甚至发生了彻底的转移。
他从那两剑交错间发出的光明之美,因而顿悟了黑暗决不能胜过光明,除非——
黑暗也是一种美。
一种光。
——就像月亮一样,阻柔也是一种光芒。
他的转移是:
本来是黑,现在是自,那两剑互拼成了他从黑暗里步向光明之门。
他此际还见”黑”不是“黑”。
他看到的仿似山川大地,日月山河,他只细看涛生云灭,然而,涛不是涛,云不是云,他已云雨涛浪分不渭。
只溅得一身湿。
换了一阵惊。
——弃暗投明。
但目睹这场的却不只有他和皇帝赵佶。
另外还有一个人,亲睹这场午夜月下古檐上两大高手的决战。
这人却不惊。
只悟。
顿悟。
经验关不难得。
——一件事,做久了,自然就有经验。
心得也不罕见。
——对一件熟悉的事有自己的看法就是心得。
但悟最难。
——悟是一种破解,对熟悉或陌生的事都有一种彻底的理解,这得要看机遇,淬啄同时。而且是直指人心,出情人性、如冷水浇背、滚汤浇雪的省思。
所以顿悟最是珍贵。
明白易。
了解从容。
澈悟最是不可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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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攻一剑的戚少商和孙青霞,各不再攻,各收回他们的剑。
然后就是在这时候,孙青霞突然做了一件事;他做的是在这时候无疑十分奇诡,也非常不协调。
他居然左拧腰、右拧腰、沉左肩压右马、沉右肩压左马,然后,又站直身子,左拧颈,右拧颈再甩右肩右手指轻拍左肩右手拍打右背肝,用左肩右手轻拍右肩右手拍打在背押之后,叉站好身体,左拧腕、右拧腕、却又耸左肩平右腕贴压在脚眼,从右肩手左腕贴压右脚眼,如此往返来回,做了数次。
谁都看得出来,他在做“五禽戏”。
“五禽戏”动作是先切内功的初步,一种动作与内息调匀的基本方法,一点也不足为奇,不是罕见绝学。
奇的是孙青霞居然在这时候做。
——难道他忘了这时候正是跟戚少商决战,而且正打得难舍、未定胜负!
——难道他眼里“没有”戚少商这号大敌!?
他难道已胸有成竹?
难道胜券在握!?
——还是他在出了那两剑之后,马上省觉当务之急便是;放松自己?
放松自己在这一刻间竟变得如许重要,莫非是在下一刻(或下一次出剑里)是一场也放松不得的决战,要聚集他平生的生死之力才能应付?
他忽然不攻了,却在月下格上做出许多放松自己。舒筋活络的动作来,显得跟这场舍死忘生、惊天动地之战。很不协调。
但更不协调的是戚少商。
他们交手已三招。
动剑两次。
看情瓜他们必会有第三次驳剑。
可是。戚少商居然在这于钧一发的时候,缓缓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慢馒吸气,似享受空气深入浸人在每一部分、分枝开叉肺泡里,而且份外感受那种给气膨胀、充实的每一部分,然后他才徐徐的吐出了那口用过了、可以废置了的气,他吸得那么深,吐得那么慢,仿佛依依不舍的在享用那一口气的渣滓及其所有价值。
他在享受。
——看到他这样呼息可以感受得到,能够呼吸,是何等欣喜开心,简直是天地同采!
突然他在运气调息。
——而且还是闭上了眼睛!
更且值此时分!
这是他和大敌也是劲敌的孙青霞决一生死之际!
他竟敢阈上了眼睛!
——这时候闭上了眼睛!不但是形同把自己的性命交予敌手,更是对敌人最大的侮蔑与轻视!
他居然闭目、养神、运气、调息、似乎还在寻思、冥想些什么。
且似忽然想起了什么事、眉一扬,唇边抹过一丝相当冷峻、冷酷且冷艳的冷笑。
他在想些什么?
为问要瞑目?
他没有看孙青霞便自然不知道孙青霞在看他。
孙青霞正在做一些柔软的动作,也不算直视戚少商。
他看的是戚少商的手。
那一只拈着花儿的手。
在飞檐下,有一汉子挑着两桶“夜香”,恰好经过。
这夤夜挑粪的粗鄙汉子,忽然感觉到什么似的,就抬起了头。
抬头就看见屋顶上、古檐间,有两个白袍人、雪衣人,正在决战。
屋脊上,原雕几列顺着瓦之势斜排着的神兽仙禽,映着月光,坐落在那儿,端的是满座衣冠似雪。
春将尽。
初夏凉。
挑粪双子却觉得一阵寒意:
仿佛,雪是不会下的,但只怕很快就要见血了。
月光下,屋顶上,那儿有一场生死决战。
就在这时候,戚少商陡然睁开了眼。
孙青霞却霍然做了一件事。
他一剑掷向戚少商!
这一剑幻化成千剑,像百宿青影,投向戚少商!
戚少商凝立不动。
看准了,觑准了,盯准了“一字剑法”中的“一笑视好”,人剑合一的发了出去;人没笑。
人冷如冰。
剑却笑。
剑发出像笑的啸声。
这一剑恰好挑在那一剑飞来的剑身中央。
不偏不倚。
正好正着。
他的剑尖只轻轻一触,便一道银光把那一道幻化成千道呼啸旋转而来的青光,呼的一声,不知挑得剑到哪几去!
这下孙青霞岂不是成了空手?
——然而孙青霞手中仍有剑!
这下岂不是胜负已定?
已?
孙青霞仍在发动了他的攻击。
他这一次,主力不在剑。
而在琴。
他就在戚少商接剑的一刹那间解开了他的琴;不止是裹琴的绒布。
——而是把整口琴都瓦解了?拆开了。而又及时迅速熟悉飞快的重新组合起来:
而且还即时组合成一件很特殊的事物。
这事物是:
长形。弯曲。有道管子。有扳扣。匣带子钻有金色大花生米般的东西。
然后他把这中空管子对准了戚少商。
然而便发出了一种极为奇特的声响;
腾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