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陈元覆后,小雀心中那片不安的阴云终于散去。
他没有父母,只要小姐的父母允许,那这桩婚事便是板上钉钉。
这两日他如在云端梦境,现在稳稳落在了地面。
陈元覆说现在只定了婚期,何时向外人宣布,如何举办婚宴,怎样邀请来宾,都还没有商定。
他并不在意这些,甚至不需要那些仪式。
他只想要一个名分,能光明正大地留在小姐的身边,那些曾经见不得光的心思,终于可以宣之于口。他已经心满意足。
傍晚,他在书院门口等陈映澄放学,今早陈映澄说了不想坐马车,她提前让落鸢带着书袋乘车回去,要和小雀单独出去平日他都在隔着半条街的地方等着,如今站在学院门口,身材高大挺拔,又生了张俊美的脸,实在有些惹眼。认识陈映澄的人几乎都认识他,不认识他的人也会被身边人小声告知:
“这是从小待在陈映澄身边的侍卫。”
那些好奇的、探究的目光向他投来,他目视前方,视若无睹。
跟在陈映澄身边,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注视。
“切,不就模样长得好些?”
一道不友善的声音传来,他侧目往来源瞧了一眼。
是个和他差不多年岁的少年,语调轻蔑,看向他的目光里却有着明晃晃的妒意。
随着他们的长大,那些目光里,也多了这样的妒忌和敌意。
他的小姐美丽大方,活泼可爱,有明媚动人的脸庞,傲人的家世,从会读书写字起,收到的情书便一封接着一封。那些堆积成山的情书里随便挑出一封,都是青宝城中有头有脸的世家子弟。
他的心脏忽然空了一下,他收回目光,往后方退了半步,手指不安地蜷起。
陈映澄在人群后方出来,身边一侧的吴轻妙挽着她的胳膊,另一侧是个他没见过的少年,正歪头对着两个女孩子说些什么,三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双手蓦地攥紧,他又往后退了一步。
陈映澄在此时看见了他,高高地抬起手,朝他挥了挥。
“小雀来接我了,我要走了!”
吴轻妙没松手,笑问道:“你们要去平安里玩,带着我呗。
“不带。”陈映澄斩钉截铁地拒绝。
吴轻妙露出失望的神色,“为什么不带我,我现在又不想挖他做侍卫了!”
“你现在是不能想了,他是我的人。”陈映澄笑着,松开她的胳膊,
“今天是我们的约会,下次在一起吧。”
“约会?!”吴轻妙瞪大眼睛,震惊不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猜。”陈映澄回眸一笑,大步奔向了小雀。
吴轻妙捂住嘴边,问一旁的少年,“她刚才说,约会!”
“对啊,约会。”少年是坐在陈映澄后排的那位,姓耿,“那是谁啊?”
吴轻妙道:“陈家的侍卫。”
耿同学慢半拍地惊讶,“哇,陈家的侍卫都长得这么帅?!”
“也不能算是侍卫,陈映澄不许别人说他是下人,他是她朋友。”吴轻妙啧了一声,“不对劲。
远处的二人肩并肩走远了,吴轻妙摸着下巴,“他俩看起来有些奇怪。”
耿同学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陈映澄身侧的高挺少年恰在此时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肩膀朝着陈映澄的方向倾斜。耿同学打了个寒额,默默地收回目光。
好冷漠的眼神.
“先去吃点东西,听说米香小馆来了位新厨师,苗南国的,会做许多新奇菜式。”
“下午听家主说起,他猜到小姐肯定感兴趣,已经提前订了桌。”
陈映澄脚步一顿,“你见过我爹了?”
“嗯,在青宝司。”
“聊了什么?”
“随口聊了几句。”
“哦。”陈映澄的语气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会聊一聊婚期之类的。
“小姐.....”
他羞涩垂眸,语气无奈。
陈映澄笑道:“看来是聊了的。不过也奇怪,家里人全都知道了,可他们偏偏还没来找过我,按理来说这种事情不应该第一个告诉我吗?小雀认真地思索片刻,“或许家主和夫人有别的安排?毕竟是大事。
陈映澄的哥哥姐姐都还没有婚配,她是头一个,两个人没什么经验,自然是要仔细斟酌。
陈映澄并不急于这一时,毕竟现在只是“打算”,二人真正成亲要到明年
其间近一年的时间,她还未必会是家里第一个成家的,她哥今年都二十六
了,书里她哥的第一个孩子在他二十八岁时降生,那么他和她大嫂相遇这就是这两年的时间
“那也不急,反正这件事板上钉钉。”
她转头冲小雀笑笑,伸出手想去牵他,却被他拂袖躲开。
“小姐,街上很多人。”
“很多人怎么了?很多人不能牵?你嫌我丢人?”
“我没有,只是.....会被认识的人看到。””
二人身份有别,传到学院中,陈映澄便会成为八卦的中心,流言扰人。
“我都要和你成亲了,还怕别人看?”
陈映澄又去抓了一下,他缩着胳膊,脸上十分为难的模样。
陈映澄便把手收回来,不悦地加快脚步,“算了。”
“小姐。”他大步跟上,“饭菜应该快做好了,我们先去吃饭吧。
“嗯,好。”陈映澄淡淡地点头。
她能理解小雀的担心,可还是忍不住生闷气。
他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了,关于二人的流言还少吗?
她若真的在意,就不会让一个男人留在身边做贴身的侍卫。
更何况那些流言现在变成真的了,他们就是喜欢彼此,将来就是要成亲的
陈映澄气愤地咬牙,转头看到他委屈又落寞的模样,满腔的火气要时被浇灭,变成了无奈的叹息。
“我知道了,在爹正式宣布之前,我们在外还是和从前一样,行吗?”
“.......
他肩膀放松下来,长舒一口气,和她保持着一步的距离,跟着她进了饭馆。
米雪小馆在平安里开了多年,卖得便是菜式新奇,每隔一段时间便会从各个城镇招来不同的大厨,推出新的菜品。米香小馆不止这一家,在水兴城和赤日城也有几家分店,这些大厨都是“流动式”的,在这里待上几个月,便会去另外一家。陈映澄曾经爱上了这里的一道烤鱼,连着吃了三个月,那大厨忽然就去了水兴城,陈映澄失落了许久,后来还专门追去了水兴城。这几日的苗南菜以菌类为主,是以前从没有过的菜品,许多人慕名前来,幸亏他们提前订好了桌,不然未必能有位置。陈映澄看了眼菜单,脑中忽然闪过一句话:红伞伞白杆杆,吃完一起躺板板。
不知道在清河大陆有没有会跳舞的小.....
她紧张又期待,上了二楼包厢,刚落座小二便开始上菜,速度奇快,她筷子还没拿稳,面前已经摆了好几盘,香味扑鼻,卖相极佳。陈映澄很快把那点担心抛到脑后,品尝着鲜美佳肴,感叹米香小馆的老板别出心裁,竟又挖出这么个大厨来。她专心吃饭,也就忘了跟小雀生气的事情,后者为她添菜盛粥,一边打量着她的神色。
估摸着她应该是消气了,小雀便道:“小姐,家主让你少吃些,不然晚上胃胀睡不着。”
陈映澄又瞪他一眼,“你偏要在我开心的时候来煞风景?我还没消气呢。”
他难得硬气一次,将她的汤碗放到一边,“小姐上次胃疼,半夜又找了大夫。每次来这里,小姐都没有分寸。他说得有道理,但陈换道圆皮满不育承认是自己贵吃,将筷子一放,赌气道
”我不吃了。”
“小姐,我没不让你吃的意思。”
“那也不吃了,气饱了。
“小姐.....”
他俯身过来抓她的衣袖,还没有碰到陈映澄,身后墙壁忽然传来清脆的响声,似乎是瓷器摔在了上面。”滚出去-!”
隔壁的厢房爆发一声怒吼,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耳熟。
小雀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正要继续去哄陈映澄,却见她从位置上起身,好奇地走到了门口。
隔壁厢房的门大敞着,一个六十多岁模样的灰衣老头满面惊恐,一瘸一拐地走出来
而在二楼过道的围栏上,躺着个青年人,从他的位置来看,他是被人从厢房里扔出来的,正砸在栏杆上,身上穿着像是某家下人统一的衣裳。这衣裳瞧着眼熟,那声音也耳熟,陈映澄便把脑袋探过去,果真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冷成光脸上是她从没见过的暴怒神色,他在学院也常常冷脸骂他们,但都没有今日这般可怖,周身气压低得令人窒息,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他忽然抬头,对上陈映澄的视线,陈映澄心底咯噔一下,脑海中闪过他屠城纵火的模样,猛地将身子缩回来,磕在了门框上。呼吸开始发紧,陈映澄捶着胸口,眼神有些发直。
“小姐!”小雀快步过来,将她挡在身后,半只脚已经迈了出去,“有人闹事?”
“别去!”陈映澄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回来。
但小雀已经看清了外面的人的样貌,是冷成光。
陆续有人打开厢房门看热闹,但都被冷成光厉鬼似的模样吓了回去。
他走出厢房,抓起还没来得及下楼的老人后颈,沉声威胁,“再让我看到你一次,你连棺材都不用买了。”这话清楚地落在每个人耳中,二楼所有的门都关紧了,只剩陈映澄这扇开着。
她连做数个深呼吸,心跳刚恢复正常,便又被他这句话刺激到一一这一次是因为生气。
“冷成光,你怎么能欺负老人?!”
陈映澄大步出去,小雀伸手拉她,却没拉住,只能跟着她往外走。
冷成光朝他们看过来,陈映澄抖了一下,强硬地与他对视,小雀也握紧双拳,在她身后站定。
那老人已经被冷成光拎到半空,有残疾的双腿一抽一抽地挣扎,裤腿一片深色水渍。
陈映澄皱起眉,对冷成光这种恃强凌弱的行为深恶痛绝,正要开口谴责,便瞥见冷成光身后的厢房里还有一个人那天在书局里,被冷成光出言嘲讽过的姑娘。
今日她似乎精心打扮了一番,发间一支醒目的荷花玉簪,唇色鲜艳,身上也是件俏丽的碧蓝色衫裙,看上去美丽动人。只是她脚腕上绑着麻绳,眸中含泪,白净的脸上一个鲜红的巴掌印,正无助地看向他们。
与陈映澄目光相接,她腮边滑落两行清泪,眸中浮现哀求的神色。
米香小馆的掌柜带着护卫急匆匆赶上来,看见闹事之人竟是冷成光,面前还有个陈映澄,神色一凝,额上流下虚汗。这都是惹不起的人物。
若是这二人起了冲突,那就不是他一个小小掌柜能处理得了的,得速去禀报这里的老板。
掌柜的目光扫了一圈,转向看起来较好说话的陈映澄,“陈小姐,发生什么事情了?冷少爷怎么动了那么大的怒?”陈映澄也没弄清楚眼前的状况,因为冷成光手里的老人,和厢房里那位姑娘有几分相似,两人看起来....应该是父女。“我还没打听清楚呢。”陈映澄摆摆手,指着一旁昏迷的青年,“你先带人下去吧,把他也带下去,看看有没有受伤。“是。”掌柜的一个眼神,那些护卫便上前将人抬走了。
陈映澄看向冷成光,盯了他片刻,冷成光便松开手,“把他也一起扔出去。
掌柜的:“.....
陈映澄:“带走。”
”好。”
两个伤者被抬走后,二楼又恢复宁静,陈映澄看向厢房里的姑娘,问:“怎么回事儿?”
冷成光朝她身后瞥了一眼,拍拍袖上尘土,“这你要问你口中那个弱者。
陈映溢走进去,给她解开身上的麻绳,那姑娘一颤,整张身子都软下来,倒在她怀里,
“多谢陈姑娘,多谢冷公子。”
她撑着桌子起身,作势便要跪下去给二人行大礼,陈映澄赶紧拉住她。
“你坐着吧。这是怎么回事儿?”
那姑娘又泪如雨下,紧抿着唇摇头,一言不发。
“她父亲将她卖给了冷家。”冷成光开口,嗤笑一声,“我都说了,你家境不好,便别老想着读书,早些找点活计,你家也不会为了钱财将你卖过来“可若不读书,三年前我便要嫁给城南的屠夫。”
那屠夫已经四十多岁了,妻子病逝,家中三个孩子。
那姑娘抖得厉害,陈映澄便把她搂进怀里,转头对冷成光道:“那你又是在做什么?”
“相亲。”他叹了一声,嘴角带着揶揄的笑,“你们不是很关心我的终身大事吗?一有机会便聚在一起讨论。”冷成光:“如果我早知她是被绑过来的,一定不会来浪费时间。
陈映澄:“....”
他说话还是那么嘴欠,但这次陈映澄是误会了他,他态度虽然不好,却也没有趁人之危。
“是我错怪你了,抱歉。”陈映澄道。
冷成光做出惊讶的模样,“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在陈小姐口中听到道歉的话。
陈映澄脸上一热,“错了就是错了,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呵。今天的事情也是倒胃口,账我结了,我先走了。”
陈映澄叫住他,“冷成光,今日之事我不会告诉他们的。”
“随你,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他始终站在包厢外,没再进来,不等陈映澄回复,便扭头离开。
小雀站在过道上,冷成光从他身边经过,那么宽的路,偏撞上他的肩膀。
他歪头,轻蔑一笑,“接二连三地倒胃口。”
“公子慢走。”小雀侧身,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