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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真是寂寞啊。
一个人一直没有心爱的伴侣同行这人生漫漫长路,是一件颇为悲哀的事。
没有爱情的人是悲惨的人,没有爱情的人生是悲惨的人生。
尤其是优秀的、有情怀的人。
恋爱容易教人受伤,但总不能囤怕受伤而不敢去爱恋。
人不怕执迷,只怕没有可以执迷的:人也不怕牺牲,只怕没什么可以值得自己牺牲的。
追求也一样。
——谁都说自己不悔,但究竟有几人能无愧?谁人能真正无在自己这一生?
寂寞难耐。
尤其是对有才情和才干的人,寂寞是黯然销魂的杀手,恒常在你伤情时来作致命一击。
有才干的人不能一展抱负,任岁月霜了华发,自然便会生起了寂天寞地的感慨。
——说没有怀才不遇的话,那是人生经验不足,不然就是未正视过青史残卷中页页残缺不全的英杰奇士、不凡人物,他们的下场、下落。
有才情的人更加禁受不起寂寞。
见看一朵花便觉得它柔它艳,遇着一栋残垣便揣想它的历史在昔,逢着一个美丽女子便生起一种会代她轻柔温柔的感觉,为一首歌、为一阙词、为大江东去晓风残月而念天地之悠悠的人,要比寻常人更加不易禁受那强烈得足以溺毙其中的寂寞。guwo.org 风云小说网
拿笔的、拿剑的、甚至空手的只用脑和心的都是一样,数十年艰苦交熬,也许只是想从时间手上、死亡掌中,夺回一些什么。
美人怕老。
壮士怕病。
谁都怕:
寂寞。
特别是他。
他怕寂寞。
戚少商没有折于战斗,不死于敌手,但却跟许多咤叱风云的人一样,最终还是溃败在自己兄弟出卖的手里。
不过他没有死。
没有给击垮。
敌人只令他逃亡,不能令他屈服。
岁月只使他变得更奇情,却不能令他丧志灰心。
他没有老。
但岁月却侵蚀了他。
他怕看到月亮:
因为思君如明月,夜夜减清辉。
他怕风。
因为昨夜西风调敝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他也怕饮酒。
因为明月楼高休独倚,酒人愁肠,化作相思泪。
他更怕听琴声。
因为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到头来、还是此情可待成追忆。
为了怕寂寞来袭,所以他把自己弄得很忙、弄得很干净、也弄得很紧张。
一个很忙的人,应该没有闲暇来寂寞。
可是不然。
无论他再怎么忙,一旦稍歇上一歇,他就会发现忙也是一种寂寞,至少是逃避寂寞,所以忙只是寂寞的投射,寂寞的影寂寞的化身,
干净也是。
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干干净净的衣衫发出了一阵阵衣香(他有办法把一件衣服穿很多天而能不脏不皱无污垢,但却不能使衣衫不寂寞〕,那竟是一种诱人而伤人的寂寥的味道。
他害怕这种味道。
按理,一个紧张的人也下会感觉到寂寞。
因为来不及寂寞。
可是这也事与愿违。
就算他在练武的时候,也会为一招“只羡鸳鸯”而呆了半晌,又会因右手使剑、在手断臂而怔了半天,甚至为自己的一双鞋子二对足印而愣了一阵。
尽管在剧烈、快速动作之际,寂寞仍挥之不去,纠缠不清。
他终于认清了这点。
明白了这点。
他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敌人,他再也不能逃避。
连蔡京、傅宗书、梁师成等人的追击都可以逃、可以避,但寂寞却逃更孤寂、避还冷漠。
他一向只孤僻,但不冷漠。
所以他决定要面对它。
因为他要面对她。
她就是白牡丹。
小甜水巷、醉杏楼的李师师,
这段日子以来,他找过李师师已不止一次。
很多次。
他有时易容前往,比较方便,既方便自己,也方便李师师。
有时扮作商贾、贩夫、乃至公子王侯,径自扣访醉杏楼。
有时他以原来形形貌去找李师师,更多的时候,是他以高妙的轻功,夤夜造访李师师的香闺。
不过,无论他是以哪一种身份访她,他都一定先得过李师师的首允才会进入李师师的闺阁中。
他和李师师谈诗。
师师问他江湖。
他跟李师师议政。
师师跟他论命和运。
他与李师师看花看月甚至看那看不到的风。
师师和他逗猫逗狗甚至逗那总有一天会照见朝如青丝暮成霜的高堂明镜。
师师很喜欢他来。
也等待他来。
花前月下,两人谈褐畅快,笑得心情,始终以礼相待,不及于乱。
不及于乱是不是好事?
——为何不能乱?
不乱就是平靖。
平安是福。
平静和稳定是孪生子,可是英雄生命的光辉,却要在动荡不安的苍穹里才能擦出灿亮的光辉和垦火来。
枭雄尤然。
——戚少商到底是英雄?还是枭雄?
不过,至少,他绝对不是个平凡的人。
——不凡的人,就算想平凡的过一生,也一定像袋子里的锥子一样,迟早要刺破袋子,露出头角来,只要他也够幸运。
——只不过,能出人头地、崭头露角,到底是一种幸,还是不幸?
乱。
戚少商喜欢乱。
因为乱才能够逼现他应变的才能,克服危机的手段。
他不是诸葛先生。
诸葛小花求稳定。
因为时局先得稳定才能有效的改革进步,要是八方风雨、四面楚歌,民心不安定,人心不安稳,又如何让人安居乐业、繁荣稳定?
他是个以大局为重的人。
王小石更不然。
他随波逐流,自得其乐。
他是随波逐流,但绝不自甘堕落:他自得其乐,但善于使众同乐。
他得势时是为大家谋利做事,失意时也为自己理想做事。对他而言,上山是乐,因为可以登高望远;下山亦是乐,因为可以倚树看云。
他无所谓。
不执著。
他的人生是不断的发出光和热。
他进是乐,退亦是乐。
进和退都已在生命里走过。
发完了、放尽了,就走。
戚少商则不然。
他的今天为明天而活。
他的过去大辉煌。
他对未来有寄望。
他的声望如日中天,但所剩时日却眼看无几。
所以他的今天很重要。
——今天每流一滴汗,就是开在明日的一朵花。
因此他每日都奋斗不懈。
更重要的是:每天都得活得开心称意。
一一如何才活得开心?
答案只有两个字:
玩乐。
——认真做事,尽情玩乐。
这才是不在此生,这也是戚少商活着的守则。
故此,他不怕乱。
因为乱才能迫出他的才气、才干和才情!
此际他心里很有点乱。
实际上,这段日子里,他心里都很乱。
因为他发现李师师这个体态很撩人、见识很渊博、才情很优美的精彩女子,却在私生活上,很有些儿小小的淫乱。
一她很可能是那种:有性大可暂交颈的女子。
这个发现令戚少商着实懊恼。
他并不是生气。
更非狂怒。
而是懊恼:
带着微微惋惜、有点心疼、但极为烦躁的那种懊和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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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发现李师师不只有一位”闺中密友”。
不只是当今风流天子赵佶,连同名词人贾奕、乐坛魁首周邦彦、苏州名士大豪孙公蛭等人,全是李师师的入幕之宾。
由于这些风流名士,备有来头,且行踪诡秘,要避过赵佶,自得托人安排,多费周章,且如惊弓之鸟,暗度陈仓,尽管皇帝为色所醉,未知就里,但却瞒不过时常夤夜探美、高来低去一身好轻功的戚少商。
他都一一看在眼里。
他本来对这些骚人墨客,向没放在心里,觉得这些人在时局动荡、国家多难、民不聊生、生灵涂炭之际,只会吟风弄月,附庸风雅,光得张口,明为相互吹捧,暗里相轻互戕,百无一用,却崖岸自高,少有能悉民生疾苦,少见能为民治世经国的。他本身自少就博览群书,旦博学强记,努力发奋,作曲填词,琴惧诗画,无一不精,少有不通,但他却未看重这等迂儒之才,而以手底起风雷翻云覆雨、剑下度亡魂杀恶斩好方为大丈大之气魄,英雄之本色!
——风花雪月、夸夸其谈也太轻易了!
真正进而成大功、立太业,退而能保全身、得自在,这样才算是个人物!
诗只是纸上文字。词更属诗之余味。歌只算是声音震动空气。曲只可在闲时陶情冶性。
画更只是梦里真真。书读多了一旦化不开,更使人懵懂。真正的大英雄要立言、立功、立德,微时要独善其身,要让自己活得最快乐、精进;显时则要成为搞风搞雨中的咤风叱云顶尖第一人,非石破夭惊、惊天动地不算好汉!哪怕就算要写诗作词绘画,也得有干秋传诵、万载流芳之才方才为一流人物!
——一人只管管文学、看看山水、挑挑情、逗逗儿孙,那大简单了,对戚少商而言,一人管一人太不长进了,是真英雄就是一人管十人、百人、于人乃至万人、亿人,这才算是大人物、大丈夫!
要管那么多人,是以大丈夫首得要志气磊落,而大人物须有霹雳手段;不过话说回来,这一“管”字,不一定是驾御纵控之意,反而可以只是精神上的感召、意境上的调校、志气的激励、人格上的影响。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这才是不世功业。
戚少商本来不喜欢京城。
他读史深觉:大英雄、真好汉一旦人京进城,很容易便让纸醉金迷消磨了志气。
腐化是一种过瘾的自尽。
堕落是一种痛快的病。
——但病和自尽都是通向死亡的途径。
他逃亡时不累。
他给追杀时无惧。
可是他怕在这红粉遍地、金粉升平、繁束纷华的都城,每一个晚上,他都与无由的寂寞和倦意同度这京华夜。
仿佛每次睡醒时都要抹去眼角的那一颗未干的泪。
但他又知道,是真英雄便不能不入京。
不入京便无法会尽群雄、无以成大事、遂大志。
——要当一个真正的群龙之首,便得要与群蛇、群蚊逐一较量,打出个龙飞九天来!
是以他虽怕京城,却入了京。
很少人知道他除了每晚偷偷掠在黑夜的疾风中,如果不是去探访李师师,就是远离京华,去边地那残破的古城墙上,坐下来,看,那一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如斯孤绝、如此孤清的春天月亮。
春花秋月何时了?
真正的人物,都下会太流连于自己的在事的;一个老是跟人提他当年勇的人,往往他已无复当年勇了。
大人物只注重今天。
把今天做好,明日就是他辉煌的往事。
只不过,一个人若是没有往昔、又怎会成为今天的他?
或她?
就像今夜。
戚少商一路来寻访李师师的路上,走过小甜水巷,见到一个小女孩,手里拿着一桶子盛着清水养着的花,女孩看到他,便递给了一朵花。
粉红色的花。
花香很幽。
一种娴静的幽。
香味里还十分的优。
一种柔雅的优美。
香气却酝酿着忧。
一种淡淡却挥之不去的忧悒。
戚少商认得这种花。
它叫蔷薇。
粉红色的蔷薇却教他想起了一个儿
她。
息大娘。
——息红泪。
当年,他正鲜衣怒马,意兴方豪,她也巧笑情兮,闭月羞花。他的日子正值火焰一般的年少,在江湖上因一度春风而相识,因武林中数次格斗而相报,因一场误会而谅解,因一个承诺而渡江。
怒江。
那时候,不止是她,还有他的兄弟,她的姊妹。那时候,风和,日丽,水温正好,他们边走边唱“怒山怒江情歌传”。那时候,天清,水蓝,日月闲闲,苍穹任鸟飞,深涧任鱼游。
渡江前,断崖乱石边上,有一丛花。
她看见了。
他也看见她看见了。
他看见她的眼亮起了一朵花的惊喜。
于是他以一种行侠的身姿,惊艳似的坠了崖,在大家还以为他们的老大莫不是发了失心疯竟跳崖自尽不成的惊疑中,还未及发出一声惊呼,他已以唇衔着花,翻身上崖来。
他把花送给她。
以无限深情的怜惜,额上垂下了一绺发。
她嫣然一笑,垂下了头,落下了乌瀑似的长发,偏首要他替她戴上了花。
一朵粉红粉红的蔷薇花。
花戴在她的发上,她的脸绯红绯红。
花给花容抢去了锋风。
大家乐了,惟恐天下不乱的兄弟们,笑,啸、哨,喝彩,拍手。
他趁机会瞥了她,划着白皙而优美弧型的玉颈,像天鹅羽衣织就的绒布,他竟抑下住要抚摸一下死也甘心的冲动。
却听她”哎”了一声。
他心一慌,像又落下了悬崖。
只见她摸着头皮,幽怨他说:“这花有刺……刺得我好疼!”
众又笑,哗哗鬼叫。
他也笑了。
笑她的幽怨,乃为他所赐。
那样愤怒的山,那么愤怒的江,却有一群那么开心的人,那么好的心情,还有那么美的女子,那么美的花——而他就为了那女子而翻身下断崖去撷这朵花,送给她。
他一直没有道出自己的惊魂未定。
他翻身坠下悬崖采花时,差点就找不到落脚藉力处,几乎就真的腾不了身,上不来了。
要真的是那样,他可就为了一朵花——不,一个女子——而断送了一生。
有时他会这样想:(尤其是在到处遭人追杀的流亡岁月里)要是他真的为撷一朵花送给息红泪而丧生山崖下、怒江里,是不是更恰当一些?至少,连云寨的弟兄们就不必惨死了吧?自己也不必如此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忍辱偷生了吧?息大娘也会一辈子怀念他?还是一直都忘不了他的傻?
他不知道,只知道那次他死不了。
他采了花,送给了她。
后来她离开了他。
他后来也有很多女人……但仍忘不了她。
他再也很少、很少送花给其他的女子。
很久很久以后,他又见到她了,就在赫连将军府邸内,他顺路去看看她,她也代夫接见了他,两人吃过了茶,说过了正事,也到院子里走走,尽管后面跟了几个婢仆,他走着走着,不知因春风迂回吹过,还是百啭黄鹂飞过,他忽然发现了花。
一院子的蔷薇。
粉粉的红。
他按捺不住采花的冲动,正要为她戴上,但她说:
“我已不是披发戴花的年岁了。”
她没戴上他的花。
他拿着刚自枝折断的花,指尖忽然一疼,始知刺破了指头。
指尖冒出了血。
好艳。
好红。
他这才知道自己的血竟是那么红的。疼得那么剧烈,像要红给什么人看似的,像要证实些什么让人知道似的。
他悄悄地把指尖的血吮吸一净,没有让谁看见他曾流过血,哪怕只是一滴。
但他却看到了一件事,仍然跟怒山怒江的当年未有变更。
在他要为她戴上鲜花的一刹,她依然红了脸,绯了靥。
依稀往梦,依佯的花容,依然的脸红,依旧的艳颜一……
——尽管她拒绝了他的花。
他既忘不了当年跃崖板花以搏她粲然一笑的一幂,自然也忘不了她拒花伤指的情景。
而今,眼前,这小女孩把花递给他,眉目间充满了帅气,眼里闪亮着期待:
“公子,买花?”
戚少商许或是因沉湎在在事之中,所以一呆,手指已触及柔和的花瓣,但一时不知接花是好,还是拒花是好?
——这儿熙熙攘攘这么多人,这小女孩为何却偏偏选中自己买她的花?这几是烟花之地,虽已入夜,但游人醉客仍多,在街边摆卖兜销的人自是不少,却有个女孩偏选中了他买花!
——她捉的盛水桶子里有很多花,这样一眼瞥去,至少便有七八种不同的花,然而她却只递出了这一朵蔷薇花,而且还是粉红色的一朵!
——她是选中了自己?还是选中了花?是自己遇上了她?还是遇上了这一朵花?
——为什么要买花?
——买了送谁?
——为什么不买花?
——不买这花,花落谁家?
想起武林传说里,长安城中,大侠萧秋水的爱徒白衣方振眉几乎给一位卖花女孩毒倒的轶事,戚少商不禁为自己的疑神疑鬼而哑然失笑:
(这女孩是高手?)
(她别有目的?)
(她要暗算我?)
想开别的,他于是又回复了潇洒本性,终于接过了花,特别用鼻子嗅了一嗅,叉闻到那种优优、幽幽、忧忧的香味,想起那香味所构成的人儿,不觉心里一疼。
“为什么要买花?”
他突然问了这一句。
这回轮到那小女孩一呆。
她似从来没想到有人会这样问她一句:买花还需要理由的么?
不过她是个聪明的女孩,所以她说:“因为公子需要一朵花。”
戚少商笑了,非常温和。
“为什么我需要花?”
女孩也笑了。
笑得很帅气。
许是因为她剪了个短发吧,所以更像个漂亮的男孩。
——一个女孩笑起来的时候像个漂亮的男子,这种美是跨越性别之美,特别教人心动生怜。
“因为只有花才衬得起公子的人。”
小女孩这样答。
然后笑。
傻乎乎的笑。
她的发根短,笑起来很清越。
戚少商本来要铁石起来的心肠,也柔和了起来:他觉得跟前这女孩像他敌人未及弄的少女时候。
可惜他已不复年青。
至少是心境已老。
“为什应选这一朵花?”
“因为只有这朵花才特别合衬公子的潇洒。”
女孩对答如流。流水无心,却自有天机。
于是戚少商就买了这朵花。
他问价。
女孩竖起了一只手指。
——她的意思是要一文钱。
当然,那仍是大昂贵了,简直是开天杀价。
她敢这样开价,是因为看出戚少商是个惜花的人。
不过,她开了价,仍深悔自己开价太高了:
别把客人给激怒了、吓跑了才好!
所以,当戚少商随手塞给她一锭银子,然后拿了花就走的时候,她拿着银子,一直拿着它从冷到暖至热,好久都说不出话,眨不了眼睛,呼不出一口气来,一张慧黠的俏靥,和她桶子里和这深夜里的花一样,交织出美丽的疑惑,疑惑的美丽来。
戚少商却拈着花,走了。
他不能为了她一辈子不买花,不采花,不爱花。
他决定要找人选出这一朵花。
他决心要将花送给自己心爱的人。
他找到这个人了。
他已迫不及待。
看到花,越发觉得春天迫近了。
尽管是迟来的春天、但仍旧是春天。
他决心要试一试。
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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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蔷薇一把剑。
他,衣白如雪,一个人,越脊穿瓦,一路访花叩月魂的来探她。
月华清清。
但冷。
灯影轻轻。
却温馨,
踏着月色,拿着花的戚少商,终于看见悬在小甜水巷醉杏楼第三层“熏香阁”的灯影。
那是李师师的居处。
小楼依依。
灯星星。
人借惜。
一灯如豆,但却暖和了戚少商一颗荒凉已久、浪子的心,让他生起了家的感觉。
——要真的是家,该多好!
在浪人侠客的心目中,看来好像只是流浪与决战。
其实浪侠也会倦乏的。
那时,再不羁的游子也会生起成家的念头。
在大多数人的心目中,家比国更重要。
——国家是公事、正事,没有安定的国,哪有安定的家?
不过,国家大事,匹夫之力,丈夫之勇,往往无着手处,难有挽回之机。
家则不同,那是私事、身边事、日常生活小事,却是切身的,分外感受、体验得到的。
——如果不是为了保住温馨的家,又何必舍生忘死去保国卫民?
是以家事委实排在国事、天下事之前,只不过一旦天下大变,国家多难,那么,家亦朝不保夕矣。
对戚少商而言,江湖是冲杀一阵便平息下去的浪,但静息只是蓄势下一轮的冲杀再来,他一手组合过在漠漠荒野里近乎最大的江湖势力,而今又在繁华京城里一手建立近最大的帮会组织,但他却未成过家,人人都有的家,他却从来都未有过!是以这一星小火,对他而言,便如同久违了的家一样。
它成了期待。
成了希望。
——要是这点着灯的阁楼,便是他所创立的家,点灯的女于,只等他一人回来,那就好了!
那是他的家。
属于他的家。
他曾闯出了名堂。
胆又给人打得翻不了身。
他打出了天下。
也流亡天涯。
他创建了非凡势力。
却也一败涂地。
可是他就从没有、从来没有……一个——
家。
所以他珍惜这一灯烛明。
一星如火。
一灯如豆。
——这一点微明。
因为这是他心目中的:
家。
游子倦了,要回家。
乌飞倦了,要回巢。
戚少商纵横天下,三起三伏,而今依然他步天下,做视群雄:只不过雍容进退自古难,他也跟一般人一样,需要一个;家。
——家是什么?
也许就是只是有饭香、有牵挂、有一张旧床等他回来睡、有女人为他蹉跎时日而无尤怨、有孩子等他回来时叫他:“爹”。
家是一种栖息。
鸟飞久了,终需着地。
白日亮久了,总换上温柔的夜。
杀人的剑,终归要回鞘。
浪子倦了,要有个家。
问题是,这是否真的能算是他的家?
李师师的“熏香阁”灯火如黄色软绒,温馨如一觉好梦,李师师这女子也温柔如夜、美得像一场绮梦——要这是家,衬起他来,当然就是一个美人如玉剑如虹的家。
——可是这真的是只等待他一个男人回来的家吗?
如果他不能当这儿是家,那么,把李师师接回,”金风细雨楼”,有白牡丹那么甜美、恬丽的女人在,多英雄多好汉多豪杰多义士的“风雨楼”,也必能容得下、也拥有得起一场红楼里的春梦。
——只不过,李师师是不是他的女人?她是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
戚少商在今晚的月色如刀下了一个决定。
他决心要间个清楚。
在这段不算长,也不算太短的对日里,他们相处得很好,很投契,很激情。
激情与深情毕竟有点不一样,深情远比激情深水,而激情却常见惊喜、十分刺激。
在这段日子里,戚少商总在可以见得着李师师的时候千方百计的见看李师师,在一起谈诗、谈画、谈史、当然绝对少不了谈情。
戚少商在过去的阅历里,也遇过不少的美丽女子:有许多女子只要知道他是戚少商就什么都愿意交给他,也有的女子并不知道他是谁却因看上他而喜欢上了他,当然亦有的女子是他喜欢的可是却没有缘份,得不到的。不过,到底,跟李师师谈情,终究是一件十分刺激和激情的事。
谈情说爱,有时并不是光说情、只说爱。有时,情是用棋来“谈”的。
李师师的棋艺很高,戚少商原先不知,他初下以为要让她,别把她迫出了娇嗔可不好玩了,女人都是输不起的——所以他绝少与女人比武斗气,下棋亦然。
却没料,真的弈奔了起来,方才知道,李师师真的善奔。戚少商善攻,他的棋艺有剑气,“攻城掠池,犹如探囊取物”,这是李师师笑着对他的恭维。
可是李师师的棋艺也非同凡响,每退守之时,尽蕴反击之机,守稳了,让对方攻竭了,她来一招反包围,往往毁敌于弹指间。
戚少商与她棋来棋在,一攻一守,恰好搭配一般,天造地设,将旁人,名士看得羡煞;他们若与李师师对弈,落子不二三千即给困于温柔家中,动弹不得。师师养母李姥也说:
“师师善守,公子擅攻,相望而弈,只羡鸳鸯。”
初时,李师师还真没有办法抵挡戚少商精锐之师、无坚不摧的攻势,苦守纠缠一阵后,总难免败下阵来。
戚少商笑道:“你棋艺是有天份,惜文气太重,守八分、攻二分,攻未及即求守,以致进无军气退有女儿志。你师承是?”
李师师也不温嗔,莞尔一笑道:“张先教我弈道。”
戚少商“哦”了一声,“张先是词坛领袖,他曾说你之俏是‘天下无二,盖世无双’。
他还作了一首《减字木兰花》来咏赞你。”
他随而吟道,“垂螺近额,走上红茵衣趁拍:只恐惊飞,拟请游丝惹住伊。文鸳绣履,去似风流尘不起:舞彻梁州,头上宫花颤未休。”
李师师没料戚少商能随口背诵得出别人赞美描写她的词,心中欣喜,便说,“张先的词写得好,人也好,你们要是能相见,必能成为好朋友。”
戚少商一笑截然道:“我不想认识他。”
李师师一怔。
戚少商晒道:“他在词坛很有地位,但在我看来,他的词脂粉气太重。尽管去似风流尘不起,头上宫花颤未休都是好句,但国家多难,风雨兴亡,他只一句舞彻梁州,如此了事,我得加他一句文人轻狂,只顾荒唐梦未醒。”
李师师已意会到戚少商的心意,之后就算跟他谈起贾奕、秦少游等文人、名士,也是点到即止。
可是,许是跟戚少商对弈多了,她的棋艺也大大精进起来了,且渐攻守且宜,攻势中隐含杀伐之气,且锐意逼人。
——有时连戚少商也给她杀着中的剑气迫住,亦曾一时为她锋芒所折。
这绝似是戚少商沉着布子的兵家之气,不过又在个中得到转化,孤高出尘、另辟蹊径,连戚少商也叹为观止,大是折服。
“能从我的棋路中作此变法,另成一家郁愤孤清的套路,才份之高,可喜可叹。”
李师师只嫣笑不语。
不过,到了关头要害,她总是输他一子半着,败下阵来。
输过几盘,戚少商掷子叹道:“你从我棋艺中另立一局、自成一派,这并不难,难的是能自甘落败,雍容进退自古难,你能认输求败,实要比只懂一味取胜争雄的人强上太多太多李师师仍含笑不语。
庭院牡丹花开盛,月下寂艳如灯。
对弈一如武功上的对坂,从交手、讲手里“迫”出真性情来。
他们看似下棋,其实也是在交手、交心,甚至也在说爱、谈情。
不但钟了情,也纵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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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是好事。
欲很过雁。
情不是欲。
欲可以无情。
不过,情有了欲可以激化了情,欲有了情可以升华了欲,是以有情有欲,不但是过瘾好事,简直是人间妙事!
对李师师的感觉,戚少商除了觉得她一颦一笑很少女之外,也觉她真是很妙。
——伊实在是个妙女郎!
跟她谈情,永远有意外之喜,但也有难言之忍。
忍什么?
——动心忍性。
既动了心,就得要忍住蠢蠢欲动的性了。
到了戚少商这年纪,要谈情,那不只是爱,还有欲。
爱欲本就难分一——要分,就看满足了欲之后还爱不爱她,要是仍爱,那就是真爱!像戚少商这样一个精壮的汉子,他有澎湃无尽的情感和情怀,还有无尽的精力和精液,他要真爱一个女子,自然就想爱她的全部,而不只是她的跟,她的眉毛,她的魂魄,她的心……
当他看见师师妩媚万端,美目流盼之时,他就想跟她真个销魂。
可是她不愿意。
她婉拒。
戚少商初并不介怀。
——他只是想要,却不是一定要。
后来却懊恼了:
怎么许多人都能成为她入幂之宾,独对我拒于千里……!
这是什么意思!
他很不喜欢,快翻脸了。
——既瞧不起我,那也不必相交下去了!
——我是待她真心真意的,我这么多女子不选、却选中了她,她却如此玩弄我!
他想放弃她。
为这一个抉择,他剑眉深锁。
却放不下。
才舒了双眉,下了决定,却又在心里打了结:
她是个有才有情的好女子,若放弃了她,会不会像息红泪一样,造成“有花堪折不即折,却待花落空折枝”的怅惘呢?
他舍不了。
弃不得。
——那就是一种不离不弃的真情真爱了。
他问过她。
问急了,她居然答:“你我毕竟是在青楼中相识的……”
好一句话。
戚少商也不为已甚,但在寤寐中反复难眠时,想起了这一句话,不由动了真气:
——我从不嫌她是青楼歌妓,她却嫌我是风月浪客了吗?就算我是浪子,但一个阅历无数的男人却了真情,不是总比一个未经世故的男子一时冲动、或是一个从不动真心只求追色逐欲的浪荡家伙来得难能可贵吗!
这女子却不懂珍惜!
随而,戚少商发现她除了皇帝之外。还跟许多名士闻人有往还:秦少游、贾弈、孙公蛭、张先、周邦彦等人,尽在其中。
她与他曾一起交过手、对过敌、做过一场戏(那一场,使得戚少商得以助诸葛先生迫退当朝权相蔡元长,且使李师深得赵佶信宠),大家有过颇为欣心的默契:只不过,她却对他若即若离、点到为止。
——她若是个点到为止的女人,那为何又对自己处处曲意承欢?如果她执意做到佶身自好的女子,他也一样能去做一个见好就收的君子:只是,有那么多还不如己的无行浪子。却能与她厮混得荒唐胡柴,偏却只对自己保持距离?
他不该对她动了心。
一旦动心,又如何忍性?
他懊恼了。
发急了。
他只好又去问她。
她似给他迫急了,这才说:
“我怕我给了你,你就会瞧不起我了……”
说了便哭了。
她一哭,他就深悔自己孟浪,反而赧然不安了起来。
他只好迁就她。
迁就她的方法是:感动她,让她知道他待她真好,而不是为了图一己之欲、一时之快。
到她明白的时候,她就会永远地、完全的属于他的了他是这样揣想的;所以,在快睡着之际,他也会为这如意算盘,而微微笑得似个婴儿。
然后他就很快的人梦了。
梦比真的更好。
——就算更坏也没关系:因为那毕竟只是一个。
梦。
如果说她对他无情无意,那又断然不是:要不然,他也会决然与之断交的了。
她还常常向他表示好感,而且还诸多藉故留住他:
她用的方法很缠绵。
她请教他很多很多的事,包括朝廷礼仪、青史疑案、以及人情世故种种好玩的事。
她喜欢听他说话,支着颐在房里灯下看得痴痴入迷。
她的神迷支持着戚少商滔滔不绝、容光焕发的讲他的江湖大事、心怀大志。
她常常为了要留多一会儿,不惜捋袖、抚琴,乃至亲手作羹汤、炖甜品,让他细尝、享用。
她为他打扮得很美,她为他更换服饰,穿了就盼盼的问他:我美不美?
——光是为了好好的欣赏她,对戚少商而言,也堪称值得的了。
这么美的一个女子!
这样优秀的一个女人!
她就如此抛一个媚眼给他,也仿佛可隐约听见人群里至少有三五声心碎;她就这样哮着嗔怨他半句,也好像可以听到许多人一齐为他心醉。
这是一种幸福。
他不忍舍弃。
——这是一种很无奈的情怀,他心知自己对李师师好,是不同于其他任何人的,他不只是为她容颜,为她盛名,为她才情,因为这些他自己都有、也有、而且还有的是。他是真的关心她的、爱他的,他不忍舍弃她,甚至是为了他一旦舍弃了这女子,她就会如落花般坠谢、堕落……
他不愿见。
他不忍见。
他是她的贵人。
他是个好男人。
他要帮她。
——不记前嫌。
——不惜代价。
——不怕忍辱。
一一不图回报。
若不是持着这种真情,他寸不致不惜在他雄图方展的大忙中抽空见她,甚至不欲令她分身不暇、大过为难,还得迁就在她不是接见道君皇帝赵佶、神秘大豪孙公虹、风流才干周邦彦……这等人之空隙时,他才踏月撷星、越瓦穿檐的去探他的佳一个青楼女子。
——红粉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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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代有佳人。
——可是对李师师而言,却绝对不是遗世而独立的。
她早堕风尘,早阅世情,早就在滚滚红尘中透彻的理解到。
悲欢离合总是梦,花好月圆到底空,所以她虽诗、词、歇、赋、琴、棋、诗、书、酒、画无一不精娴过人,但想法却十分通透人情世故,且晓得在利害关节处着眼。
——她自是知晓:历来青楼女子,凤月佳丽,尽管能艳绝一时,名噪天下,但最终亦下见有凡人有好下场。
她们著因情而痴,到头来多为负心人所弃;他们如为义而痴,最终多遭不义人所欺:她们若求得一生安稳,财宝金银,到底仍多人财两空,悲苦下场:谋所不得,自是可哀,但得之复失,更加凄酸。最后人老色衰,红颜薄命,孤苦终老,这是李师师所最怕遭逢的,也是她力图避免的。
所以,她趁自己还“艳名四播、艳压群芳”之时,一面加强自己的才识,从各个赏爱她的宾客里学得他们精擅的绝艺,例如作词、谱曲、剑法、舞蹈……一方面又藉此结纳许多“有用”之人,竟包括了商贾、高官、武将、名士、智者,剑客、大豪,乃至太监,甚至皇帝!
她善于酬酢,并用各种不同的手腕来应对/付这些不同阶层、下一样佳憎学识的人。
他认讽了许多人。
有些是她所钟意的,有些却不。
但她仍会应酬他们的。
她是女人。
她绝对忠于自己。
因为她是女人,所以她不能像男人,可以见一个爱一个,可以爱着这个女人,叉想着那个太子,而且随时可以跟任何女人缠绵爱恋。
她没这个“本钱”。
感情上的伤,往往是一伤难愈的。
她伤不起,也付不起。
代价太大,后果严重,她输不起。
——跟一个男人在一起,要是男人换了女人了,旁人都说这男人好有本领;要抛弃的是个有名或艳重天下的女子,大家都倾羡这男人艳福不浅。有的女人甚至因为他曾经有过这样出众出色的女人而主动接近他、喜欢他呢!
可是那女人呢?
别人都说她贱。
她因身世坎坷,本就出身于烟花之地,这已够“吃亏”
——且不管男人如何追声逐色,不惜夜夜笙歌,更因贪图她的美色才艺,晚晚上来寻花叩月,不惜久候苦守,等她青睐动意,可是,一旦谈及婚嫁,可以肯定的是,没有男人是完全不介怀她们的出身的!
而且日后一定因而起4闺,甚至生悔!
李师师明白这一点。
所以她心里发狠发舌:趁她还“红”的时候,她一定要抓住所有的契机。
她要好下去!
更好下去!
——她不许自己堕落!
不允沉沦。
所以,她也正像大多数的美丽女人一样,自视甚高,爱的男人就只有几个,但可以爱的只剩下了少数几个,而真正可以考虑下嫁的,只怕剩下可以选择的,已绝对没几个了。
她得要掌握。
——戚少商显然不是个容易掌握的男人。
他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暴怒时一如不动明王,温文时却像白衣大士。
他也是个阅遍世事的人,而且颇能在洞透李师师的意向后,仍能珍赏这青楼名妓的小奸小坏。
——要是她不够“好”,那一回,他就不能与她携手将糊涂皇帝“整”了一顿。
——若是她不够“坏”,在这群芳争妍的京华里,白壮丹又如何出人头地,倾城倾国?
戚少商一向都认为:真正的大美人是带点杀气的。
——兵刃主戈之气,反而增添绝色佳人之妩媚。
他不怕她强。
——只要她对他是温柔的。
他不怕艳。
——因为他也出类拔萃。
他甚至不介意她的“出身”。
——仗义每多屠狗辈,真情可觅烟花巷。
他自己的“出身”就很“特别”:既可说是自修苦学的诗书之士,但也是绿林盗匪“起家”的。所以他的眼界很阔,自视很高,他完全不因任何人的“家世”而影响对这人的倚重、信任。
对女人也是。
——只要是美的、有才的、人品好的,他就喜欢。
可是他不喜欢对方着即若离。
更不喜欢对方除了他之外,还有别个(甚至不止一个)男人。——而且是在与他相好了之后还在交往。
他是个出色人物。
他当然没意思要跟任何俗世男子分享一个妻子。
他爱上的女人,当然只是也只可以是属于他的。
他也是个大忙人。
他已为白牡丹付出了许多时间和心力,但不能一直空等,白花心机。
他已三十几岁,没有大多的时间——就算有时间,也卖少见少了,所以更不愿浪费。
他耗费不起。
他仍有大志。
大志未酬。
他还要干大事。
——虽然在寂寞时总觉婚姻也是一件终身大事,但有女人确是件美事,不过没有女人也不见得会死!
因而,他曾在跟李师师风花雪月时表达了这个想法。
他是个爱她的、欣赏她的、尊重她的、而且不介意她过去事的男人,但却缺少耐心、不可久待。
一一你若无心我便休。
一流的感情,有时如漆如胶,如生如死,有时却得点到为止,见好就收。
这点戚少商很清楚,也很清醒,尽管他对白牡丹的热爱已盛开得像愤怒多于微笑。
他是来追求她的,不是来玩弄她的、更不是来“嫖”她的:那种“我给她钱,她给我收据”的感情,不是他对她的感觉。
他初入京城时,曾暗底里发誓,他要有一天让这城里的人无一不记得他的名字,但他而今却觉得能找到这样一个女子作为他的妻子,此生也就不在了。
有时候,他有点生怕他自己摇摆不定的性情就是造成她摇摆不定的态度之根源,他不想两人就这样你猜我测而又你依我依的度过混下去,更不欲这一流情事最终变为分手告终,所以他很坦诚的向她表了心意。
他喜欢她。
——他不能没有她(他当然也知道,世间谁都可以没有了准,谁都下会因没有了谁就活不下去的,可是,他也确然知晓,没有了她,他至少会有段时候相当痛苦,非常虚空)。
她听了只笑。
骇笑。
丽盼。
顾左右而言他。
半推半拒。
这今他发作不得,也急不得。
有时,他是要(至少想)放弃她了,可是,偏偏又念起与她惜花月之芳情,倚栏踏径之闲情,小窗凝坐之幽情,含娇细语之柔情,一时惘然,叉念及她烹茶、焚香、拜佛、浇花、磨墨、浅唱、低吟、展卷、深谈、披图、绣绘、捧砚、画眉种种时际,无一不美,无一不深镂其心,一阵怅然,不由得叹了一——若不能娶这样的女子为妻,到头来可不要真的无枝可栖!
——要是这样不觅得有好结果的空自蹉跎下去,岂非可忿可气!?
——伊若是好女子,岂可迟迟不表心意,岂不当我可欺?
——她是这般的姣好女子,我岂可平白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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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戚少商无法断然放弃的除了许多相依相借之外,也还有的是徽情与惊喜。
由于他知道师师不是个随便的女子,所以他的索求常都点到为止。
——在感情上,他一向都是个见好就收的君子。
是以,在他过去的生涯岁月里,绝少发生一些事,例如,他不会笑人老、嫌人丑、骂人蠢钝。
因为他年轻,就算他现在年纪已早逾而立井趋不惑,但他的多历风霜、数起数落,并不使他变老,却变得在清俊中更有一种成熟男子的美,他那张像少女一般吹弹得破的脸和肌肤,竟连一丝皱纹也地——尽管他内心已像一张给人揉皱扔弃的纸。
可越是因为这样,他更不会笑人老。
因为人人都会老。
老不是罪过。
他见到“老”人,只会帮他,只想帮他。
他敬老。
他让老。
他自己也怕老。
英雄都怕老。
美人更怕老去。
所以他决不会以自己尚年青英发而去嫌弃欺侮年老倾顶的他也漂亮。
他到哪儿去,那几仿佛都会升华了起来。就算他到邀遏肮脏的地方,只要在那里一站,那里的格局仿佛都会高雅了许多。
他就是有一种出尘的美,是以就算他嫖妓逛窑子,仿佛也逛出了七种诗意八种仙气来。
但他也是一种极为现实的现实中人。
这些岁月里,就更增加了他这种红尘俗世中“出色男子”的俊。
——如果你看见青楼名妓孙三四的腰身,当然一见难忘伊之腰细得令人担心“只怕男人的手臂一收紧就会为之折断”。可是,人要是想到这个的时候,难免也会想到:那双(掌握孙三四楚腰纤纤的)手,当然应该就是戚少商的。
——为什么会从绝代风华的孙三四细腰而联想到戚少商的手,那是没有明显的脉络可寻的,偏却是人人都这样想,都会这般想。
“京城四大名妓”中也有一位封宜奴,她眼波柔、语音柔、连身子也极柔,她要是看得起你、喜欢你,说不几句话,仿佛她的眼波、语音、身子一直都挂在你的身上,而且已挂了几十年了,那么的柔,那么的软,那么的活色生香。
同样,人要是想到她挂在男人的柔软炽热身子,却一定也联想到那男人可能就是戚少商。
——至于为什么会联想起他,却也没明朗的因由。
许是英雄美人,总是对称在一起的吧?珠联璧合,天造地设,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当然,没念到戚少商,也有人会生恐像徐婆惜、封宜奴、孙三四、李师师乃至雷纯这等优秀的美丽女子,会让“纵剑淫魔”孙一直糟蹋了:要是这样,那不仅是不幸,也是极为可悲的事。
就是因为戚少商自有一种过人、特殊、干干净净的气质,以致他穿过多时的衣衫、依然保持干净芬芳,就似新更常换的一般,而且就算他穿着多年的衣服,也一样保持得如新裁成。
所以他更不嫌人丑。
——因为美丑是天生的。
外貌长得丑,就是一种“残废”,那是百般无奈的事,谁希望自己长得丑?一个人丑,已经够伤心难过,而且也是吃了“大亏”的了。有许多人,还是先敬罗衣,先观外貌的;有许多事,堂堂仪表当然会占便宜。要是人丑就讥笑他,那就形同嘲笑残缺的人一般无知——
谁想要自己残缺不全!
他尤其不喜欢人笑女子长得丑。
因为女人的美丑更重要。
——男人还可以靠才干。
女人美丑,偏也多是与生俱来的;笑人丑,等于嘲笑人的不幸——何况笑的人,也不见得就很美:但笑人丑首先上人就内心丑陋极了。
所以他决不笑人丑。
他也不骂人蠢钝。
因为他聪明。
一个真正聪明的人,首先是不会笑人苯的。笑人愚钝的人,其实根本不能算是个聪明人。
一个人是否聪明,大半也是天生的,当然后天的努力:是否在运思和学识上充实自己,也是极重要的关键。一个蠢人可能因多读书、多思考,而成为比聪明的懒人更有成就的人;而一个聪明人若肯下苦功去学去想,可能就会升华为一个有真正智慧的人。
聪明反被聪明误——一个自以为聪明的人,其实才是个可怜的笨瓜蛋。一个真正聪明的人,首先就不该让人知道他聪明。
一个聪明绝顶的人以而会羡慕钝人:惟天质鲁钝才能厚重,才肯专心,才会下苦功专研,才能有大成。
钝其实是好事。
聪明反易失诸于轻浮。
戚少商是个聪明人,他清楚的反省到:他几次的挫败,都失于聪明,而非断送于蠢笨人。
——大聪明反而晓得走捷径。
——捷径反而常是险径。
——不聪明的人反而勇于面对危机。
——危机往往就是转机。
是以他吸取教训,常肯重用钝人。
——因为鲁钝的人才有耐心和毅力去完成他独力无法完成的事。
所以他也从不冒骂人蠢、钝、愚、笨。
他尽管名成得早,威震天下,但在做人处世上,自有一股令人心折的风范和特色,所以无论去到哪几,总会冒出头来。是个天生的领袖人物。
他对自己所喜爱的人物,当然就更加心存厚道了。
他的确是个自视甚高、自恃傲岸的人杰,对许多人、许多事,他还真看不上眼、瞧不入眼,但他却并不欺善凌弱,反而性喜扶贫济弱。他懂得量才,知道适性,也晓得见好便收。
他对师师便如是。
她除了不允把身子都交给他之外,其他的,只要可以的,她都会委婉相就的。
且常常还有惊喜。
有时他只想亲她一亲。
在秀秀美美的额上。
只像啄木鸟那样轻轻触一下他便很满足了。
她含羞相依。
却没料到,她还微张红唇,略露香舌,与他深深的接了一个吻。
舌尖还在他嘴里轻巧地。销魂的、也非常要命的游了一游,闪了一闪,转了一转。
戚少商像无端发了笔大财,愣住了。
而师师却以羞以红袖遮脸含笑而去。
为此,戚少商香艳了一个晚上。
整个晚上。
还几乎害这场香艳的病害了整季春天的夜晚。
有次他见师师们镜自照,便很想揽一揽她的腰。
但又怕她不允。
戚少商很怕遭拒绝。
——哪怕是婉拒,他也不喜欢。
所以他很少求人。
他是个很少求人的人。
他不喜欢让人拒绝。
他也不予人机会拒绝。
可是,这一回,他正在犹豫踌躇之际,师师忽退了一步,像绊了一物,哎了一声,柔柔的身子就向他软软的挨了过来,完完全全的挨在他胸膛上,她的背部和他的身子贴在一起,鼻端里闻到的是她的香,颊上飘拂的是她的爱,手里所拥的是她的柔肩,身子贴的是她烫热而微颤的胴体……
他真想——
但她叉娇笑躲开,笑着羞他。
——说是羞他,自己却先羞红了脸。
就这样,她对他,既近在咫尺,却又似远在天涯。
人儿虽在垂手可得的范围之内,偏又似遥不可触及。
但永远有惊喜。
——且在意料之外。
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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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猜中。
由于这般若即若离,将得将弃,是即是离,忽冷忽热、时好时坏,又爱又怨,是以对白牡丹李师师,更是神迷。
有时,她在梳妆。
戚少商正好过夜穹,穿梁越瓦的来探她,正倒挂金帘,要飞身人阁之际,瞥见师师正在更衣,他以为不便,即止。
师师省觉,一笑,叫住了他。
“替我梳头。”
她吩咐他。
于是,他回到房里,拿起枣梳,替她梳理了如瀑乌发:如歌的荡气回肠,如梦的旖旎缠绵,那一夜。
有时,师师会说:“我头疼,你帮我。”
于是他便以指尖在她颈侧优美的弧型上,寻找落穴位置,轻轻按摩拿捏。
他的手指像按在一曲难忘的弦丝上,不忍终曲。
他的指头很快、很活。
他的心很快活。
有次,她也会忽然捋起了衫袖,露出一截自生生的手臂,蹙看秀眉,“晴”了一声,忧怨的自了他一服:
“我这几疼。”
然后又嗔嗔的睇了他一眼:
“你替我揉,可好?嗯?”
见着那一截幽幽香香得足以悠悠浮想的白五藕臂,像一个额外的期盼已久的奖品,他能不把又快又活、欲快欲活的指尖按在上边么?
不过,有时他也一样让人有出乎意料,合乎情理的反应:
“不,我不碰你了。”
“——为什么?”
对方确然意外。
“我怕一触即发。”
换来的是不明白的霎霎眼。
“我有按捺不住的情怀,又不愿唐突佳人。”
“……你——你不喜欢我了?”
很认真的问。
“你间这问题,很危险——因为你很容易便拒绝不得,而且让我也没有退路了。”
不认真的回答。
“你坏。”
索性撒娇了。
“我就是不够坏,寸没一口吃掉了你的藕臂。”
“每次我说不过你——”
“你是个远看更美的女子,”戚少商半认真半玩谑的说,”使我真有点不敢接近你。接近了、要生欲念,就自形秽陋。”
李师师觉得对方故意把话挤兑住了,明是在退,但到底不知进还是退,所以她仍在娇嗔,跺足嘟腮道。
“我不依,你是说我远看漂亮,近看就不美了……你好人家!我不依!”
有时戚少商觉得无奈。
要是李师师对他拒之于千里,他大可以从此离她万里之外,并且相忘于江湖。
如果李师师对他过冷,他也可以狠起心来,以断冰切雪的比刀风更冷的刀锋来斩掉一切余情,宁可常常想念也不夜夜缠绵。
可是并不。
师师对他不冷。他看到她时,常常让她喂上文火老炖的冰花雪耳莲子羹汤,一口一口的从舌尖暖上心头。
师师对他也不远。他看见她时,总会生起贴身感觉。有时在初夏春未熏凤微汗的月亮晚上,她会穿贴身小衣,拿着小扇,忽用手捂着嘴那么猖狂的笑一下,还跟他忧怨的说。
“你觉得我**美不美?是不是大小了一些?”
她间的时候,好美的笑了一下,是那种露出六分上排皓齿三分下排是齿的笑,所以才用柔荑放到唇边去遮掩那么一下,不管是故意的还是非故意的,她肘部向上一伸的时候,半露的双峰便令人心血责动的弹动了一下,旦形成一上一下两个忧戾的贡丘和弧型。
连戚少商这种久经战阵的人物,一时也不禁不之呆住了:
一会儿。
——要命!
(她跟我说这种话!)
——要不是当我是她最亲切、亲近的人,她岂会毫无避忌的跟我说这种话!
为此,戚少商又心喜不已。
不过,每当他进一步要她“表态”时,她又会以妖蛇一般迷魂的舞巧妙之滑闪让开,始终捉摸不着,拿捏不准。
他邀她去走一趟“金风细雨楼”。
她总是推却:“近日未有工夫。”
戚少商一再催请,她还是推三搪四。
他间急了,她便说:“京城里才刚换下了蔡京,你的大业方兴,基业刚固,呈上上次遭行弑的案子未了,我这时候出入‘风雨楼’,只怕对你也……不大好……”
她靠近他胸膛,呵气若然的悄声道:“……我都是为你好,你要晓得人家的心意……”
戚少商椎有疼惜的轻抚她的柔发,忽生奇想,也许我们真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喜欢依偎在我宽阔的胸膛栖止,我则迷上用手轻抚她如瀑黑发的陶醉。
既然“金风细雨楼”不便,他就改而,“到‘象鼻塔’去好了,那儿有好东西买,好多东西吃——王小石建立的地方,总是够热闹和让小老百姓也能同乐的一一你去那儿,便没有会说话,也没有人能说什么!”
李师师抿嘴一笑:“好哇。”
然后幽幽的加了一句:“你叫我去我便去。”说这句话的语调带点苦味。
此话听了心甜。
微苦的甜。
可是,久久,李师师仍不与戚少商同赴“象鼻塔”。
戚少商一再间起,李师师寸说:“已经去过了。”
戚少商心下一阵不悦,问:“几时去的?怎么我不知道。”
“你不是叫我去看看吗?”李师师漠然道。”我就在市集那天去了一趟。”
戚少商心头冷笑:干辛万苦要她去,她却不是跟我一道去!只说,“去了?去了便好。
那儿好热闹吧尸
李师师好像看出来了,就触触戚少商袖子说:“你别生气嘛,我是跟嫫嫫一块儿去的。
她心急,要买打从西域来的丝绸,就
着紧拉我一道去了……我原是要等你的。”
戚少商见她垂睫上下互剪着几许郁郁,就有点不忍心,拍拍她的柔肩,反而开解她道:“不要紧,去了就去了,幸好没约我一道,那几天我忙着跟‘四分半堂’陈氏兄弟那一伙人谈结盟大事……下次再一起去探‘发党花家’和‘梦党温宅’好了,那儿有那两个老不死在,可更热闹好玩有意思呢!”
这点确然。
——“发党”党首花枯发、“梦党”党魁温梦成,两人组合发梦二党,行事风格自成一派,这是京城武林正义力量的最低阶层组织,与诸葛先生高踞庙堂所组合的力量正好互为奥授,相互呼应。
而这二大势力,逼逼相对,当日牵引他们相应联结的人,正是当时作为“金风细雨楼”第三号人物的王小石。
他最有心做这种事。
——因而“发梦二党”的力量得以提升,其中不少出身寒微、贫贱的兄弟已擢升为朝廷要人。
——因此诸葛先生的势力更深人民间:他们在苍穹闪亮,却又在人心扎根。
李师师自然听说过那对:平时斗个你死我活,但一遇事时即为对方抢死忘生、绝对同一阵线的老活宝:温梦成和花枯发二大“党魁”。
她于是嫣然笑说:“我早就想拜会他们了。那么可爱的一对老人家,这世间已稀有罕见的了。”
戚少商很欣赏李师师的说法。
他喜欢这女子欣赏一些值得欣赏的(例如仍保有真性情、至情至性、有情有义)人物。
——这才当得起他的“押寨夫人”嘛。
他心中是这样窃喜着。
可惜——
可是。
李师师始终没去。
没走这一起。
间多了,戚少商也明白了。
——她是不愿和我一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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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高兴了。
他火了。
一一你不去也用不着这般敷衍我!
他再也不问她。
然而李师师却发现了他的不高兴。
而且还是很快的发现了。
有次,她扯扯他衣袖,伶俐而灵巧得像一只偏首望螳螂鼓着钩臂走过的猫:
“暖,我们不如去‘发梦二党’势力范围那儿跑一趟?”
“不去了。”
“为什么?”
“——有什么好去的。”
李师师笑了,侧着脸从下边一个漂亮的角度来观察他:
“——你恼了?”
李师师除了他,还有:张失、贾奕、秦少游、周邦彦、孙公蛭乃至皇帝赵佶……
绝对无法忍受。
——自己算是老几!?
他更无法接受有时李师师竟会在不意间说出这种话来:
“我初识少游时,他已名闻天下,是有名的风流才子,他既然这般赏识我,我说什么都得要先讨好他,先抓住一个再说这是李师师跟戚少商谈起以前情感上的事,一时口快说过去的话。
戚少商听时只觉似江流中偶有沙石,再作仔细咀嚼,顿时对这句话极为反感:
——原来她是为秦少游的虚名而委婉承欢的!
(秦少游算是什么东西!)
——如此说来,师师岂不是跟一般贪慕虚荣的女子没啥分别!?
戚少商怫然不悦。
李师师也瞧出来了,以后就少向他说她对其他的男于的感觉了。
她其实是明白男人是听不得自己心爱的女子和其他男人的旖旎往事的,只不过,有时候她无意间当戚少商作大哥多于情人,当他作知己多于丈夫,所以一时间竟把不说出来的也理所当然的说了出去。
尽管李师师认识秦观是在相识他之前的事,戚少商仍是感觉到痛乱他不能忍耐她和一切男子的缠绵,尤其是那么幼稚的倾情,竟会发生在他现在正把感情倾注于其身的女子的心里,这使他愈发感觉到嘲弄似的怅恨。
——竟似俗世女子那么贪慕虚荣:却是谁教你仍喜欢她!?
(真是自讨苦吃!)
由于她仍与其他男人保持交往,有时,戚少商难免想问出个究竟来:
——为什么还要对那些人、那种人虚与委蛇!?
(她到底是爱我多一些?还是爱他(们)多一些?——这句话他觉得太伤情、太伤人、也大伤已,所以并没有真的间出来。)
李师师没正面回答。
“要活下去呀。”
她只这样说。
这回答戚少商当然不满意。
“要活下去,就一定要跟那些人混吗?”戚少商冷笑,”不混就活不下去,那真是笔混帐了!”
李师师见戚少商又佛怒了,于是就说,“我也没办法,总不能皇帝也不见呀!”
戚少商嘿声道:“皇帝又有什么了不起!”
李师师耸了耸肩:“至少,天下间有那么多人想见皇帝,却还是见不着。”
戚少商就说:“你见着了,就你幸运。”
李师师却顺着其势说:“所以这幸运我该好好把握——总不成连皇帝也不见啊,他可是不怕死,打从皇宫里出来偷偷会我哩!”
戚少商只听得心头火起,说:“他倒真的不怕死!”
他忍不住又讥刺了她一句:“看来,只要他纳你入宫,你只怕鞋也来不及穿就赶着上花轿去了!”
“也不是这样说……”李师师虽别有所思,却似没理会戚少商话里的讥诮之意,“我自有打算。”
听了这句话的戚少商,好像给迎面打了一拳,突然想起当年他的红粉知音息大娘。
一一啊,大娘。
(大娘。)
到这样一个湿凉如水初夏之夜,戚少商终于买了花,踏月披垦,飞梁越瓦的去找她——
送她花,问问她:像伊那样一个可以不择手段、必要时不惜与敌同眠的女子,可愿不愿意考虑嫁给他?
因为他最适合她。
而他最爱她。
至少,在这一个晚上,他是真的。
在这一刻里,他是深的。
真心的深爱她。
所以他要送她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