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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1 章

时间一晃就到了江时生日那天。

池然心情明媚起来。

和江时约的时间是下午三点, 在之前第一次约会的电影院,新上映的一部动漫他和江时都喜欢,池然买了两张票。

池妈妈拿出了冰镇好新鲜榨的果汁, 给池然煎了点面包火腿,池然吃完看了眼时间, 才回房间拿好东西, 和妈妈告别。

“宝贝,不要玩太迟,早点回来知道吗?”

这几天池然每天出去, 妈妈都会说, 池然懂事的点点头,觉得妈妈是怕他留宿在江时那, 实际上江时家里他都进不去了,但肯定不会和妈妈说,答应后出门。

池妈妈等池然进了电梯还在和她挥手再见, 微微笑了笑。

电梯门合上, 她脸上的笑意才缓缓淡了下来,变成了担忧,大早上她没来由心跳的很慌,可也知道池然为了江时的生日准备很久,不忍心阻止儿子的心意。

也许只是没休息好吧,池妈妈心想, 合上了门-

池然计划的美美,可偏偏今天格外倒霉, 大早上只是倒霉的开始。

首先就是跑到公交站的时候, 就差那么几秒,公交从他跟前神气的开走了, 下一班要等二十分钟。

他郁闷的打开打车软件,往常那是想到不想直接打车,而这会看了眼价格,默默决定还是再等一会吧,现在就得开始节约用钱才行。

池然今天要去的是原来的家附近,一家阿姨开的蛋糕店。

他从小到大每年生日的蛋糕都是妈妈在阿姨店里定做的,二十多年的老店,比他的年纪还大,蛋糕的奶油细腻绵软,是别家没有的。

池然想让江时尝尝,这是他给江时过的第一个生日,吃他从小吃到大的蛋糕,好像也有点特别的意义。

而且很重要的一点是,阿姨人特别好,答应让池然自己做,亲手做的蛋糕,江时肯定特别开心。

池然怀抱着期待的心情,一方面是想到江时会开心,一方面这还是他第一次动手做蛋糕,忽略掉没赶上车子的郁闷,耐心地等了二十分钟,坐上了下一辆公交车。

站点下车,熟悉的店铺映入眼帘时,池然还是有些感慨的,他才搬家不过一周,街道什么自然不会变,但打小走惯了的路,以后应该不会怎么来了,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过了马路,穿过小巷,小巷子白天不那么吓人,只是仍旧没什么人走,池然看见坏了的那盏路灯底下,灯罩子都掉下来,碎了一地也没人收拾,这条路就连环卫工都不怎么来。

兜里手机震动,江时发来的消息,人这会才醒。

池然手机上一路聊着穿过小巷子,出去的时候往左拐,不是原来家的方向,直走五百多米,出现热闹的街区,街口第一家店,就是池然常吃的那家蛋糕店。

店主阿姨在门口收拾,见着池然笑着招呼。

领着人去了店里头。

一张小桌小椅子,让池然洗完手坐着,阿姨从保鲜箱里取出个蛋糕胚,放在做蛋糕的器具上,又调制了许多漂亮颜色的奶油和水果,看的池然眼花缭乱。

“阿姨先给你示范一下啊,总归是心意,随意发挥就好。”

像是预料到池然做蛋糕会极其不顺,阿姨先打了个预防针,果然示范演练完,池然上手五分钟后,默默地心里动摇要不还是给江时买一个得了-

下午两点,江时准点到了电影院门口。

没看见池然。

他微信上给人发了消息,两分钟后收到一个委屈大哭的表情包。

江时有点不那么好的预感。

果然微信上紧接着跳出条电影票信息,和一个转账红包。

江时领了红包,52元,买爆米花的,有些无语。

【江时:你干嘛?人呢?】

【池然:我在一个神秘的地方。】

【江时:?】

【池然 :你先看嘛,江时,不用等我。】

约好的两个人看电影,江时没懂池然现在搞哪出,只是视频拨过去立马给挂了,又发了个问号过去,池然理亏老老实说了。

【池然:我这边出了点小事故,赶不过去了,我保证你看完电影我就到,么么爱你哦。】

江时:“”

实话说池然不在这电影江时压根不想看,问了池然人在哪,他直接过去得了,被池然拒绝。

池然要搞什么惊喜神神秘秘的,江时只能接受一个人去看电影,进了电影院,到了影厅还被要求拍张在座位上的照片,江时不太高兴,生日还见不到池然人,可还是拍了。

收到了池然又一个么么哒爱你哟,无奈看起电影来。

蛋糕店里,池然把人安抚好,才咧着嘴委屈地揉膝盖,看了眼边上被摔得稀巴烂的蛋糕,简直是要哭了。

【我今天是不是要遭大祸,怎么这么倒霉啊?】

阿姨哭笑不得,“生日这话可别乱说,要不做个小点的,再做一个。”

池然刚才好不容易赶着做完了蛋糕,结果出门的时候不知道哪窜出来一只没牵绳的小泰迪,他吓了大跳,怕踩着小狗,然后自己摔了,于是做了整整四个小时手都快做断的蛋糕意硬生生打了水漂。

实话说当时气的眼泪都要掉出来,店主阿姨把他扶进来之后,池然郁闷了快半小时,在到底是重新做一个还是买现成的剧烈挣扎。

最后还是觉得,自己做的有诚意,只能忍住委屈接着干了。

不能和江时一块看电影,池然想着那把蛋糕做漂亮点,毕竟第二个有经验,然后开开心心和江时烛光晚餐也很浪漫,他埋头干的很认真,没意识到时间的飞逝。

江时打来视频的时候,蛋糕才糊上第二层的蛋糕胚。

池然愣了几秒,挂断了。

【江时:???】

【江时:还要等?生日惊喜?很好。】

一句话池然就软了,没敢糊弄人,连忙发过去地址,在江时没法第一眼看到成品的惊喜,和让本来没有耐心的江时再等中,还是很怂的选择了前者。

江时过来的很快,差不多五点。

进来时还是愣了会,看见蛋糕房里正埋头“工作”的人。

池然在小凳子上这会在给小蛋糕描花边,他面前是个三层的小蛋糕,天蓝色打底,上头撒了巧克力碎和水果,边缘处放了两多晕开的蓝白玫瑰。

“你就一直在做这个?”

江时的声音从后头响起,池然手一抖,花边描的歪了,气呼呼,可想起今天江时的生日,又只能委屈忍下,扭过头接着埋头弄起来。

池然没跟江时说是做蛋糕才那么晚,只发了蛋糕店的地址,所以江时一直以为池然是过来取蛋糕的,这会在人边上坐下,近距离下发现蛋糕表面不那么平整,仔细看是粗糙的。

毕竟池然不专业。

“干嘛不理我?”

江时说,池然头又扭过去些,便只好抬手碰了碰人脸,自己坐过去,心里挺感动。

“我不知道你是在给我做蛋糕,刚才我态度不好,我道歉宝宝。”

池然:“”

江时一哄池然就是“宝宝”“宝贝”满嘴甜言蜜语,偏偏池然喜欢听,虽然刚才江时也没凶池然,就是确实等的有点烦大概是语气有点生硬。

池然确实委屈,所以现在江时一道歉,就更委屈了。

【我今天从十点就开始做了,我饭都没吃做了整整六个小时。】

“这么久啊?”江时确实也意外,软下声音,“累坏了吧?”

【那不是因为你生日嘛,我对你多好,江时,你还等的不耐烦了,我手都抽筋了。】

池然自觉把其实他摔烂了一个的事隐藏,因为他觉得吧,如果他说摔烂了,江时表面上不说,实际上心里肯定觉得他笨,而且做六个小时比做三个小时有诚意多了。

“我的问题,我不该没耐心。”江时果断道歉,转移话题,“我太感动了宝贝,下次我也给你做。”

店里没人,江时在人脸上亲了下,拿过另一个淡黄色的奶油袋子。

“应该快了吧,我帮你一起。”

池然害羞的往店门口看了眼,好在是阿姨没进来,才拖了拖椅子,让江时方便描花边,这回换他给江时示范,结果江时比他还手残,描的一塌糊涂。

但总归这个蛋糕也就这样了,池然违心的问江时是不是好,江时说情意都在里面了,很会夸,搞得池然都不好意思了。

他们要拎着蛋糕去吃饭的地方,自然得打包,阿姨进来给他们打包,池然扯了扯江时袖子。

【我渴了,我想喝旁边店的暴打渣男柠檬茶。】

江时:“”

江时还是去买了,买好回来蛋糕已经包装的精致,这会天色隐隐暗下来,而池然预约的餐厅过了点号自动作废,打车过去也还要不少时间。

懒得折腾了,再加上晚上还有别的安排,最后两人只能在街上找了家人少些有包间的餐厅,也是池然常吃的,味道很棒。

池然中饭没吃,饿到不行,什么都想来一点,也想让江时都尝尝,所以点了很多,下完单才开始拆中间的蛋糕盒子。

生日要许愿的。

面前精美的盒子很快被拆开,江时原本坐着等,毕竟是寿星,当看见里头蛋糕时,还是愣了下。

同刚刚蛋糕店里他以为的“成品”不同,上面多了Q版的翻糖小玩偶,两个穿着卫衣休闲裤的Q版男孩,一个肩宽腿长脸酷酷的,另一个戴着帽子瞧着可爱许多,自然是池然和江时。

而两人的跟前,是一只胖乎乎吐着舌头的小狗。

【可爱吗?一家三口!】

池然是喜欢的不行,可骄傲。

“可爱,不过这狗衣服怎么有点搞笑,五颜六色的。”

蛋糕上不仅仅是三个小玩偶,也是池然的小小愿望,两个人一只狗,一家三口。

【鲜艳才好看啊,你没品位。】

池然坚持说,要是他有小狗,冬天里就会给小狗买花棉袄。

蜡烛被点上,插上“17”的数字,江时十七岁了。

摇晃的烛光中,映出江时柔软的眉眼,他第一次,认认真真地许了愿,希望愿望给他带来好运。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池然不乱问,等江时吹了蜡烛才开始送礼物。

是江时喜欢的球队的限量纪念版篮球。

江时显然很意外,池然看出他是真喜欢的,发自内心的高兴。

“还有什么?”

江时接过篮球放在一边,看池然扭扭捏捏半天没拿出的下一个礼物,因为袋子里鼓囊囊的明显是还有。

【这个有点幼稚,你不能嘲笑我。】

“不嘲笑你,是什么?”

江时反而更感兴趣。

礼物总得送的,池然咬咬牙拿出来,确实有些幼稚,还特别老土,是一罐彩纸折的星星。

【本来想折1314颗的,但是太多了,我只折了520颗。】

谈恋爱都要送纸星星的,或者许愿瓶什么的,他们这个年纪很流行。

只是池然没想过那么难,五百二十颗都折了他很久很久。

江时接过的时候很有分量,星星外头的玻璃罐子和普通的罐子还是很大差别,玻璃清透干净,淡淡的蓝色,爱心形状的,是池然特地上网挑选的,系上了漂亮的玫瑰干花。

里头的星星堆里也有几朵干花,缀着些密封的流麻,夜里是能亮的。

池然给江时演示了一遍,关了灯,黑暗中星星点点亮起,像科学书上的银河,也像池然此刻缀着碎星一般的眼睛,漂亮梦幻。

直到包间门被推开的动静,进来的服务员小小惊讶一声,困惑灯怎么灭了,去按墙角的灯,池然才尴尬的脸羞红。

【我去厕所!】

留下江时对着满桌的礼物和蛋糕上暧昧的小人银河星星,被服务员偷偷打量了好几眼。

池然磨蹭了会才若无其事回来,菜都已经上齐了,这才打算对着蛋糕下手,是真的很饿,结果就见江时忽然从兜里掏了个东西出来,是他玻璃罐里的星星。

江时挑眉,“我刚拆了一颗。”

池然大惊失色,脸瞬间红透了,被江时发现的这么快是他没想到的。

“每一颗星星都有吗?”

池然试图去抢星星,江时已经收进了兜里,结果被池然抱回去了星星罐子,有点失策。

“你刚留我一个人在这丢脸,你不知道那店员看了我多少眼。”

江时故意在臊池然,报复地把星星上的话念了出来,池然简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那是我抄的,不是我写的!】

五百二十句情话池然肯定写不出来,百度文绉绉的抄了一堆,当然有个别是池然写的,比如江时正好打开的那颗星星,大概是糅杂了百度上的内容,写的格外的非主流。

读出来让人社死难堪的地步,中心思想就是,江时像块冰,他是暖流,给江时融化了,写的一点不害臊,当面念出来就害臊极了。

池然脸瞬间爆红的厉害,阻止不了江时又一遍“深情朗诵”,那字字句句钻进耳朵里羞的他想打地洞,好在妈妈的视频解救了他。

池然和妈妈视频完,兴奋的情绪瞬间跌至谷底。

【妈妈催我回去了,她今天一直再给我发消息。】

池然有点埋怨。

江时看了眼时间,八点都不到,可家长都发话了,指定不能把池然留那么久。

“那赶紧吃,吃完就回去。”

池然不太愿意,和江时呆一起才三个小时,而且后面还有安排呢。

“可以下次去。”

【下次就没有特殊意义了啊,而且我抢票抢了很久的。】

池然挣扎着说了,是C市地标金融区新建的城市摩天轮,近期开始营业,人流都是固定的每天,他还从没跟江时一块坐过摩天轮呢。

“摩天轮和你妈妈好不容易对我态度软化等会又不待见我,你二选一。”

江时当然也想去,但以后比较重要,安慰池然,“我今天已经很开心了,阿姨让你回去可能真有点什么事,我们还是老实听话点吧。”

江时说出“听话老实”还真不容易,池然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只好答应,毕竟暑假还有大把时间呢。

第 92 章

吃完饭从餐厅出来时, 也才八点半。

天色黑黑沉沉,池然抱着星星的小罐子,还在纠结这东西要不要给江时, 毕竟以江时的个性,那绝对会拆开, 可能拆到一颗他写的, 就要拿着嘲笑很长时间。

他独自纠结着,和江时一块顺着街原路返回,路过蛋糕店时还和阿姨打了招呼, 一路到了巷子口, 池然脚步停住。

他们需要穿过巷子去公交站,是再熟悉不过的路线。

“怎么了?”江时见他不走了, 问。

池然才回神,对着面前黑漆漆的巷口,心跳有些快。

【江时, 你觉不觉得今天好黑啊。】

池然望进巷子里头, 才发现进去的第一盏路灯也坏了,只有第二盏昏黄的照着,往常明亮的巷子口也陷进暗色里。

江时倒是没注意到这个,抬头看了眼天。

“云层厚吧,月亮被挡住了。”

这附近没了店铺,也比往常冷清许多, 估计是又要下雨,天气闷热黏腻, 池然才感觉到后背的衣服有些湿, 没了空调走一会就流汗。

他点了点头,仰头去看, 确实没有月亮,城市里也看不见星星,天空被浓郁的暗色遮掩。

池然略微有些反常,江时便说:“害怕的话我们换条路。”

走这边确实是最近的,不然还得从刚才的街上绕过去,也不想折腾,而池然说不上害怕,就是有点心慌,想着估计是太热,或者是刚才茶水喝多了,才心跳急。

【不用了,走吧。】

两人迈进了巷子里。

池然抱着星星罐子,贴着江时很近。

走了一段路,池然越贴越近,江时哭笑不得,“没事的,你紧张什么?”

【没紧张啊,我就是前两天看了鬼片。】

池然胡乱说了个理由,怕江时觉得他胆小,江时没拆穿他,单手搂过了人,池然心里略微松了松。

巷子里是真的很黑,两人这会已经走了三分之一,前边一盏坏了的灯忽明忽暗闪着,拖出长长的影子。

池然心跳的越来越快,伴随着呼吸急促,往前还有三分之二的路,可退回去也不好退,但秉着那股没来由的越发强烈的不安,他有些难受,终于拉了拉江时衣袖。

【我们回去吧,我不想走这边。】

人有时候就是有莫名的预感,只是池然现在才决定尊重这股感觉,已经晚了,在江时答应后,两人正准备原路回去时,昏暗中原本无人安静的巷子里响起了脚步声。

后头墙角处出现了两个男人。

一个穿着灰衣一个黑衣,手臂大片的纹身,一看就是社会上混的模样,而让池然那股心慌更急的是,两人手里拎着棍子。

江时也没想到这种状况,下意识把池然拉到了身后。

如果只是两个人,他能保证带着池然好好离开,可当两人后头原先的前方,跳闪的灯光下鬼影般又出现了三人,为首的黑衣男脸上长长的刀疤,几乎贯穿整张脸,眼神阴鸷。

江时脸色终于变化。

三人缓缓逼近,一前一后断了他们的路。

池然紧张拽着江时衣服,脸色有些白了,江时只能反手拍了拍给人安慰。

为首的显然是新来的三人中间的刀疤男人,刀疤男阴毒的视线直直锁定江时身后,也不废话,指了指池然。

“他留下,你可以走。”

一句话说明了这是有目的而来,不是单纯的他们运气背。

“不可能。”

江时冷冷地否了,盯紧面前男人,他当然不会自大觉得自己有一打五的能力,况且对方手上是有工具的,多半混黑,但把池然留下,那对方显然说的也是废话。

刀疤男冷笑,森寒道:“你有本事留人?赶紧滚,不然我不介意让你也见见血。”

说完一木棍砸烂了边上的垃圾箱,巨响让池然猛地一震,这是他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完全的茫然,尤其听到对方说目标是他?可害怕是实实在在的,对方人又那么多,他和江时怎么办?

“如果你们要钱,可以商量,不至.,.”

江时周旋的话到一半被刀疤男咆哮打断,“谁他妈信你一个小兔崽子的鬼话,赶紧滚,他爸借了老子一大笔钱竟然还敢报警,房子都卖了领着老婆儿子跑路是吧?那老东西,我看他儿子还要不要?不要老子就撕票。”

池然混沌的大脑被重重一击,茫然地看向刀疤男,江时怔愣后脸色铁青。

“你们是高利贷?”

“狗屁,老子借的钱按时收利息他妈有什么问题,没还钱的本事他妈就别借!”

刀疤男暴怒,身边小弟也缓缓逼近,右边的灰衣男从腰后拔出了一把刀,冷光反在暗黑的巷子里,江时往后又退了一步,偏头池然脸色已然煞白。

池然爸爸借了高利贷,还报了警,他们没了任何谈判余地,而目前的情况,他保住池然的机会不大。

江时压低声音,贴近池然耳边,“一会找机会往巷子口跑,人我帮你拖住,一直跑,别停。”

池然嗡嗡的耳边清晰钻进江时的话,顷刻间眼泪冒了出来,哭着摇头,江时再能打也打不过五个成年人,而且对方还有刀。

“你听话,先跑去喊人。”江时哄他,其实他没把握池然能跑掉,但留在这就一点机会没有。

池然不愿意,紧紧抓住江时衣服,摇着头眼泪滚烫砸在江时手背,他不走,不会丢下江时,他没那么笨,高利贷是□□,是真的会死人的。

江时眉头紧紧锁着,却也没什么机会再和池然多说。

刀疤男显然不耐烦,挥了挥手,四个小弟缓缓围了上去,江时没有时间了,只能往后死死抓住池然的手,他的身体对向左边的灰衣男。

包围圈一点点缩小,是准备把他们围堵在墙角,而几人准备动手时,江时却是迅速转身,狠厉的一脚踹向最右边的长发男肚子,包围圈破出了口子。

他突然变换的攻击对象使得在场几人几秒怔愣,而间隙江时已经拉着池然冲了出去。

刀疤男“艹”了声,五人迅速追了上去。

池然感觉自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跑,可抵不过后头五个成年男人的速度,他几乎都喘不上气,双腿灌了铅,第一次觉得这条路这么长,满眼的黑,他脚步被路上凸起的石头绊了下,玻璃罐子从手上摔落。

星星坠满一地,流麻碎裂的点点荧光被脏污的尘土覆盖。

江时用力一拉,把池然拉向了身后,木棍落下的“破风声”砸响在耳边,手中的篮球狠狠砸了出去,没有半点喘息空隙,同冲上前的几人打了起来。

池然踉跄着摔在墙壁上,发着抖看着后头的棍子落在江时身上,眼泪夺眶而出。

江时闷哼一声,转身一肘横在灰衣男胸口,灰衣男吃疼被夺过棍子。

江时有了东西才不至于处于完全的弱势,躲开长发男挥来的木棍,在长发男脚步冲至跟前,一记膝踢。

他脸上带着极重的戾气,每一下都是用了死手,清楚地知道对方人多打不了持久战,短时间内机会时最大的,他抓住痛呼的长发男头发,用力一扯,往旁边路灯上磕。

脑袋砸上石柱剧烈的痛让长发男一声惨叫倒地,手中棍子滚落,原本围观的刀疤男骂了一声,加入战局。

场面混乱不堪。

纵使江时打的凶,可对方毕竟人数多,江时在刀疤男闷棍砸在肋骨上时,清晰地听见骨骼错位的声音,唇角溢出了鲜血。

剧痛中他还是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从开始到现在,这几人没动过刀。

他们不敢出人命。

只短短几秒的思考,眼前的棍子又一遍砸下,江时来不及躲开,肋骨的疼让他行动受限,准备生生挨这一下。

可忽然破空而至的清脆玻璃响,让他兀然瞪大了眼。

棍子没落在他身上,而暗红的鲜血自面前灰衣男头顶缓缓淌下,

灰衣男抱头痛苦的嚎叫,很快血色糊满了整张脸。

他身后,池然站着,手上是碎裂的酒瓶仅剩的把手。

白嫩的手心被飞溅的玻璃划伤,碎玻璃渗进肉里,池然几乎是顿在原地一动不再动,很快灰衣男痛苦地转过身。

“你他妈找死。”

在场没人能想到池然敢背地里下狠手,灰衣男剧痛中红了眼。

银光在昏暗中一闪,在刀尖离池然只有毫米的距离时,江时身后死死箍住灰衣男的手腕,在场几人通通变了脸色。

可来不及开口,灰衣男在江时几乎将他手腕捏碎的剧痛中失了神志,他再次痛嚎出声,另一只手按住刀背,用力试图往江时刺去。

“噗呲”一声。

刀尖捅进了江时小腹,汩汩鲜血自伤口流出,很快浸透了浅色的T恤,灰衣男怔愣中惊醒,倒退两步。

“飞哥,不是我啊,不是我是他自己松手的,他松开的啊。”

当场几人全部愣住,刀疤男脸上冒出惊恐。

池然还在原地站着,只是感觉心跳停了,目光呆滞地望向江时,到江时到他跟前时,几乎是摔进他怀里。

灰衣男满手的血,颤栗着,“老大。”

被刀疤男一脚踹翻在地,刀疤男目眦欲裂,“傻逼,你他妈要偿命啊?”

灰衣男屁滚尿流爬了起来,所有人纷纷往后退。

池然是弄不走了今天,必须留下个人,刀疤男捡起地上的手机狠狠丢过去,“不想让他死,就他妈赶紧打120”。

几人飞快离开。

在他们身影消失在巷子里,江时终于支撑不住,全身的力气被抽离,池然扶不住他,两个人摔倒在地上。

大量鲜血的流失让江时浑身发冷,他毕竟没学过人体学,情急之下也不知道捅到哪个位置,现在也顾不得想,只知道池然在哭,因为抱着他的人抖的很厉害。

可眼前视线一阵阵发黑,控制不住的思维开始涣散。

他很想安慰池然一句,抬手摸摸池然,告诉池然没事,不用害怕,可最终无奈的意识到,人的生命是很脆弱的,谁都不能例外。

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死,但起码保护住了自己想保护的人。

虽然池然被带走,或许也不一定会丢掉命,但池然会很害怕,可害怕的人刚才还是为了他勇敢的砸下了酒瓶那些人会回来吗?应该不会了。

江时迷迷糊糊的想,怎么这么冷,下雨了?

好像是,天气预报说是下雨的,他是不是应该提醒池然带下伞呢?池然老是记不住

江时脑中最后混乱的画面里,是和池然肩并着肩,大学前门热闹的小吃街上,买了冬天里热乎乎的烤红薯,他们脚边是穿着花袄的浅色大狗

池然低头摸了摸狗狗,抬眼冲他笑。

第 93 章

云层遮住了月亮, 连隐隐的薄光都透不进来。

一滴豆大的雨点砸下,像是落进沸腾的油锅,顷刻间骤雨倾盆, 整座城市笼进了夏日突至的暴雨里。

急救室外,池然浑身的血污, 埋头一动不动, 直至熟悉的声音传来,才浑身一颤,红肿的眼睛适应不了医院冷白的光线, 刺痛中看清了被陈叔搀扶而来的老人。

江爷爷从未有过的虚弱, 站都无法站稳,浑浊的眼里有泪水, 战栗着出声。

“我孙子怎么样了?”

“伤者目前失血过多,情况不是很乐观,已经紧急联系血库输血治疗。”

护士神情凝重, 拿出了病危通知的单子让老人签字。

爷爷灰白的脸池然不敢再去看, 护士拿着单子很快离开,余下红灯刺眼,如同暗黑小巷里铺天盖地的血色,江时在他怀里,体温一点点冰冷。

那伙人扔来的手机是坏的,拨不出去号码, 江时伤口处流出的血一点点渗透,当时池然几乎一秒不敢多想, 只知道拼了命的往巷子外跑。

他觉得出了巷子找到人就有希望, 可现实让他狠狠坠入冰窖。

迎面的所有人都怕他,躲着他, 他在那些人眼里像是在发疯,像一个满身是血的怪物,池然第一次那么憎恨那么入骨的感受到自己的没用,江时为了救他躺在冰冷的巷子里,明明一分一秒都是活下去的希望,可他就连为江时喊声“救命”都做不到。

他无助地不敢动,他越动那些人离得越远,指尖手心全是鲜血,只能一遍遍用血水在地上求救,终于有一个大叔上前,人群缓缓围上,很快拨打了120

救护车呼啸而来,灯光明灭,刺眼的鲜红,如同手术室此刻的灯烙进池然心底的恐惧。

要是江时救不回来怎么办?

江时会死吗?-

凌晨一点,手术室红灯熄灭。

江爷爷颤颤巍巍上前,医生解开了口罩,脸上露出了疲惫后稍许欣慰的笑,江时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池然才像是从冗长的一场噩梦中惊醒,顷刻泪湿了全脸,干涸的眼眶被咸湿的泪水刺的裂开般的疼,崩溃流泪时看见身后打开的手术室,江时被推了出来。

他下意识起身想冲过去,腿软的摔倒在地,而在江爷爷苍老的面颊上有水光一晃,上前摸着江时没有血色的脸时,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清晰地意识到,他差点害死了江时这个事实。

池然从地上爬起来,江时很快被医护人员推着离开,他只能远远地跟着,视线模糊,

江时闭着眼,安静而苍白地躺在那里,池然竟然快记不起几个小时前蛋糕店里,在他脸上轻轻吻了一下满眼温柔的少年。

他哭着近乎眩晕,却一丝一毫不敢靠近-

江时被推进了重症病房,需要观察一晚。

池然隔着江爷爷远远的距离,等待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凌晨四点,宣淑清赶到了医院,一向得体分寸的女人眼睛是红的,裙摆上凌乱的褶皱也来不及梳理,隔着仅能透进一丝缝隙的百叶窗,看着病床上的儿子,眼眶又红了一圈。

江爷爷一晚上情绪大起大伏,血压又高了,被宣淑清劝回去休息。

司机陈叔扶着江爷爷起身。

路过池然跟前时,江爷爷脚步顿了下,最后也只留下一句。

“伤口处理下吧。”

老人的身影在池然又一次视线模糊中消失,眼泪好像永远流不干,明明心都痛的麻木了。

三个小时熬过去,早上七点,江时情况彻底稳定下来,转到了高级病房。

池然眼睛早已红肿不堪,只在头顶阴影笼罩而下时,才费劲的睁开。

一晚上两人没有过任何交流,池然想着要是江时妈妈可以过来打他一巴掌都好,可是没有,到现在,江时彻底脱离危险,宣淑清已经微微整理过自己,看向他的目光冷漠而平静。

像是最后挥舞起的镰刀,在池然身边再也没有江时保护的时候,快刀斩乱麻。

她说,“聊聊吧。”-

池然其实真的很胆小,也从没想过哪天要独自面对江时的妈妈,可这次,他没有害怕,所有的恐惧,都似乎在昨天那个晚上消耗殆尽了。

他只是麻木的跟在宣淑清身后,医院隔出的小片休息室,还是刺目的白,中间一张圆桌,他们对面而坐。

一份文件被放至池然跟前,掀开铁铮铮的现实。

“我就明说了,你父亲借了一笔高利贷,他拿着这笔钱去赌,想以此补上公司的漏洞,显然他失败了。”宣淑清近乎冷酷的示意池然翻开第一页,“最上面的数字,是你父亲欠赌场高利贷以及公司周转欠下的所有金额,这是一笔很大的数额,他还不上。”

池然空洞的双眼看着那团他数都数不清的数字。

“所以我直接点。”宣淑清一字一顿,“这笔钱我帮你解决,离开江时。”

指尖掐破早已血肉模糊的手心,池然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大脑是空白的,到刺耳的“离开”两个字,身体下意识抗拒摇头。

他不要,他答应过的,不会离开江时,遇到什么他们都不会松开彼此的手。

说好会去一个城市,读大学,租房子,养一条属于他们的小狗的。

明明他才许了这个愿望。

“我先前和你妈妈谈过,你知道我开了什么条件吗?”宣淑清忽然说。

池然眼底的湿意凝固,糊湿的眼睫颤抖着望过去。

“你爸爸当时公司已经出了问题,我能帮他,前提是我要她带你走,保证不会再和我儿子有一丝一毫的牵扯,还有,你以为你爸爸不知情吗?我其实找过你父亲的。”

宣淑清遗憾的摇了摇头,“可惜,他们都拒绝了我。”

池然瞳眸睁大,泪水湿了面颊。

“你的父母很爱你,为了你宁可牺牲几十年的心血,他们现在年纪大了,你想为了自己这份本身就荒唐不正常的所谓的“喜欢”,让你爸爸有牢狱之灾,还是想让你妈妈提心吊胆过着每天被追债再无安宁的日子。”

“”

“以及你还想让我儿子再为了你差点死一回吗?”.

宣淑清的话犹如最后的审判,池然彻底坠进不见底的深渊里-

池然浑浑噩噩,宣淑清离开后,很快有人重新推门进来。

是送他回家的司机。

他在这里,已经不被允许。

池然跟着司机去收拾完自己,换下一身血迹的衣服,出了医院,上车。

车子缓缓驶离这片区域,纯白色的建筑在视野里倒退。

到小区门口,池然下了车。

八点刚过,小区正是人群密集的时候,他低头看着脚下的路,到了单元楼底。

冷冰的镜面反出他单薄的身影,池然推开家门,灯暗着。

新家是没有归属感的,哪怕搬来有段时间,他对着眼前空旷陌生的客厅,以及耳边冗长的沉默,呆呆站了很久。

到忽然一声沉闷的响,像是把他骤然拉出深海窒息的水面,感知到外界的声音。

池然快速往卧室跑去,卧室门掩着,他到门边时,听到妈妈从未有过的如此尖锐歇斯底里的哭喊。

床头的柜子在争抢中翻倒在地,地上零零落落洒满了一地的药片,男人无力的试图扶起妻子,被妻子紧紧抱紧。

“你想过我和小然没有,你要死你把我们一起带走吧。”

池妈妈绝望的哭泣在整个房间萦绕,也重复地放映在池然脑海,她哭到几乎难以喘气,到余光瞥见池然时戛然止住,几秒后掩面,却仍旧有止不住地哭声一阵阵溢出来,池爸爸终于忍不住泪。

“儿子,是爸爸对不起你和妈妈。”

池然耳边是停不下的哭声,可他看着满地的药片,却只觉得发凉发冷,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这是他第二次接近死亡。

池然步子是抖的,一步步过去,捡起地上洒落大半的药瓶。

这是瓶安眠药,足够剂量的安眠药是致死的。

池然才意识到,如果昨晚不是江时出了事,他一夜没回来,那么爸爸就会在亲亲抱抱他之后,瞒过妈妈,然后一觉再也不会醒来,他再也看不到爸爸笑,不会再有爸爸的拥抱。

可是江时呢?

江时就活该躺在病床上,刀子插进身体的时候有多疼,孤零零地躺在巷子里会不会很冷很害怕?死亡来临是怎样的感觉?

池然不敢想,想到就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他不明白,明明都说好了一家人平平凡凡的过的,明明一切都在变好的,到底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为什么要借那么多根本还不上的钱呢?

可答案他分明是再清楚不过的,是为了他,不管是爸爸还是江时,都是因为他软弱又没用,只能站在身后被保护,所有为了他最后把命都要搭上去。

可他不能看着爸爸去死,也没法让妈妈过着再也无法安稳东躲西藏的日子,他们又能逃到哪?

所以他根本没有选择,他只能对不起江时。

所有答应共同希冀的承诺和未来,都不会有了,最后是他松开的手,他失约了。

第 94 章

江时是在傍晚醒来的, 宣淑清通知的池然。

视频里,江时躺在病床上,雪白的被褥衬的他面色愈发苍白, 唇上有两道干裂的口子,身上插着各种监测的管线, 虚弱的抬眼望过来。

见到池然安然无恙的那一刻, 终于松了口气。

池然不争气,泪水爬满了面颊,他无数次以为再也看不到江时睁开眼睛, 此刻像梦一般的不真切, 他狠狠的攥紧手,到受伤的手心传来尖锐的刺痛感, 才意识到不是梦。

“别哭。”

江时想安慰他,可说话都费劲,除了刀口, 胸口几处骨头断裂, 让他喘气都疼。

池然赶紧自己抹眼泪,可那眼泪抹都抹不干净,他好多话想跟江时说,是不是很疼,别害怕,可所有没来及开口的都在一道冰冷的女声响起时止住。

“他没事, 你现在可以放心了,江时, 你需要好好休息。”

江时执意要开的视频, 确认池然是不是安全,宣淑清迫于无奈只能同意, 这会江时忍着疼,“什么时候来医院看我?”

池然脑子在宣淑清开口后已然一片混沌,浑身不受控地发抖,江时的问题让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还能去看江时吗?

宣淑清替他回答,“医生现在不让外人探护。”

“那我出院。”

江时几乎是气音,池然手上肯定是受伤了,父母的事处理怎么样,还有池然心里肯定很自责,他怕池然又多想,他妈会不会对池然说什么重话。

不见面他不放心。

池然看不见两人的对峙,片刻宣淑清还是松了口,“过两天,我会让他来。”

镜头一转,池然便看到了宣淑清的脸,对着江时说,“休息吧。”

视频没有被挂断,宣淑清走出了病房,身后的房门合上,她走了几步,停下,对上池然的脸。

“三天时间,我需要你和你的家人离开C市。”

池然没有选择,点了点头。

宣淑清回头看了眼病房,盯着镜头里的少年,最后说道,“你可以来见江时一面,以后,就永远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三天时间,家里所有的东西再次被打包好,陆陆续续寄出去。

池然退了学,第二天傍晚买的机票,目的地离C市很远,他们会先在那临时安顿,再决定之后去哪。

期间路衍的视频拨来好几个,池然的状态接不了,找了理由发消息应付过去,家里的整理工作他还是不会,便只是成天坐在房间的落地窗户前,看着远处发呆。

吃饭的时候妈妈喊着就出去,夜深困了就闭眼,只是梦里都是咸湿黏腻,醒来发现枕头是湿的。

一天又一天,三天过的足够短暂也足够漫长,到第三天的太阳高高悬挂在天空,池然推着行李箱,和爸爸妈妈出了门,厚重的大门在身后关上,楼下已经有等待的出租车。

他需要先去一趟医院,车子绕路过去。

C市的夏天总是闷而燥的,唯独绿树遮天蔽日高大而丰茂,路过人民公园,隐约能看见里头榕树底下,乘凉对弈的老人们。

这座城市的春夏秋冬,池然没有一刻是静下来好好感受过的,这个年纪的少年总是这样,喜恶总愿意分享给足够热烈的事,四季不过轮回而已。

长街拥闹,烈日下撑伞的人们,冰镇的汽水冒着丝丝凉意,到车子穿过他再熟悉不过的街道,停在医院门口。

池然下车前,妈妈拉住他的手,落了泪。

他回过头,看着妈妈,妈妈好像短短时间便苍老了许多,爸爸面对他愧疚抱歉,他成了长大的那一个。

池然拍拍妈妈的手,像妈妈拍着他一样,下车离开-

池然在病房门口看见了宣淑清。

女人侧身让开,只说了,“十分钟。”

十分钟的时间,和江时道别,然后从此在江时的世界里消失干净。

池然以为他不会哭,以为所有的眼泪都应该哭干了,更不应该在江时面前哭,可镜头里看江时醒时他哭了,实实在在见到江时在眼前,还是哭了。

“别傻站着,过来。”

江时行动不便,忍着疼招了招手,池然到了床边坐下,眼泪却只是流着更凶。

到冰冷苍白的指尖抚在眼尾,温柔的拭去泪水。

“我真的很怕你哭。”江时无奈,嗓音融了点湿意,“那天就想给你擦的,我以为可能再也不能为你擦眼泪了。”

池然知道江时疼,只这么轻微的动作眉头是皱的,他自己胡乱抹了把脸,抓住江时的手放下来,可泪水不受控,还是一颗颗接连着砸下,床单很快晕开深深浅浅的水渍。

江时上次看池然这么哭,哭到止不住,是在路衍离开时。

手心温度是凉的,池然右手上缠了一圈绷带,露出的指腹是碎玻璃划过凝成的疤。

江时碰着那,很轻,问,“疼不疼?”

池然这一刻哭到颤抖,再也绷不住,埋头趴在床边,疼的,扎进去的时候疼,取出来的时候疼,上药的时候更疼,就连睡梦中都是疼的。

可他都这么疼了,江时只会更疼。

泪水好像没有止境,可池然不敢哭太久,十分钟的时间,他想多看看江时,再多看一眼,就少一眼了。

江时知道他害怕,可安慰自己没事的话好像并不起效,在池然哭声弱下来时赶紧转了话题。

“你出了很多汗,外面很热?”

病房里空调二十四小时开着,江时确实感受不到,但瞧了眼窗户外头,感觉日头是烈的,隔着隔音玻璃,蝉鸣声都止不住,七月,是夏天了……

池然最后抹干了眼泪,只是哭到忍不住发抖,他摸出手机,已经去店里修好了。

给江时看了天气预报。

【很热,满身的汗。】

“嗯,我去年过来的时候,那是几月份?”江时忽然想起来,“八月了吧,就公交上碰着你那次,当时就觉得这地方怎么能这么热,可烦心了,结果你还一个劲看我。”

江时当时被盯的火大,两人的初见不算是美好。

池然也记得,以后也不会忘。

【我下车你没让,害得我多坐了一站,位置也没了,你还睡觉。】

江时意外,“这我真不知道。”他一直以为池然下车了。

时间只剩下六分钟。

【本来很生气,但是你睡着的时候也很帅,就原谅你了,后来学校里你又说我。】

明明都一年前的事,想起来又好像在昨天发生,一幕幕,江时说,“然后你让周青他们孤立我。”

池然摇摇头。

【没成功。】

江时没忍住笑了笑,扯动伤口疼的皱眉,池然就不敢再说话。

【你还是需要多休息,再有五分钟我就要走了。】

池然心里撕裂开的疼,听江时难得撒娇问他,“再多陪我一会好不好,我不说话,就看着你行吗?”

他也想,可是不能。

【听医生的话,你伤的很严重。】

江时还是很虚弱,一句话都说的很久很慢,只好答应,“那明天什么时候来看我?”

池然眼泪砸下来两滴,又开始哭。

弄得江时没法子,池然左手得擦眼泪,右手江时又不敢握,只能抓着人手腕安慰。

【江时,我就哭这一次,我以后都不哭了,哭很没用,什么都解决不了,我只会哭,我以为你要死了,什么都帮不了你。】

江时知道池然被吓得不清,这会想着哭出来发泄出来会好。

“我现在没事。”他说。

池然却好像听不进去了。

【你要好好的养伤,好好照顾自己,多吃点饭,别总是生气,以后要开开心心的。】

“什么啊?”

江时脑子是有点混沌,他一天基本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睡,加上打进去的药水有着安眠镇痛的成分,没法深入去思考理解池然这话的意思。

但是想起要紧的。

抓住池然满是泪水湿滑的手心,问他,“你等会哭,我妈有跟说你什么吗?”

池然身体僵硬住,很明显。

江时说要见池然,一方面是见到池然没事才能安心,另一方面也是想确定一下池然的想法。

“这事跟你没关系,不是你的错,而且已经过去了,我们现在都好好的不是?”

池然眼泪掉的更凶了,江时觉得能把病房都淹了,抓住池然的手心用力到紧绷,连带着身上都疼,紧张地问,“池然,你不会动摇是不是?”

不会因为觉得连累他,而退缩,放开他的手。

池然泪湿的手费劲的在模糊中敲下字。

【我知道,就算重来一次,你也还是会保护我。】

“那你会动摇吗?”江时很执着。

【不会。】

他没有动摇过,哪怕他差点害死了江时,可是如果有选择的话,他还是自私的不愿意离开江时。

他永远不会再走那么黑的路,他会慢慢变得强大,会和江时并肩而不是躲在身后,会和江时去同一城市,他们会租个不大不小但足够温馨的房子。

他就跟在江时后面,去任何地方都好。

江时终于松了口气,手上的力道松了下来,除了伤口的疼,悬着三天的心也终于落了地。

“那你要说到做到,别骗我。”

池然死死地忍住决堤的情绪,怕这会的异样让江时察觉到。

时间只剩下两分钟。

【江时,你生日那天,我都没来及跟你说。】

“嗯?”

【生日快乐。】

不止十七岁,往后每年都是。

【希望你未来每一天都能快快乐乐,幸福自由】

江时不喜欢被束缚,所以要自由,希望江时再遇到下一个喜欢的人,可以无拘无束,追求拥有自己的幸福,下一个约定不会被辜负。

房门被敲了两下,时间到了。

【我得走了,江时。】

池然试图抽出的手被江时握着很紧,江时到现在其实是疲惫的,除了药水的作用,受伤的身体也需要足够的睡眠休息去弥补,江时开始握的很紧,一会又松了。

松手前他说,“你明天早点来。”

池然死死地睁着眼,泪水在眼眶里打着旋,他点头后起身,房门又被敲了两下,他几乎忍不住,俯身在江时冰冷的唇上吻了下。

是最后的告别-

池然离开了病房,宣淑清门外等着,沉思几秒,递过去一张纸。

泪水沾湿了纸巾,不过还是个孩子。

池然从兜里取出张银行卡,上头附着张纸条,递过去给宣淑清。

宣淑清低头去看,沉默几秒,“我说过,只需要你离开,钱我会解决。”

这笔钱是原先池妈妈打算给池爸爸还债凑的卖房子和近些年存下的钱,池爸爸欠的更多的他们还不起,可该给的还是得给。

池然不觉得他值这么多钱,只是他现在还不起。

【谢谢您。】

他对着宣淑清鞠了一躬,不敢再留在这里,转身离开前被宣淑清喊住。

“小然。”

第一次宣淑清喊他名字,不是那么冰冷漠然的,宣淑清回头望了眼江时的病房,又看向手中的银行卡,最后开口,像是告诉池然也告诉自己。

“等你和江时都长大点,会理解我的苦心的。”

池然赶到了机场,和等在入口处的爸爸妈妈汇合,进了安检。

飞机准点起飞,城市土地被甩在身后,渐渐凝成了黑色的小点,池然最后看了眼这座从小长到大的城市,到云层蔓上,遮住痕迹,什么都再看不清。

他才拉下挡光板,偏头,闭上眼-

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任何伤痛绝望,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淡去。

江时没等来池然,一天,两天,到三天四天心里也就明白了什么。

他异常的平静,到第五天的时候,问了宣淑清一句,池然家里的事解决了吗?

宣淑清沉默看着儿子,开了口,“在处理。”

江时闭上眼,很久很久才轻轻应了声。

当天晚上,凌晨三点护士查房,江时不在病房里,惊动了江爷爷宣淑清大半夜赶来医院,监控查出江时一点出了医院。

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到早上七点,江时回来了,蓝白色的病号服左侧大片,是干涸的血迹,刀口再次撕裂开,江时躺回了病床上。

江爷爷红了眼,颤抖的看着再次被紧急处理的渗血的伤口,深可入骨,就算痊愈后,也会留下终身不退的刀疤。

江时只是安安静静躺着,心是麻木的。

他连夜去了所有池然可能会在的地方,原来的家,现在的家,爱吃的那家甜品店门口,和空空荡荡的凌晨三四点的人民公园,没有池然的影子,是在意料之中。

那个总是爱哭又娇气的,却是实实在在第一次让他体会到心动的男孩子,在一个炎热的夏天出现,也同样在一个炎热的夏天离开。

未来的很多很多个夏天,都不会再有池然存在了-

江时是在暑假刚刚结束时出的院,宣淑清办好了转学手续。

回了原先F市的学校,江时没反对,回去后和陈宵林寻又在一个班。

昔日好友重新相聚,却没什么欢欢喜喜的。

江时比起以前更加冷淡,他没有再交过更多的朋友,话也越来越少,只是学习学习,解压时会和林寻陈宵打场球,可再也没有流汗后舒心痛快的笑。

高三是个所有人都在被推着走的阶段,没有多余的心力留心身边的人,学习的节奏很紧很快,江时也是没日没夜的学,他病倒过一次,在新年前夜。

床头柜上的漂亮蝴蝶灯是黑夜里唯一的光源。

时间过了零点,他久违的梦见了池然,梦见了缀着流麻的玻璃罐星星,梦见持续回响的新年钟声,和钟声下漫天飞舞的气球,记忆中的少年环抱着他脖颈。

在人声喧嚣中,偏头望进他眼底。

他说,“新年快乐。”

池然和他拉勾,承诺下一个新年,每一个新年,都要一起度过。

可弯弯眯起的笑眼终究在眼前缓缓散去,连带着时间倒退回相识之前,那个夏天好像一场梦,好像从未有人曾许诺过永远。

原来时间不止会淡去悲伤,同样也会淡去那些快乐美好,心动的回忆。

江时再没梦见过池然,连同丢了的满罐子星星。

又是一年夏天,高考的长跑结束,有人欢喜有人愁。

江时考了桐大,第一志愿录取,他拒绝去国外,宣淑清最终松了口。

大学开学前两天,他拖着行李去新学校报道之前,绕回了C市,在这座城市从白天转到了黑夜,离开前去了学校门口的一家早餐店前。

他要了袋豆浆,甜甜涩涩的口感,到公交站前,去往动车站的24路公交车缓缓驶来。

倒数第二排最左边的两个位置空着,江时坐上去,行李卡在脚边,车子缓缓驶动,到动车站站点时,他往身侧看了眼,恍若时空重叠,黑夜变作烈日炎炎。

江时垂下眼眸,片刻后起身下了车。

第 95 章

春去冬来, 转眼又一年风雪飘扬。

安市是座海边城市,冬季海岸边的风卷动碧蓝海水翻腾,时不时一个大浪, 砸在礁石上的水汽,能让十多米外大桥上的行人扑面潮湿。

行人裹紧身上厚实的棉衣, 急匆匆的步伐离去。

桥边一道身影久久伫立, 青年身着浅色的材质厚实的防风长款羽绒服,同色系的绵绒绒的毛线帽,只围巾深了些宽大的遮住半张脸, 露出一双栗色瞳仁, 在冬季昏沉的光线中透亮清澈。

他出神地望向远处的涌动的蓝,睫毛早已沾了潮湿水汽却浑然不觉, 到身后苍老的一道声音响起。

“小然?”

老人试探唤了一声,池然才怔怔转过身,看清面前的人时往下拉了拉围巾, 这是他们家的邻居齐奶奶。

“真是你啊, 我说怎么那么像呢。”齐奶奶慈爱地笑了,拉住池然的手很是亲昵问,“什么时候回来的啊?你爸爸妈妈可想你了,哎,这本来以前读书一年到头见不了两次,现在工作以后更忙了。”

池然冻僵的手翻出手机上的日历给奶奶指了指, 是昨天回来的。

“这次回来呆几天?”齐奶奶见又一个浪翻打过来,拉着池然离开, “年轻人也得顾着点身体, 大冬天这风寒的很,工作很累吧, 奶奶怎么觉得你瘦了。”

齐奶奶是个很热情的奶奶,从他们家搬到安市来的第一天,奶奶就提了水果上门。

安市本身是座沿海的四线城市,相对落后封闭,居住的普遍都是本地人,也就近两年旅游业发展好了些,多了点外地游客,而七年前池然一家搬过来时,附近邻里邻居都是有讨论过的。

可齐奶奶从不好奇多问,老太太热情却有分寸,让当时窘境的池然一家慰藉不少。

老太太人缘好,邻里邻居都喜欢的不得了,时间久了下来,很快大家也都敞开心扉欢迎他们的到来,这里虽不发达,可民风淳朴,除了冬季漫长的风雪和湿冷,是个漂亮迷人的城市。

一年又一年,倒是也渐渐适应起来。

池然和齐奶奶一路走着,多半是奶奶在说,池然在听,过了大桥,人便多了许多,这片是安市规划出的旅游区,里头的店都被涂成彩色,形成统一整体的风格。

冬季是安市的旅游旺季,三三两两结伴的游客对着这座海边小城发出感慨和向往。

短短十多分钟的路,天空又飘起了小雪,池然进店的时候,肩头落了雪籽。

“奶奶也来了啊?”池妈妈刚把小蛋糕端去客人桌上,见着两人进来,笑着上前,“您要喝点什么吗?”

池然把围巾帽子解了下来,齐奶奶说,“倒点热水就好,我老人家喝不来甜的。”

奶奶看着池然,“这孩子是瘦了,来的时候小脸还肉肉的。”

池妈妈摸了摸池然的脸,给人把肩头雪花拍了,温温柔柔地笑,“那时候才多大点啊,现在长大了。”

池然褪去了青涩时期的婴儿肥,就连个子都在大学长高了两厘米,是长大了也成熟了,不再是那个爱哭娇气对着爸爸妈妈撒娇的小男生。

“是啊,这都二十三了吧,时间过的真快啊。”

齐奶奶感慨道,接过池妈妈递来的热水暖了暖身子,店外头有客人进来,便告别离开了。

这家店是前两年池妈妈开的,一家甜品店,冬季里生意是好的,在外头淋了风雪,进来暖暖身子再合适不过。

池然也获得一块小蛋糕和咖啡,被安排在了靠窗的位置,望出去是点点雪花,自白茫的天际落下,院子里红梅覆雪。

店后头是有小院的,一两把凉伞,供喜欢打卡的客人去拍照。

小城安静惬意。

池然桌上的蛋糕吃了三分之一,咖啡全喝完了,不加糖只加了纯奶。

对面池妈妈坐下,他才偏头望过去。

摘了毛绒帽的头发有几缕凌乱的翘着,眼神带着几分没回过神的茫然,可很快眼睛里头的茫然淡去,低头池然又吃了一大口蛋糕。

“不喜欢就不吃了吧。”池妈妈开口,“还是太甜了吗?”

池然的口味改的很突然,不爱吃甜食,反倒爱上偏苦的口感。

池然摇了摇头 ,看着妈妈。

【爸爸呢?】

“和文旅局的人开会呢,想着把雨花那带一并建进来,游客越来越多了,酒店娱乐都得跟上的。”

池爸爸来到这后,在老友的介绍下进了当地文旅局外聘的办公部门,开始只想混混日子,那段时间池爸爸很颓丧,几乎没有任何激情对待生活。

是池妈妈日复一日的陪伴和开导,让池爸爸重拾信心,生活总得过下去,他开始捣鼓些特色手工艺品,城市里手工艺品店有但销量不好,他便开了家网点,在网上卖。

开始也不行,但后期渐渐有了起色,而在安市第三年换了新领导后,开始着重发展旅游特色工艺,池爸爸便有了新的目标,对于建设发展这座城市有了期望。

特色商区点在沿海的附近被建立,里边几乎没什么大的商户牌子,也算是融入当地。

池妈妈就是最早的一批,作为政府扶持的项目,租金收的很低,近两年盈利后倒是也挣了不少。

池然是高三来到这里,他们从原先暂时落地的城市过来,转了学,那年他几乎拼了命的学习,整整一年瘦了十多斤,他考的分数线足够上任何一个顶层的二本,最后他选了离安市很远的临市,临市也是座有海的城市。

池妈妈劝过,可池然坚决,便只好答应。

他一个人去了陌生遥远的大学,池妈妈送他报道离开那天,看着检票外池然孤单的身影,回头时泪湿了眼眶。

时间辗转,过的飞快。

大学四年过去,池然留在了临市工作,他大学学的是新闻传播专业,从大一开始的每个寒暑假,池然都在兼职挣钱,回家只短短两三天,从大二开始,学费生活费就再没向家里要过。

他同校不同专业的学姐时常会给他提供些小兼职,因为池然外型条件不错,兼职模特拍拍照,大三开始在毕业的学长成立的公司实习,做设计策划。

池然高中就文科好,大学更是发掘这方面的天赋,他不愿意闲下一点的时间,除了上课实习,开始网上应聘些编剧岗,这些年短视频的兴起给他不少机会,毕业后他留在了学长的公司工作。

一晃就是两年,今年年初池然回过一次,再之后就是现在。

“这次回来过完新年再走吧?”

池妈妈在池然缓慢的又叉了勺子蛋糕,在唇边抿时,开了口。

再过两天,就是元旦了。

池然口腔化开腻人的甜味,下秒融进了一抹酸,挖到了小蛋糕中间夹心的蓝莓。

他又吃了颗蓝莓,涩涩甜甜。

【后天走,不留下过新年了。】

池妈妈有些意外,“去哪啊?”

池然不旅游也不怎么和朋友出去,工作后更是如此,朋友圈里整整七年没发过一条动态。

【我想出去转转。】

“也好,出去走走也好。”

池然点点头,又一次望向窗外,雪停了-

池然这次回家时间很短,池爸爸近些年习惯了晚上总要喝那么两杯,池然陪他一块喝。

一杯红酒下去,他就不太行了,被池妈妈扶着回了房间。

夜色在这座海边城市更加浓厚,入夜便全然寂静。

池然挨上了被褥,柔软的陷了进去,醉酒后的人有些难受,脸颊红扑扑的,乖巧的模样又像没长大的孩子。

池妈妈给他把头发往上捋了些,准备离开前手心被池然抓住,脸颊贴上来少了软乎乎的肉感,可撒娇的模样一如十五岁的模样。

她很久很久没有见过池然撒娇,她的孩子用厚厚的冰块把自己的心封了起来,只有这会意识不清,才会露出短暂的软弱,池妈妈掩面轻声落了泪,等池然松手后离开。

时间过的很快,池然还是每天去海边走走,去妈妈店里,晚上再陪爸爸喝点,到回来的第四天中午,隔天就是元旦新年,独自离开了安市-

飞机越过云海,五个小时后落地B市。

七年时间,足够一座城市翻天覆地的变化,更何况是本就不太熟悉的城市。

池然没打车,坐的轻轨。

假期里,人流拥堵,过去多少年都没有分别,轻轨外头的街道池然也是陌生的,到熟悉的银白建筑映入眼底,扣着行李箱的手心微微出了汗。

他紧盯着那座建筑,而前方轻轨停下开始报站,这站是动车站。

接着一路的站点是有些熟悉的,外头的风景变化,可也会有最醒目的地标,一点点接近城市中心,池然在拥挤的人流中出了轻轨口。

下天桥,天桥桥底一家报刊亭里,老爷爷花白着头发笑呵呵坐着,卖汽水卖城市地图。

七年前,他来到这座城市,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份地图。

两个少年拖着脚边的行李箱,兴奋地探索这座城市,地图被摊开在眼前,描绘着每一条新鲜的小巷大街。

池然呼出口气,白烟散开,他上前买了份地图。

第 96 章

七年前的地图池然没好好看, 七年后也看不出变化。

记忆中的路早已经模糊,更何况他那会压根不带什么脑子,只知道盲目的跟着江时, 他原以为他可以跟着江时一直走下去,却早早地便散了。

其实他来到这座城市, 是在计划之外的。

安市的机场里, 临时改了目的地,一路便也过来,穿过天桥, 顺着地图左右拐着, 便到了热闹的街区,街区正中心, 酒店高高立着。

它意外地同七年前没有任何分别,外观丝毫没有变化,仍旧精致明亮, 进去大厅, 布局也是从前模样。

池然来的突然,网上已经订不到空房,想着来前台问问。

“抱歉先生,今天酒店已经满房了。”

池然并不意外,冲着前台人员点了点头,他准备离开, 行李箱滚动着都快走出前厅时,忽然身后工作人员喊了声。,

“先生, 这边有房了,刚好有人退。”

1506, 退了的大床房,池然办理入住,接过房卡往记忆中的电梯走去。

而在他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大门口旋转门处正好进来一人。

黑色风衣过膝,微长的额前碎发遮挡住冷淡的眉眼,围巾松松垮垮搭在领口。

“江先生。”

前台人员起身,旁边年轻些的女生也一道起来,在面前的客人抬头时,出现片刻怔愣。

江时把身份证递过去,“麻烦了。”

前台熟悉的开好房,递过去房卡,简单寒暄,“您这次来住几天?”

“明天走。”

前台工作人员有些意外,自然也不会过问客人隐私,看着江时拖着行李箱,背影离开,往边上瞧了眼,没忍住”噗嗤”笑了。

“迷晕了?”

年轻些的女孩迅速红了脸,“林姐,你别取笑我了。”

前台林姐一副过来人姿态,“正常的,姐能理解,江先生是真的很有魅力,以前就还一小孩呢,真的变了好多。”

女孩一愣,“啊?”

显然没明白什么意思。

林姐说,“江先生每年都过来,我想想啊,今年是第六年还是第七年了吧,我认识江先生的时候才十八岁,没现在成熟,但帅哥吧,总能记得住的,开的2301,我以为有朋友来,可三天下来退房的时候也只有他一个人。”

“一个人干嘛开标准间?”

标准间比大床房贵了一半。

“不清楚啊,不过也不缺钱吧,之后每年江先生都会提早一个多月预约,要的永远是那间房。”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看清楚彼此意思,这间房有不同的意义,八卦过后,又有新的客人入住,便接着忙活起来-

池然刷开房卡,进了里头。

坐在床边发了会呆。

除了工作的时候,这些年他总会时不时发呆,脑子其实什么都没想,这是他充电的方式,有了点精神才把行李箱摊开,拿出充电器床头充着,开了窗。

寒风灌进来,他住的楼层不高,不如之前看到的风景多,被另一座酒店遮掩住,黑夜中星星点点灯光亮着,喧闹声从街道飘上来。

池然充了会电,到百分之八十,将近九点出了门。

跨年区轻轨那站仍旧封锁,他在前一站下车,跨江的大桥,随处可见的气球摊贩,小街上的工艺品和中心区拥堵密集的人流,回忆一幕幕翻卷而来。

池然看不见七年前在江时背上瞥见的那座古钟,只知道在凌晨会被敲响。

他沿着小吃街一路逛下去,走的很慢,没有目的地,在零点的前十分,最后没忍住买了个气球,绳子系在手腕上。

从必胜客门前经过时,他往里头看了眼,最后没进去。

人太多了,不愿意在外面等的基本都在里头坐着。

池然身影融入人堆时,沿窗的位置上,一道视线微微顿了下,江时下意识起身的动作在耳边爆发的哭泣声中止住,拼桌而坐的小女孩又哭了,哭的很大声。

江时从恍惚中回神,一晃而过的虚影是每年都会出现的错觉,他看向身侧仍在使了劲哭,最后憋的脸通红的女孩。

女孩一双眼睛水灵灵的,鼓着面颊哭闹,小奶音黏糊不清,喊着要吃薯条。

“妈妈去哪给你变薯条,刚才阿姨不都说卖完了,听话点啊。”

妈妈显然没办法,因为小女孩还在哭闹,“再闹妈妈要打你了啊?”

年轻的妈妈没经验,开始吓唬女儿,手都没来及佯装的抬起来,耳边忽然一道冷冽的声音开了口。

“我没吃过,不介意的话,可以给她。”江时说。

年轻妈妈愣了下,“这怎么好意思?”

“谢谢哥哥。”

小女孩一秒扑过去抱过薯条开始吃,泪水都没来及擦干净,薯条沾着甜筒,两根大胖薯塞进嘴里,眼睛亮亮的冲着江时。

江时再次片刻的恍惚,才回答,“不用谢。”

他看着女孩,眸中浅浅波动,片刻后抬手,轻轻地在女孩面颊碰了下。

触到一片柔软-

新年零点,钟声回荡在广场,无数气球飘飘扬扬。

池然耳边是新年快乐,大家拥抱欢笑,庆祝新的一年到来,他仰着头,到人流开始缓缓往出口处涌动,才默默地扯回了气球,往旁边的小店退了些。

人实在太多了,他所在的门口处也免不了被挤动,手机上的打车软件显示排着长队,他便也默默站着。

等到腿脚发酸,总算前方有了空隙,他试着离开,却还是被后头紧随的人流推向一边,又站回了老地方,到这次密集的人群终于开始稀疏。

已经将近凌晨一点。

打车的地方在出了广场直走五百米的长街口,池然离开前,余光又一次扫见了必胜客。

大概是见着外面人少了,后门口陆陆续续有人出来离开,店里不那么拥挤,他短暂思考了两秒,还是决定过去。

池然迈进必胜客大门时,后门位置出来一高挑身影。

“哥哥,哥哥。”

小女孩从后头追出来喊,江时停步,低头望过去,面前是一个儿童玩具,套餐换的。

“送我?”江时问。

小女孩点点头,小小年纪开朗活泼的很,“送哥哥,哥哥长得帅,我好喜欢。”

后头的年轻妈妈对着江时抱歉的笑,对着女儿毫无办法。

“不用了,我不喜欢这个。”

江时拒绝,离开前被小女孩挡在身前,小女孩睁着圆圆的大眼睛,不高兴撅起嘴,“为什么不要?我喜欢你才送你,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江时:“”

江时沉默间隙,礼物被塞进了怀里,小女孩拉着妈妈就走,“哥哥再见,这是颗幸运星星,要好好收藏哦。”

所谓的幸运星星就是画着嘴巴眼睛,中间一个个大大的“lucky”的普通星星。

江时看了眼,把星星收进兜里,拿出手机,原先叫好的车因为超时取消了,跨年夜本就人多不好找,停在路上容易交通堵塞,估计是接下一个客人去了。

无奈只好重新叫车-

池然很久不爱吃甜食,第一口咬在冰淇淋上,腻的慌。

只是买都已经买了,这么多年养成不浪费的习惯,还是要吃完的,他软件上打着车出了门,迎面寒风凛冽,把袭来的睡意都冲散了。

吃边走没一会手脸都僵了,剩下的小半个甜筒只好进了垃圾箱。

池然带上帽子,把手里的气球绑在了边上电线杆那,围巾给自己裹了一圈,遮的严严实实。

一路到街口,人群乌泱泱的,比广场密集许多,毕竟主广场跨年,还有四个分广场,小吃街步行街人流量都不少,而打车都得到这。

池然看着持续没有回应的单子,又抬眼望了前头的人堆,思考了几秒,离开往原先来的大桥方向走。

他打算换一个地方打车。

步行到过了桥的轻轨站,池然定位在一家银行前头,而离银行只有一百多米时,有司机接单了。

池然看着地图上的小红点显示两分钟到达目的地,便快步小跑着,早早的到地图上标注他所在的定位点等着,留心路过的车牌,很快一辆车尾号322的黑色小车缓缓驶来。

池然看见,赶紧挥了挥手。

他实在冻得不行了,哪怕帽子扣着围巾把整张脸都差不多遮住,也挡不住寒冬腊月里凌晨两点的温度,疲惫和寒冷一道袭来。

车子停在跟前时他松了口气,副驾上有人?

池然过去的步子顿了下,司机已经摇下了车窗,喊他坐后排。

没来及多想,池然钻进车厢里头,暖气让他感觉终于活了过来,司机大晚上还挺精神,很是友善对着池然说。

“本来这都不拉人了,平台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自动给配,倒是也巧,你们一个目的地,还是这位乘客好心,愿意让你拼。”

池然这才明白过来,难怪他说前排怎么有人,所以原本不是他的单子?

他想着往前边看去,司机没开车灯,车子里暗的很,池然几乎看不怎么清,那人大半张脸掩在黑暗里,只好对着司机点点头。

后视镜里,司机看清池然摘下帽子围巾后的脸,还是有些青涩,和他聊天道,“在读大学啊?”

池然摇了摇头。

“没读?”司机问,“那你多大了?看着挺小的。”

池然比划了“2”又比划了“3”,总算司机迟钝的意识过来,“那个,你不方便说话啊?”

前排副座上,江时睁开了眼。

池然摇了摇头,司机尴尬着问,“哦,是不方便,还是你那什么天生的?”

池然已经习惯了别人在知道他不会说话的各种反应,手机上给他打字,司机的话卡住了,半晌才说,“哦,没事没事,现在交流也方便的。”

车厢里霎时安静下来,再没了交谈声。

池然闭眼打算休息一会,车子一开一晃间,忽然闻到一阵很浅的淡香。

味道是熟悉的,可他想了好一会,才在过于久远的记忆里捕捉到这抹冷清的浅香,心头一震。

他闭着的眼睛猝然睁开,眼底大片茫然,好片刻在窗外的鸣笛中才惊醒回神,鼻尖再次嗅了嗅,那股香味至始至终淡淡,可确是清晰无比存在的。

他顺着那股香味,缓缓往前,香味便越发的明显,此刻池然几乎整个人都是僵的,呼吸彻底乱了,到额头挨着前车座位,看清霓虹彩灯一晃而过时,搭在腿上的前排乘客那只冷白明晰的手背。

“还有多久?”

低哑的声音撞进耳膜里,记忆就此打开闸门,池然被拍打在礁石上,从心口开始,四肢百骸裂开的疼痛,他下意识地动作是往后车座里努力的缩,把自己藏起来。

半分钟后却又不受控地靠近副驾座,试图再近些,再近一些。

司机回答大概的时间,之后一路便是凝固的安静,池然没勇气往前边去看,可他知道,是江时,活生生的江时。

他睁大眼,望着脚下的黑暗,身体却死死贴着车背,想要感受更多。

一切好像是梦-

二十分钟后,车子在酒店门口停下。

“谢谢。”

车门被拉开再次被关上的闷响,池然从冗长地空洞中惊醒。

他摇下车窗看向窗外,酒店门前背影二三,没有江时。

真是一场梦?

心从云端坠入谷底,池然恍惚中推门前,司机“哎”了一声,“这围巾怎么落了。”

池然看过去,司机连忙拨电话,把手中围巾递给池然,“帮忙放下酒店前台行吗?我喊他拿。”

围巾被递至怀里时,那股冷淡的浅香又一次扑鼻,不是梦。

池然下了车,司机很快离开,他怔怔地盯着手里的围巾,到眼眶渐渐泛红,才低下头,把自己埋进曾经再熟悉不过的味道里,七年时间,他像是一个干渴的人在沙漠里找到一汪泉,疯狂的渴求着。

门口到前台,几分钟的时间,池然走了很久,到他忽然惊醒般,司机打了电话,江时会来取,才脚步急切进了旋转门,放下围巾在前台时,守夜的年轻女生微微愣住。

【江时先生的,落车上一会来取。】

年轻女孩明白过来,刚要答应,视线里出现一人,她冲着池然身后道,“江先生,这是您的围巾吗?”

池然全身血液瞬间凝固住,在身后脚步靠近时,快步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前台,跑进了电梯。

身后年轻前台反应过来,“哦,是那位先生说您落下的。”

江时点头道了谢,接过围巾,重新围在了身上,酒店里并不冷,暖气开的甚至于有些热,他把自己的脸大半埋进围巾里,手心是颤抖的

第 97 章

池然脚步全然是乱的, 心里头更是慌得不行,直到门被重重掩上,才像是被按下暂停键。

酒店床边插口上, 一盏小夜灯莹莹散着暖黄的光晕,他在这片光晕里站了好久, 开了灯, 茫然地走到床边坐下。

鼻子轻轻嗅了嗅,已经没有了江时的味道,脑中纷杂思绪, 在昏暗车厢里, 酒店前台那会,江时有认出他吗?

答案应该是没有的。

七年时间, 曾经对他而言最熟悉的气味,都需要在记忆里搜索很久,久远到闻见那一刻是恍惚的, 江时又怎么能凭借一个背影认出他。

可如果认出他了呢?

江时的态度很冷漠, 一句话也没和他说,这样的重逢池然宁可不要。

可他有什么资格要求,他是背叛的那一个,就算江时恨他也是理所当然的,在江时七年前为了救他差点命都没了躺在医院里,抛弃了江时。

他用江时换了很多很多的钱, 是事实。

池然久久地坐着,眼神空洞, 他其实从没想过, 会再遇到江时,这七年都没敢想, 更不会料到,会在这座城市遇到江时,七年前的酒店,江时为什么会在这里?

问题的答案来不及细想,在“江时又什么时候会离开”的念头浮现时打的凌乱,心里涌起强烈的恐慌和不安。

对于江时的离开,还会有下一次再见吗?

他刚才脑子太乱了,竟然都没有看江时一眼,明明他做梦都想再看江时一眼的,七年后的江时长什么样,变化大吗?

这一刻渴求攫取了心脏,池然身体快于意识,起身狂奔出了房间,电梯门正好打开,他冲进去,在大脑持续一片的空芒中,按下了23层的电梯。

电梯缓缓上行,门开,脚步踏出电梯的那刻,原地站定。

理智重新回到大脑,池然猝然惊醒。

现在已经是七年后了,江时不一定在这,他才发现诺大的一个酒店,他是找不到江时的,那又能躲在哪个角落里,再去偷偷看江时一眼?

池然茫然地步子停在2301前,混沌不堪,身体却不自觉往前倾,耳朵贴到门上,试图听见那么一点动静。

可是酒店的隔音太好,他几乎听不见丁点声音,最后反应过来自己有多么荒谬,这样的行为多吓人,而不远处是显眼的监控。

池然后退两步,崩溃是无声地,清晰意识到,里面的人不一定是江时。脑子焦急的想着怎么办?似乎好像时间可以一秒内被调到江时离开的那刻,可他还一面都没见到。

思考,池然逼着自己思考,这么多年都是他自己思考的。

终于,他想到可以在酒店门口等着,他就呆在大门那,江时出来一定能看见,找个隐秘的地方躲好点就行池然燃起希望,一分一秒都等不及,转身往电梯口要重新跑去,身后门突兀地从里头被拉开。

池然手腕被攥紧,一把扯进了门内。

池然被拉进来时那一刻,心跳都几乎暂停。

成片的黑铺进眼底,便生理性僵硬到无法动弹,直到鼻尖扑进那抹浅淡的香,瞳孔在黑暗中猛地放大,渐渐有了意识。

江时攥的力道太紧,呼吸太烫,他一点点俯身,同池然呼吸交错在一起,池然黑暗中红了眼眶,再次迷失于此刻究竟是幻梦还是现实。

到耳边的低声压抑着响起。

“池然?”

泪水几乎要涌出来,又被池然死死咬着唇压了回去,身体却开始忍不住战栗。

是江时,是现实。

像是怀抱的相拥只是片刻,鼻尖萦绕的味道消散,江时体温离开前,池然下意识抓了过去,到刺眼的光乍然落入眼睛,难受的眯起,睁开时,撞进面前人眼底。

七年时间,江时还是一样冷漠,唇抿着色调是浅的,而原本还有着几分少年气的脸被时光打磨的轮廓更加分明,冷厉而深刻,有些陌生,又好像是熟悉的。

而江时也是,同样觉得陌生和熟悉。

面前的人不再是记忆中那个跟奶黄包似的他总觉得软乎乎好欺负的小男生,不爱笑,不阳光,唯有这双眼睛还是漂亮清澈,可眼神是小心翼翼的,藏着份空洞。

江时后退一步,两人之间便隔了清晰的距离。

他们沉默着,好像话语不知道该从哪说起,池然明白自己或许该离开。

本来就只是看一眼,一眼就好,可脚步却生了根,七年前还是七年后,他都从来不愿意从江时身边离开。

泪水在眼眶中转了几圈,缓缓褪去,哭是最没用的,他不哭。

可能做的只能站在原地,等江时决定他去还是留。

足够漫长的时间后,江时开了口。

“房间号多少?”

池然迟缓地从兜里摸出手机,打出了一串数字。

江时垂眼看着他,“把我拉黑了还是删了。”

【之前的号不用了。】

江时没做表态,也没再问,他只是转身往床边去,语气淡淡,“来找我有事的话,明天再说,我困了。”

池然以为他该走了。

江时话语接上,带着命令,“今晚你睡另一张床。”-

池然躺在床上时,睁着眼没有睡意,到这一刻还是恍惚,只知道顺从。

他不知道江时睡着没,已经很晚了,身体被僵硬的固定住,一动不敢动,就这么一直到窗外天光透进来,在睁着眼将近三个小时后,终于困了。

睡意袭来时,终于想不了那么多,池然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侧身缓缓闭上了眼。

呼吸均匀起伏,江时才翻了个身,隔着中间的距离,望在池然脸上-

梦里是空白的。

池然醒来时,短暂的“断片”,记忆才忽然涌进脑海,他几乎是床上弹起。

注意到前边视线,江时坐在桌前,摊开的笔记本白光反在他脸上,眸光凉凉。

心里慌了几秒,池然近乎僵硬的低下脑袋,手心攥紧。

长达三分钟的沉默,空气诡异安静。

到江时起身,脚步一点点靠近又离开。

阳光大片倾泻下来,透过拉开的帘子,房间瞬间亮堂,冬季少有这样的阳光,池然所在的城市没有,只有风雪不止,潮湿寒冷。

“十一点。”江时说。

池然抬起头,对上江时目光又忍不住躲闪,不明白意思。

“我要退房,立刻。”

江时要离开了,要走了,池然的心瞬间跌至谷底,又在江时后头两个字落下时,一秒不敢耽误从床上爬了起来,他胡乱抓过毛衣和外套,匆匆把自己套上,就要往门口去时被喊了停。

江时明显已经收拾过,和池然潦草模样不同,他合上电脑装进了手提袋里,走至池然跟前。

池然茫然地怀里被塞着电脑,看江时拎起角落里的行李箱,率先出了门,才赶紧跟了上去。

江时在前边走,池然后面跟着,睁着大大的眼睛,到江时忽然脚步停下,回头一眼,慌乱地又赶紧低头。

便一路都不敢再抬头。

电梯里有些人,他们进去后,目的地一层,很快电梯下行,出了电梯,池然跟着江时到前台。

“退房。”江时递过去房卡和身份证。

李姐接过,很利索的办了,微笑看向江时身后的池然,刚想询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眼前又递上一张身份证。

“他住到几号?”江时问。

李姐眼底讶异,两人一起的?

池然这才抬眼,就看见了正好被接过去的身份证,他条件反射一摸兜,微怔,江时是什么时候拿走他身份证的?

身份证和身份证的主人都在这,李姐也知道池然的特殊情况,只当池然默认,压下好奇,查了时间,“池先生是明天中午退房。”

池然定了两晚,想在B市再转转。

江时点了下头,“好,那麻烦登记下入住信息,晚上我住他那。”

池然:“”-

池然大早上睡醒就下楼,头发乱糟糟的,这会又抱着电脑,和江时一块往电梯回去。

来回被好奇的打量了好几眼,觉得有些丢脸。

既然江时是要住他那,其实可以和他说一声的,或者让他稍微收拾一下,为什么说的立刻退房,然后把他赶出来,就算退房也还有一个小时。

池然有种久违的被江时耍了的感觉,江时好像故意在欺负他。

可池然一个字不敢问,也觉得自己想多了,跟着人上了楼,比起昨晚的冷淡,江时此刻的目光跟带了钩似的,死死盯着他,到刷开房卡,两人进去。

江时把行李箱推到角落,池然才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定的是大床房,只有一张床。

心里疼了下,明明他们曾经那么亲密,睡过不知道多少次,他现在竟然还会为了一张床而觉得不安。

“我饿了。”

江时到床边坐下,床头是池然换下的前一晚的睡衣,凌乱丢着,觉得有些难堪。

【要点外卖吗?】

房间里只有他,江时不可能跟空气说话,池然回应道。

“外面吃。”江时说,又补了句,凉凉的,“你想和我呆在同个房间,一天一夜?”

和江时现在这么呆着,是池然做了无数次的梦都不敢想的,可愿望实现了,才意识到真这么待着,只是更加尴尬而已。

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能做什么,沉默在现在的他们之间,不是舒适,是可怕的存在。

池然摇摇头。

【那我换个衣服,洗漱一下。】

江时:“嗯。”

池然蹲下,摊开脚边行李箱,动作都是顿的,从昨天开始,他的脑子可能就不那么清楚,而在瞧见衣服堆里一闪而过的某个东西时,又慌慌张张盖上了行李箱。

注意到江时没看他,正低头摆弄着手机,松了口气又觉得难过。

他默默换了个方向,重新找出了衣服,十分钟内把自己收拾妥当。

江时从床上起身,出门前池然想起什么,鼓起勇气拉了拉江时袖子。

这是第一次池然主动的触碰,江时脚步顿了下,侧身,“干嘛?”

冷冷的却是池然从前再熟悉不过的语调。

【身份证还没还我。】

江时眸子眯了下,池然把手藏在了身后,又低着头。

以前的池然是不会这样的,甚至于但凡他只要一点语气不好,都能别扭生气地瞪过来,然后要哄很久很久,说很多好听的话,除非是犯错误心虚,可也会不讲理的委屈。

不会像现在,惶恐地缩回壳子里。

江时攥紧手,“放我这先。”

他看见池然点了点头,往后又退了两步。

距离又一次被拉开-

一整天下来,他们没再有过多余的交谈,不超过十句话,只是沉默的,连并肩都没有。

像是不相识的路人,走过曾经亲密无间熟悉的路。

池然跟着江时,走到夜幕低垂。

寒风一个劲的刮,他把自己埋进了围巾里,努力跟着江时步伐,眼眶又开始泛酸。

他是贪心的人,开始只是想要一面,远远地看着,到现在一点都不满足,希望江时能不能跟他多说点话,而不是像陌生人一样对待他。

他们只是这么走着,然后全程无话的进了餐厅,对面而坐,吃完了饭,回了酒店。

两人分开洗漱,池然先去的,洗完澡上了床。

江时是十分钟后洗好的,床榻陷进去沉沉重量,中间却隔着泾渭分明的线,隔绝了温度,碰不着也触不到。

床头的灯熄灭,角落某一处却莹莹的散着温润的光,白天江时没注意到,这会才看清是床头柜底下,小插座安着的小夜灯,模糊能照清大半个房间。

江时敛下眸光

第 98 章

池然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一张床,和江时。

他以为他会失眠很久,实际上沾着枕头没一会就睡过去, 做了个梦。

夏日的阳光,繁茂参天的大树, 以及被细碎切割漂亮浅金的光斑, 他和江时肩并着肩,分享同一个冰淇淋。

梦醒,才恍惚间意识到, 他和江时没有过完整的夏天, 相识不到四季。

房间里暖气开的足,池然有些闷热, 从被子里起来,卫生间位置传来水声,江时应该是在洗漱, 他忽然记起七年前的某个片段, 眼皮烧红的烫。

门没关,江时不至于在洗澡,池然犹豫了会,还是过去了。

昨天半夜被暖气熏的口渴,起了喝了大半杯的水。

他到卫生间门口时,里头水声停了, 敞开的门里传出一道陌生的男音,池然脚步霎时顿住。

“不是, 公司里的事不管了, 甩手掌柜啊?”李冉十分不满,话音明显抱怨, “你这雷打不动的年也跨完了,该回来了吧?”

“有事。”江时简洁扼要。

“能什么要紧事啊,赶紧的,你那项目快收尾了吧,刘总的你接了,我真跟他有代沟,谈不了,这样吧,明天行不,明天回来我给你约人。”

“没空。”江时说:“挂了。”

“哎哎哎。”李冉赶紧喊停,十分费解,“不是,那您究竟什么事啊?您说说,真要是什么终身大事要紧事我肯定不拦着,毕竟铁树开花千年一回你说是吧?”

“”

江时正要直接把电话挂了,余光镜面中扫到池然,两人视线短暂地一碰,池然猛地低下头。

“嗯。”

李冉意外江时回答了,怔了半天,乐呵出声,”不是,江时,你找借口找个像样的好吧,你刚是说你去弄什么终身大事搞对象没错吧?你长情丝那玩意了吗,我大学认识你到现在,你除了对狗有兴趣没见你对人有兴趣啊?

人男女不看,狗倒是回回去摸两手。

“大学没有。”江时语调平静,仍旧定定看着池然,补上,“不代表我之前没有过。”

“啊?什么?完了,我好像长脑子了,你说什么?”

“挂了。”

李冉在被挂断电话前用生命吼了句,下周的会议江时必须参加,他是打死不会有和那个刘总心平气和呼吸同一片空气的可能性的。

电话被挂断,和谐欢闹的气氛荡然无存,只留下因为李冉的一番话,先是松了口气又悬着心的池然。

松口气是因为对方不是江时的新对象,紧张是因为,江时这么多年没谈过?

“你就打算一直站门缝里看我?”

江时冷冰冰的语调,把池然拉回现实,他这才赶紧推开门,反倒是和江时面对着面更彻底,池然摇了摇头,没想偷听,他指了指里边,江时看了他两眼,让了位置。

等池然上完厕所,顺便一道把脸洗了牙刷好,他是下午一点的机票,这会也该去机场。

心里头又开始茫然。

他出了卫生间,江时已经在收自己的东西了,池然便也开始收拾,忽然听到江时喊他。

池然蹲着叠换下的长T,动作停住,望过去。

江时坐在床边,眸光自上而下,问他,“你有什么想说的?”

不管是不是偷听,都听到了,池然该有反应的,可面前的人低下头,又像是躲避姿态,半晌安静,在江时以为池然不会再回答时,池然从兜里摸出手机,认真开始敲敲打打,一行字出现在眼前。

【为什么住在这家酒店?】

“你想问的是,我为什么住在2301?”江时一针见血,池然呼吸微窒,

酒店房间那么多,偏偏选了他们七年前住过的,意义是不同的。

“你觉得呢?”江时反问。

池然手心攥紧,捏皱了衣服,躲闪着回答。

【新年订房间的人应该很多吧,挺巧的。】

江时眼神冷了些下来,他看着池然,跟制冷剂似的,把池然都要冻成冰了,才终于开口。

“你说是就是吧”。

池然咬了咬唇,低头接着收拾,到一分钟后头顶再次传来冰冷声音。

“池然,我有时候发现,你好像从来听不懂我说的话。”

池然有些沮丧,以前听不懂,七年后更听不懂了,隔了很大很大的鸿沟,把曾经的亲密无间变成了无话可说。

“我没谈过,你呢?这么多年有过吗?”

江时又问,尽量语气再平静不过,其实没那么淡定,猜测的可能性和池然亲口回答,是不一样的。

池然僵硬住,半晌还是摇了头,没谈过,心里有喜欢的人,喜欢的要命。

对话截止到这,再没了交流。

两人办了退房,去了机场,在行李箱落地机场的那一刻,池然一路的焦躁便再也抑制不住,分别在即,他们不一定会有再见面的机会?

他和江时连一个联系方式都没有,也不是需要随时能联系的关系。

短短的两天,对池然而言,像是一份限时的新年礼物,时间到了,礼物是要被收回的,可收回前,他又多了贪心的愿望。

江时停下脚步,行李箱滚轮往右侧倾斜过去,衣角被身后的人抓住。

他侧身望去,池然低着头,睫毛在颤,好半天抬起,又一副要哭的模样,可最终只是红着眼眶。

池然死死抓着江时不放。

江时沉默地由他抓着。

到心里的渴望超过了内心的胆怯,池然鼓起勇气。

【可以抱一下吗?】

一路过来,他忽然想清楚了些,江时不谈不该是因为还喜欢他,是因为生气,被背叛被放弃,所以才会耿耿于怀。

所以这次回去,江时会释怀的,会发现七年后的他一点都不好,他们之间没有话题可以说,只剩下沉默,就算原先有那么一点点过去美好的影子,也应该碎的彻底。

那他就要一个拥抱,就最后一次再感受一下,不会去打扰江时的生活,遵守他的承诺。

可鼓足勇气讨要的“拥抱”,也在江时漠然的目光中退缩,江时没抱他,眼睛里的情绪池然看不懂,最后唇角勾起弧度,笑容是嘲讽的,对池然也对他自己。

“你觉得我恨你,是吗?”

话音落下,江时强硬地掰开池然手心,转身不再留恋地离去。

最后,他连一个拥抱也没有-

视线模糊,池然在原地站了很久,来来往往无数的目光投注在他身上,这次他费了很长时间,才把眼眶里的泪水压了下去。

说好不哭的,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他七年前就告诉过自己,不再哭了。

江时的身影在人群中已经找不到了,池然转身,推着行李箱去办理值机手续,托运完行李,过了安检,离登机还有四十分钟。

他不知道江时几点的飞机,也不知道江时去哪儿,只能努力往目光能看到的地方拼了命的瞧,或许能再看江时一眼。

四十分钟后,他和江时又隔着再也够不到的距离。

池然努力的看着,可好像是心里的期盼被看见,总算被眷顾了一回,江时的身影出现了在了视线里,那道目光远远地,重新落回在他身上。

只是不到半小时的分离,池然却觉得恍如隔世,又是再一次的重逢,虽然即将面临又一次的分别。

远处江时一点点走近,越过了前边三个登机口,到了他面前。

池然难过中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这一块区域的航班应该都是飞临市的。

江时没坐下,因为飞机已经响起了登机的播报,池然眼前很突兀多了个包装精美的食品袋,是七年前来吃过的那家店,中间透明的食品袋里,是他曾经很喜欢想要再吃一次的蓝莓曲奇。

“为什么住2301?为什么这里变了那么多,我还是能准确知道店的方向。”江时声音缓缓响起,“因为我几乎每一年都会来,会把大大小小我们去过的地方都转一遍,我在中心街跨过七次年,你知道每年的气球升起时,我在想什么吗?”

江时嗓音此刻混了些湿意,终于露出破碎不堪的内里,愿意剖开给池然看。

“我在想,是不是只要我等的足够久,守着我们的回忆,有一天我是可以等到你的。”

如果有一天分开了,也会带着思念,重新找到彼此。

这是江时说过的话,实现在他和池然分别的第八个冬天,迎来了第八个新年-

池然捏着小饼干,和江时一块往登机口去,过廊桥时,他才终于从汹涌的情绪中回神。

他这次拉了拉江时袖子,没刚才那么惶恐。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哪?】

池然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江时不仅和他同一个目的地,甚至和他同一架飞机,他不会笨到觉得这是巧合。

“池然。”江时一字一顿,又和七年一样怼他,“这年头还用自己的生日当密码实在很难评。”

池然瞪大眼,江时已经往前走了有些距离,他追上去,明白过来。

【你偷看我手机。】

默默地还是把感叹号改成了句号。

江时却不客气。

“怎样?”他说,“有本事你报警抓我。”

“”

同江时对视上,池然又慢慢低下头,心里却轻松了些,江时好像也没有变得特别多-

飞机落地临市机场,江时以人生地不熟为官方理由,要求池然接待他。

“拒绝酒店,我要去你家。”

池然心里是高兴江时过来的,机场的那番话也让他心里隐隐地期待,只是飞行一路,又有些退缩,他一路在想,他现在还能和江时发展怎样的关系?

江时没说还喜欢他,可江时跟他回来了,给他买了爱吃的曲奇,说在等他。

他很久不吃甜的,江时买的还是最甜的,可他竟然也不觉得腻,飞机上吃掉了大半袋。

但要让江时去他住的地方吗?

没想过和江时还有可能时,池然可以心无杂念,只贪求一面,一个拥抱便足够了,可真正好像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又被困于承诺感恩。

他答应过江时妈妈的事怎么办?这么多年,池然一直有努力在还债,可钱能还的清,恩情呢?他们家最绝望的时候是江时妈妈伸出援手,他承诺不会再耽误江时的。

“你在犹豫。”江时冷冰冰的肯定道,“你不愿意是吧?”

池然一惊,条件反射使劲晃脑袋,面前的人抿唇绷着脸,长大后的江时比起小时候更吓人,这会在生气,生气的时候定定的看着他,跟能马上揍他一顿似的。

池然还是领着江时回了家。

他租的是一室一厅,房子不大,地段也一般,这些年他想着办法努力存钱,能省的尽量都在省。

江时明显还是不高兴,坐上沙发还跟冰块似的,死死地盯着他。

时间这会已经不早,外头天色黑了下来,池然肚子叫了一声。

【点外卖行吗?你有什么想吃的?】

江时盯着他,“随便。”

池然攥紧手机。

【酥肉米线行吗?】

“不吃粉。”

【盖饭呢?】

“干。”

【汤饭?】

江时沉默片刻,吐出两个字,“寡淡。”

一路被江时冷着,现在又故意耍他,池然心里本来就乱,糊涂也难过,被一刺激不知道怎么回事,久违地忽然脾气上来,他终于狠狠瞪了眼,推着行李箱就进了房间,门被重重摔上。

别吃了,吃空气吧!

江时还是这么坏,动不动就爱生气!!!

池然自己闷了好一会,那股气性又在耳边忽然传来的一声门响中全消,他愣了两秒,惊慌地跑出了房间。

江时倚在玄关的地方,撩起眼皮,很淡定重新走进来。

“我试试你家门关的严不严实。”

池然:“”

“怎么,你觉得我走了?”江时明知故问。

只有特别闲的人才会故意开门关门吓他,可池然被吓的不清,委委屈屈地又去问。

【那你想吃什么?】

江时终于大发慈悲,“手机给我。”

池然递过去,江时很快点好了,从池然外卖订单中划拉出来的,常吃的那家酥肉米线。

等待米线来的过程中,江时洗了个澡。

客厅包括房间和浴室,所有地方他都仔仔细细检查了遍,没有过有人留宿过的痕迹,虽然池然老老实实告诉了他,没谈过,不代表没有关系好的,比如刚才他逼着池然重新加回他微信时,最顶上那个备注“学长 ”的家伙-

酥肉米线是池然最爱的,吃多少次都不腻。

第一次和人分享,再者对象还是江时,自然是开心的,吃完又不自觉看向江时,想问问江时好不好吃。

江时原本还没什么胃口,瞧见池然眼神,倒是莫名觉得米线爽口了些,这会的池然有点七年前的影子,刚才差点下秒他就以为池然得傲娇的晃晃脑袋,夸耀自己喜欢吃的果然味道正宗。’

可七年前和七年后的池然还是不一样,很快池然就收了吹嘘的小眼神,碰碰他胳膊。

【我去洗澡了。】

江时夹了块酥肉嚼了,“和我说干嘛?我又不帮你洗。”

池然也没想让江时帮他洗啊,只是和江时说一声去干嘛,蔫蔫的走了,他洗完澡出来江时靠在房门口,抬了抬下巴,“我晚上睡哪?”

池然一愣,家里只有一张床。

他指了指床。

“那你睡哪?”

这话的意思就是不和他一起睡了?池然有点受伤,可是一路回来,他被江时连怼带戏弄好几次,现在还嫌弃他,也不是没脾气的、

池然爬上了床,盖上被子。

他睡床,这是他家。

却在江时眯了眯眼,缓缓逼近时,气势又弱了,头顶灯光被江时颀长的身形挡住,投下暗影。

“你不是让我睡这吗?”

池然咬咬唇。

【可以一起睡。】

“一起睡?”江时冷哼了声,“我们什么关系啊,一起睡合适吗?”

装什么装,以前都睡了八百回了,现在嫌弃他,池然心里自己都没意识到,竟然开始吐槽起江时来,他眼底有一点不高兴,被江时敏锐的捕捉到。

“我说的不对吗?你心里骂我?”

池然委委屈屈摇头。

【没骂你,可是昨天不是都一块睡过了吗?】

“昨天特殊情况,酒店只有一张床。”

池然疑问着这里也只有一张床啊,江时说:“你去睡沙发。”

“”

池然瞪大眼简直不可思议,江时是怎么好意思在他家里说出这种话的,可僵持了半分钟,还是从床上爬了下来,从柜子里翻出了新的被褥。

客厅有暖气,也不是不能睡,睡沙发又不会死,他只能安慰自己。

在把茶几清了清,池然才把被子铺好在沙发上,江时边上站着,在监工,池然气愤的铺,铺完眼睛一闭躺下去,下秒又被扯了出来。

差点扯得一屁股摔地上,怒气冲冲又瞪过去,然后就被抓着后领子推开了。

江时躺了上去,一点不客气,闭眼,命令他,“关灯。”

池然:“”

池然受气包似的关了灯,时间也不早,他回了卧室睡,睡不着,翻了个身,心里开始纠结,为什么江时不愿意和他一块睡,明明昨天都睡过了。

可江时就在外面的客厅,在他租的房子里,池然闭眼又睁开,这几天感觉天天在做梦,好不真实。

他没忍住起身,卧室门没关,因为江时不让关,池然爬起来偷偷躲着,往江时那看去,沙发挡住了大半,其实看不清楚,可他知道江时就躺在那,没了睡意。

池然看了一会,才回床上,没一会又起来,来来回回第三次。

江时冷不丁出了声,“你这么喜欢我的沙发,换你睡?”

池然惊吓的不行,被嘲讽。

“墙上影子老大一个,还是这么笨。”

房间里的小夜灯亮着,把鬼鬼祟祟的影子全投上去了,被拆穿后,池然终于老实了。

江时看着不再晃动的人影,闭上了眼,唇角微微勾起弧度。

第 99 章

假期结束, 池然需要去上班。

他住的地方离公司有一定距离,八点便起来,客厅里江时还在睡, 池然简单洗漱了下,从茶几里掏出袋装的小面包和牛奶, 才小心翼翼掩上门离开。

门合上江时便睁开眼, 翻身起来。

他拉开抽屉,里头是一堆没营养的速食面包,在把那些面包嫌弃的拨到一块后, 才往卧室去。

被子里池然体温还在, 江时躺进去,没一会睡熟。

池然到公司的时候, 迎面同事们热情的问好,递过来假期旅游的小礼物。

他也把一些小东西分给大家。

是家里带过来的,池妈妈给他收拾的一些安市海鲜特产。

假期结束第一天, 大家都有些不在状态, 但公司氛围一向好,聊聊天说说话没什么,只要干正事的时候认真些就行,于是一大早池然过去,就听他们聊开了。

手头的策划案先前写了一版,池然给学长看过, 只需要简单修改,这会也就听着大家说。

越讲越八卦, 开始八卦起学长。

“老板是有女朋友吧?很漂亮, 我上次见过。”

“哦,染了个粉色头发那个吧?”

讨论声持续了很久, 就着这一个话题,池然实在忍不住开口。

【那是学长表妹,不是女朋友。】

大家纷纷“咦”了一声,目标瞬间全部投向池然,最先开口的是公司里的新来的毕业生,女生热情开朗。

“小然,你今天有点不对劲。”

池然愣了下。

“以前不是不爱参与这些吗?怎么突然这么八卦,瞧着人也精神了好多。”

“对,刚才我还看小然偷笑,这不是我第一次看小然笑吧,哦,有次老板逗他笑了。”

他们公司女性偏多,池然说不过她们,而且他没有八卦,只是替学长解释了一下,但这会被调侃了也就不说了,总算关于他的话题过去,聊起了别的。

池然才打算认真改一下策划案,可是盯着两行字,又开始走神。

想到出租房里江时在,不知道江时醒了没,又害怕江时不说一声就走,思考了一会,找了个理由给人发消息。

【池然:绿枫小区1302号,这是地址,你饿了的话可以点外卖。】

江时的消息回的快在池然意料之外,十一点还不到。

【江时:嗯。】

虽然只是简单一个字,但证明江时还在,应该不会走今天。

池然想了想,发了个红包过去。

【江时:干嘛?】

【池然:给你点外卖。】

江时没回了,红包也没被领走。

池然心情于是又不受控地起伏,勉勉强强改了几行,微信上收到消息。

【江时:笨死了。】

池然有点懵。

紧接着微信上跳出张图片,是他电脑的桌面,一个放大的图标被江时圈了出来。

【江时:你这么笨,还能写这个?】

池然脸炸开的红,手都抖了。

【池然;不许看!!】

这是池然接的一个剧本,很羞耻的一个剧本,反正情情爱爱的。

【江时:点开了。】

【池然:我生气了!!!不可以!!!】

池然有点口不择言。

【池然:你干嘛乱翻我东西!!!】

他几乎在控诉,可江时还是一如既然的恶劣。

【江时:你报警。】

池然只好服软。

【池然:求求你了,江时,别打开。】

江时没回了,池然臊成一团,写言情剧本这种东西,还是在情节激烈的地方,是很害羞的。

好半天他快融化了,江时才又发来消息,一个大写的问号。

底下附了一张池然跆拳道红黑带一级的证书。

【江时:所以是知道自己笨,打算发达四肢了?】

池然又差点没被气到吐血。

【池然:你还翻我东西!】

【江时:嗯。】

【江时:报警抓我吧。】

出租房里,江时把池然东西全翻了个面,翻到池然的学位证。

临大。

学的新闻传播。

新闻学其实挺适合池然,江时以前给池然看过专业,也考虑过这个,而文学院的新闻学,在国内都是有名的。

江时把证书合上,注意到底下露出的小张相片,是张毕业照。

高三的毕业照。

安市三中。

池然转学后的学校,江时视线落在上面,一时间挪不开。

池然站在最边上的位置,眉眼是江时记忆中熟悉的少年,只是清瘦了许多,好像不怎么开心,眼神灰暗。

他指尖摩挲着照片上池然的脸,原来那会就没了婴儿肥-

池然以前是气性非常大的,时间磨平了。

意识到江时把房子里他的东西都翻了一遍,隔了半个小时,还是问人外卖点了没。

江时发来照片,还是昨天的米线。

顺道这会把上头红包领了。

之后整个下午,两人没了对话,到五点的时候,江时发来消息,问几点下班。

池然说是六点。

【江时:地址发我。】

【池然:?】

【江时:没钥匙,我在外面。】

池然没给江时留备用钥匙,也不知道江时下午出去了,问江时在哪,江时接着要他公司地址。

【江时:怕我过去?】

池然不是那个意思,住哪都知道了,公司又算得了什么,而且电脑上的策划案备案里,就有他公司名字,他觉得江时肯定看了。

【池然:没。】

他发过去公司地址,又看了江时现在所在的位置。

【池然:离家里近点,你要不回家等我吧,我大概六点半能到。]

江时又不回了,池然退出来把没发好的邮件发出去,微信跳出消息。

两个字。

【江时:捉奸。】

池然脑子一懵,耳边传来戏谑的声音,“捉奸?哈哈哈哈,哪个奸啊?”

池然被吓了一跳,转头是梁松抱着胳膊一脸八卦。

“这谁啊,然宝。”

池然赶紧叉掉了聊天框框,耳朵迅速涌上红,倒是让梁松真察觉出异样。

“有情况了啊这是?快,好学弟,和我说说呗,学长不追究你上班摸鱼和人聊天了。”

池然本来没聊多久。

【没摸鱼,策划发你了,才刚说了两句话。】

梁松压根不在乎那个,挤了挤眼睛,“谁啊?哥替你审审,不对,他还说哪个奸,你背着我搞办公室恋情?”

池然惊的头都要摇掉了,打死不说,梁松才叹了口气,佯装失望地离开了。

池然确定他走了,才鬼鬼祟祟给江时发去了问号,他也不明白什么意思,江时不回了,池然看了眼时间,这会才开始摸鱼,因为江时一会就来了,他有点等不及。

时间划过五点半就快了,等最后倒数两分钟,池然东西都收好了,忽然手机叮了一下。

梁松发来的微信,喊他去办公室,改一下策划细节。

池然那个焦急啊,可是工作也得弄,和江时匆匆忙忙说了一句,离开工位去了办公室。

细节的地方修改的还挺多,池然听着梁松的意见全改了,意识到自己还有很多欠缺的地方,毕竟经验确实不足,等保存了最后的文档,外头天黑的沉了。

已经六点四十。

池然看了眼手机,江时发了个“嗯”,就再没动静。

他迫不及待回去拎包,要走又被梁松喊了回来。

“不是,等会学长。”

梁松不由分说把他拽住一块走,池然无辜地被扯着,到门边时往外头望,瞧见玻璃门外江时身影时,眼睛刚亮起,后头又被扯了下,感应门自动开了。

池然被扯到梁松边上时,一声拉长的“然宝,慢点呗,你这么急干嘛?”

江时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咦?”梁松瞧见人,“你是哪?”

池然挣扎的劲打断了梁松的话,人已经巴巴跑到江时身边了。

梁松懂了,和池然认识的。

“然宝,介绍介绍呗。”

梁松看出池然和江时之间气氛不一般,目光在池然脸上转了圈,忽然明白了什么、

池然刚要敲字,江时已经冷冷不耐烦,”走了。”

池然为难,梁松倒是笑了,”行吧,既然学弟你的朋友不想认识我,学长就不自讨没趣了,对了,这个给你,小礼物。”

池然睁大眼,礼物?

“贝壳做的小灯,瞧着挺精致的,就想着给你买了。”

池然接过对着人鞠了一躬,梁松哭笑不得,摆摆手,“走吧,等会你男咳,朋友等急了。”

他话刚说完,池然已经一把被拽走,他几乎一路被拖着上了电梯,电梯门合上,江时才松了手。

两人出电梯,江时脸色还阴着,注意到池然在拆别人的礼物,阴转暴雨。

“扔了。”他说。

池然一愣,茫然地看过去。

江时把小夜灯抢走,作势就要往垃圾桶扔,池然赶紧抱住他手臂,抢了回来。

瞪着他。

“你瞪我。”江时冷声道。

池然吓的低头,眼睛都小了,没瞪啊,心虚地晃脑袋。

【这是学长的心意,丢了不好的。】

“你因为你的学长瞪我。”

江时重复了一句,池然脑袋更低了,死命的晃。

然后注意到江时脚步都迈快了,就要把他甩下,赶紧追上去。

【我没凶你,你突然抢我东西嘛、】

“他的东西很珍贵,我不能碰是不是?”

当然不是啊,江时怎么这么想。

“除了这个,他是不是给你买很多东西,你就这么接受别人给的东西?”

没有很多的,只是偶尔。

“也是,你们亲的很,学长学弟的四五年感情,我算什么,只认识一年整整七年没见的前高中同学?”

江时气到昏头,那人叫池然什么,然宝?那人给池然送礼物,池然为了这个礼物凶他?

明明从见面到现在,池然都是怕他生气的。

池然在江时脱口而出的气话之后,大脑空白了很久,脑袋垂的更低了,这会愧疚几乎整个把他淹没,是他对不起江时,他们空白的七年没法弥补。

而池然愧疚的沉默,被江时理解为默认,那股火瞬间烧到了头顶。

全程气氛冷的结冰,池然打了个车,小区门口下车时,江时硬生生把他往旁边的自助超市拖,池然不知道江时要干嘛,到被拖到了角落一排计生用品前。

江时拿了两包套和润滑,在池然瞪大眼睛的惊慌中,把人扯回了机子前,“付钱。”

池然:“”

池然付款买的东西,然后无助地被江时抓回了家里。

大门掩上,他就害怕了,在江时把他往卧室丢床上的时候,紧张地都快不能呼吸。

黑暗中,江时喘着气死死盯着他,只是半晌还是松了手。

开灯后,池然红着眼惊慌无错的样子全映在了江时眼里,江时喉结滚了下,冷静下来。

说出口的话却不那么冷静。

“你知道我第一天见到你的时候,想对你干什么吗?”

池然往床后不自觉挪了挪,被江时拽着胳膊扯回来,贴的更紧,一字一顿,“我想把你抓回来,按床上艹老实了,我看你有没有力气再给我跑。”

池然哪见过这阵仗,尤其这会床单上的东西明晃晃丢着,耳边还是江时露骨的话,眼里水珠又开始转悠。

“哭什么?你现在哭有用?”江时凶他,一点都不温柔,“池然,你别说我巴巴地跟在你后头回来,想对你干什么你不知道,我等了你七年,还和你搞纯爱呢?”

他不想再等了,早就不够了,只有完完全全的占有池然,才能得到这七年缺失的一点点慰藉,不止是想把人抓回来按床上弄,更过分的他只是没说,还是存了点理智,怕吓到池然。

可明明就想直接一不做二不休,却还是从见面忍到现在,而现在摊了牌东西都买了,偏偏池然被吓得狠了又下不去手,他见不得池然害怕,只能当作无用的放放狠话。

吓唬过了,再没用的把东西全丢抽屉里。

“昨天我问你,我们什么关系?”江时又平复了会,才说,“ 你当时没回答我,现在我先回答你,这就是我想和你发展的关系,我喜欢你喜欢到要死,七年我还是死心塌地,所以你呢?你想和我”

江时话顿了下,“我们重新开始吗?”

他和池然从见面到现在,都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江时抱着侥幸想,或许是因为他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态度,那他现在表明,还喜欢,没变过,想得到池然的一个答案。

可半晌,心渐渐沉了下去,也没等到池然的回答。

“我问过你,你觉得我恨你吗?”江时忽然说,池然一怔,听见回答,“没有。”

他没恨过池然,是他保护不了池然。

“七年前的事,不是你的错,我没有怪过你,但那时候你没有选择,现在你可以选。” 江时最后说,“我大后天早上的机票,你好好想想。”-

江时下了最后的通告,两人之间再次成了之前的零交流。

池然再感受不到江时恶劣的脾气,身上又没了七年前的影子,变成了初次重逢七年后的江时,冷漠很多很多。

不会再发各种各样的东西逗他,不过池然想着,家里东西也早就被江时翻了个遍,也确实没什么好新奇的。

他还是一样上班下班,走的时候江时通常在睡,回来的时候江时要么电脑在办公,不然就是和他一块点顿外卖,然后他回房间,江时忙自己的。

处在同个空间下,没有交流让池然心里不是滋味。

他控制不住想和江时说话,刚见面的时候不敢,可在尝到点软化的甜头,或者说在江时直白的说了心意后,还喜欢他,喜欢让他少了很多很多的恐惧。

可他也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

七年前的他可以懵懵懂懂,一边想要占据江时的好一边不愿意迈出柜的那一步,是被江时逼得,现在江时和当初同样的做法,可是他长大懂事,知道不是逼迫。

只是再正常不过而已,凭什么江时要不清不楚,谈还是不谈,总得说明白才好,暧昧不清是什么意思?

但池然心里清清楚楚,答案从没变过,他也一样,他还喜欢江时,不管是一个七年,还是下一个七年,他都死心塌地。

池然发现,说好的成长了,其实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主见没有,浑浑噩噩,犹豫不决。

一晃就到了江时离开前一天,池然也越来越焦心,几乎没心思上班。

熬到了下午,意外收到了条短信。

显示的是银行卡到账的消息,数额很大,他当下整个人都是迷茫的,直到微信收到妈妈长长的一条消息。

钱是这些年池妈妈和池爸爸攒的,他们一直知道,池然兼职工作,为的就是还上当初的那笔债,他们也从来没想过真就要了这笔钱。

打过来的数额加上池然这些年存的,已经差不多够还清当初欠下的。

池妈妈最后一句话是,他们的错不应该由池然来承担,比起做个信守承诺的人,她宁可她的孩子,自私一点,开心一点,如果真的有什么报应,也该是罚他们。

第 100 章

其实七年里, 池然无数次也想过,为什么明明不是他的错,却要他承担后果?

他愿意替他父母还任何东西, 一辈子都没事,可江时除外。

他不愿意把江时让出来, 其实这么多天, 他早就动摇了,七年还不够吗?江时说的没错,七年前他没的选, 可是现在他可以选, 所以为什么还得放手?

守着承诺有什么用,承诺最没用了, 妈妈说的一点不对,如果真的有报应,惩罚不守诺言的人, 他才是第一个被惩罚的人, 他承诺过江时不离开,他没做到。

他早就是一个没有信用的人,为什么还会去揪着和江时妈妈的约定?

江时愿意给他机会弥补,他应该牢牢抓紧才是,随便别人怎么骂他说他,他都不在乎的, 厚着脸皮,他就跟江时重新在一起怎么了?

他现在没以前那么没用, 不会动不动就哭, 能自己挣钱养活自己,也不会遇到危险只能躲在江时身后, 他可以和江时站在一起,不是江时的累赘,也不会再差点害死江时。

那在一起怎么了?七年也没能让他们分开,为什么还要再等下一个七年,人生有几个七年?

错过的明明是他一辈子弥补不了,永远的遗憾,还非要再多遗憾一些吗?

池然不懂,他到底为什么会纠结这些蠢事,好笨,又让江时伤心了好几天,他现在简直后悔的不行,只想赶紧下班,回家他就告诉和江时,他想回到以前,想和好想继续在一起-

池然太急了,也太揪心,苦熬到下班,第一秒他就冲出了位置,后头梁松喊他也没听见,他没坐公交,直接路口打了辆车。

车子畅通无阻到了小区门口,池然几乎一路跑上的楼,这七年,不管是工作还是学习,他从来没有这么期待过一件事,也好像终于得到解脱。

跑到江时面前,告诉江时他的答案。

可满怀期待的心,在池然推开门,灯光明亮却空空荡荡的客厅时,冷了下来。

心跳开始急促,也有些空落,池然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转眼注意到沙发上的被褥没了,茫然停在原地。

江时不是还要住一晚吗,不是明天才走吗?

池然强迫让自己不那么慌,脚步颤抖的往房间里去。

没人。

甚至于所有江时的东西都消失了,就连角落里的行李箱都没了踪影。

可这一刻池然知道不是梦,江时不是他这么多天幻想出来的,是他好像,又一次糟糕的把人弄丢了?

江时给了他机会,给他选择,他没把握住,机会被收回去。

江时走了。

没有告诉他一声,提前走了。

池然眼里蒙上的雾气让他视线全然模糊,他急促地喘息,然后终于到了压抑的临界值、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眼泪成串的砸在地上,好不甘心。

明明就给了选择的机会啊,明明还可以重新拥有的,可是最后他连一个拥抱都没有得到,凭什么,他好不甘心。

失去的恐惧让池然再也顾不上那么多,他抹掉眼泪,床头翻找着身份证,江时说不定还没走远,他去找,找到江时就好了,可是他去哪找江时啊?

他不知道一丁点关于江时现在的消息,江时会留在哪个城市?去C市找江爷爷吗,还是去F市江时的家?

池然悲哀地意识到,七年后他不仅还是爱哭,犹豫不决,也是个胆小鬼,本质上一点没变,他没有勇气去找江时的家人,不敢,害怕。

抽屉被翻的乱七八糟,身份证也找不着,池然更加崩溃。

他跑到客厅去翻,行李箱也翻,哪哪都没有,最后到卫生间里头想去翻没洗的旧衣服,那是最后的希望,可忽然间,视线所及一片漆黑,顶灯灭了。

泪水戛然止住,随之而来的是全身血液的冰凉,池然像是被死死锁在原地,黑暗张着血盆大口毫无预兆将他吞噬。

他怕黑,是七年前留下的后遗症。

而此刻几乎没有人声的大片的黑,恍若将他拉回七年前的巷子口,他无数次做梦梦见,从哭喊到麻木,看着自己一遍遍走进去,然后一遍又一遍铺天盖地的血色。

如果可以回到七年前,他死都不会再去走那么一条没人的小路。

黑暗中寂静无声,池然僵硬地瘫坐在地上,唯一的求生本能让他试图去摸身上的手机,可刚才翻找间不知道掉落在哪,找不着了。

再也无法思考,他只能僵硬的抱住自己。

会天亮的。

时间拉的无限延长,到不知道多久后,耳边有脚步声响起,池然模模糊糊听到江时在喊他,他从黑暗中睁开泪水模糊的眼睫。

脚步声在跟前停下,等到了时隔七年的拥抱。

江时的气味驱散梦魇中的血色。

比起七年前,江时的肩膀更宽阔,怀抱是热的,烫的,不再是巷子里的冰冷,池然说过无数次,喜欢江时的拥抱,甚至迷恋,在他每一个最无助惊惶的时候,都能在江时的拥抱中被治愈。

七年前的医院里,比起离开前的吻,他最想做的是让江时抱抱他。

抱抱他再走,可江时的胸膛遍体鳞伤。

他没得到,执念到七年后的今天,在他以为七年时间足够改变很多很多东西,才发现江时一直留在原地等他。

生命中那么多人来来散散,登场又退场,可江时还在那,他知道那有多不容易,人和人之间的纽带很脆弱的,所以他离开时祝江时自由,自由地爱他所爱的,是痛苦却认命的成全。

不求江时还能喜欢他,可到至今,所爱的还是他。

“只是停电了而已,没事的。”

江时喘息还急,身上打底的T恤在冬季里沾湿了汗,他是一路跑回来的,在走到一半发现小区大片停了电后,他开始后悔起刚才干嘛要出去,买什么不能等池然回来再去。

他赶紧打开手机的电筒,灯光亮起,映出池然满脸的泪痕。

“没事的。”江时摸了摸他的脸,“这样还怕吗?家里不是有蜡烛,我去点起来。”

他记得之前翻到过抽屉里有的,可刚起身池然泪水又砸了好几滴,池然颤抖的拉住他的手,在他的手心里写着字。

说的是“不走”。

“我没有要走。”江时哑声道。

池然身上的外套皱的不成样子,他看池然摸了好半天才找着兜,半天劲哆嗦翻出了个黑白色憨态可掬的小东西。

是江时送他的毛毡小狗。

其实江时很早就看见了,在B市的酒店里,池然行李箱遮遮掩掩时他就发现了,那次他第一次想,这七年里不是他一个人执着的等着,池然也是一样的。

所以第二天才会让池然听见他和李冉的那番话,想要池然亲口说,七年里没谈过新的人。

也就真正确认池然还喜欢他。

心里什么都清楚,看见梁松的那刻,还是掩饰不住的嫉妒,哪怕知道两人没什么,却把池然弄回来吓唬,这些天池然想的也都没错,他还是在逼迫池然表个态。

可到今天都快结束前,池然都没表态,他实话说都已经放弃了。

硬的不行那来软的,反正软硬兼施,只是项目上的事他明天是必须得回去,行李箱衣服什么的,全塞进池然柜子里,晚上本来就是打算赖着人一块睡的。

池然估计没打开柜子看,于是眼前这么个机会摆在这,不争取池然又该缩回去。

江时忍着心疼,也期待着回答。

问他。

“你要换什么?”

愿望还是小狗,他说过的。

手心被池然再次抓住,泪水砸在上面滚烫,烫的江时眼眶同样泛红,池然颤颤巍巍写了一个字。

【你。】

江时吻下来的时候,池然觉得脸上落了点潮湿。

唇舌交缠中,彼此的呼吸融入骨血里。

黑暗中小小的角落迅速升温。

到唇上刺痛传来,江时咬了他一口,微微抬起头,眸光落下,扣住脖颈揉捏,近乎直白地渴求,“池然,我说过这样不够。“

在等一个回答。

池然勾下他脖子,回吻过去,便是答案-

如果是十八岁的池然,和江时谈了两年后,水到渠成做这事,肯定是会一脚丫子踹江时身上。

让江时学习好了再来,别半生不熟弄得他快疼死了。

可二十三岁的池然,不是漫长的爱情长跑,只会红着眼眶环住江时脖子,疼得要命也一滴眼泪没掉。

房间里的灯是在两人渐入佳境时亮起的。

江时闷哼了一声,俯身在池然耳边,“放松。”

池然没疼哭,羞哭了。

黑暗里看不清还好,这会直接地视觉冲击让他羞耻到崩溃,只能被动地由着江时一点点撞//得本来就不结实的小/床嘎吱作响。

池然最后如愿关了灯,被抱着去关的。

意识都有些涣散,在江时肩头一沉一浮,圆润的指甲划出肩背浅浅的白痕,缓渐转深。

浴室水声淋淋漓漓,池然在战栗中转身去寻江时的吻-

动静是后半夜才消。

池然被换上干净的衣服,房间里开了暖气,不冷。

他疲惫的一根手指没动弹,到近乎昏迷中听见行李箱滚轮的声音,挣扎着掀开眼皮,就被江时手心覆上。

温暖干燥。

“乖,睡吧,我在。”

江时吻落下来,池然安心陷进了浓沉的黑暗里-

池然很少睡得这么沉,或者说用沉来说都不够,简直跟被掏空了昏过去似的。

丁点意识都没了。

等他有意识后,眼睛却睁不开,挣扎了好久才感觉四肢有力气,浅灰的天花板映入眸中。

睁眼后大脑短暂放空,更清晰地是,酸软。

尤其是腰腿,跟被折过差不多,昨晚的记忆缓缓涌进脑子里,真跟被折了,他只敢轻轻地侧身,对上床头熟悉的灯。

记忆往回翻篇,池然这会思考颇为迟缓,半天才想起这是他送给江时的蝴蝶台灯,也才注意到,眼前的陌生房间。

他简单环顾了一圈,然后望向窗帘遮的严实的外头,分辨不出现在几点,艰难的爬起来,找到了床头的灯按下,才把蝴蝶小夜灯关了。

不止是这个灯,房间里味道已经充分证明了主人是谁,这是江时的房间。

可是江时人呢?

池然下床找到了桌子上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先是一惊,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他这是昏迷了多久?

然后更让他揉酸了眼睛感觉在做梦的是,定位显示的地址是,桐市?

池然感赶紧打开地图,确认了好几遍。

所以江时把他从临时搬到桐市来,他一点没感觉,真的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微信上江时发来的消息倒是简洁明了。

意思就是,江时今天有重要的会议必须参加,但是把他弄得半死不活的一个人丢在临市不放心,就把他一块带回来了???电脑衣服全给他收好了。

池然想了想,算是接受吧,人都来了。

他给江时回了个好,江时估计真在忙,没回他。

池然便想着出去转转,转身却在小台子上发现了个保温桶,肚子饿的叫了声,他打开瞧了眼,装着碗青菜瘦肉粥和两个奶黄小包子。

边上纸条也是江时的字。

【大概六点回来,无聊玩会游戏,多喝热水。】

池然看见热水了。

就着热水喝粥啃包子,感觉有点心酸,尤其坐都坐不住,还得站着吃。

含着辛酸泪吃完,池然在房间里转了会,把窗帘拉开,外头连接着个阳台,才注意到楼层高的很,这片附近都是公寓楼,全是高楼建筑。

池然又回了房间,打算在江时的房子参观参观,手握上房门把手,他拉了两下,没拉开。

疑惑两秒,又试了几回,还是不行?

微信上江时正好给他回复,池然问了。

【池然:房间门怎么打不开啊?】

【江时:打不开就不打了,床上乖乖躺好。】

【池然:锁坏了?】

【江时:可能是。】

【池然:那怎么办?】

他这么倒霉,锁坏了?池然使了劲拉门,隐约听到点金属撞击的声音。

【江时:没事,我回来从外面打开。】

江时这么说,池然也只好算了,回房间接着躺,迷迷糊糊真就睡过去,再醒来的时候是听到门开的动静。

他爬起来看过去,江时往门边丢了什么,人进来。

两人四目相对,发生了关系和没发生过还是不一样的,比如池然立刻有点从前的影子,一秒委屈,江时也顶不住冷冷模样,到床边先亲了亲池然。”吃饭了没?“江时问他。

池然点点头。

【不好吃,没味。】

“这两天先吃点清淡的。”江时很自觉给人揉腰,在人眼皮上又亲了亲。

池然点点头,两人抱着好一阵,池然才问起门的事,江时不动声色,这门不好使,就是坏的。

虽然奇怪着江时为什么不换,但池然没多想,和人一道出去转了转,公寓挺大,好几个房间,高层的缘故空气很好,还带着个花园小露台。

只是什么没有,就角落两盆小盆栽。

受阳光滋润雨水浇灌的,野生倒也活的挺好。

池然参观完才回去,外头冷,他刚吃完饭也不饿,两人呆客厅里头。

“玩游戏吗?”

江时问他。

池然摇了摇头。

“那有什么想做的?”江时又问。

池然犹豫了会,沙发上撑起膝盖,短短的距离爬到了江时身上,坐上江时大腿,抱着他,听到了耳边的笑。

江时抱紧他,在耳后吻了下。

“我不知道你现在喜欢做什么?有什么兴趣爱好,但我们可以慢慢了解。”

七年的空白导致对彼此生活上的陌生是再正常不过的,他确实不应该太心急,怀里池然点了点头。

江时摸他后背,跟拍孩子似的,一个问题一个问题问他。

“高三辛苦吗?”

池然点了下头。

“叔叔阿姨也在临市?”

池然摇头。

“长高了吧,感觉比以前高了点?”

池然又点头,他从江时怀里退出来,认认真真看了眼江时,也问他。

【你瘦了。】

江时说,“是。”

【去了哪个大学啊?】

“桐大。”

【大学有什么有趣的事吗,有参加社团吗?】

“没,很平淡。”

池然想了想。

【那你现在做什么呢?上次那个是你老板吗?】

“同学,合伙开了家公司。”

池然竖起大拇指,江时笑了,问他,“那你呢?小编剧?”

【给学长打工,做设计策划,学姐有时候会给我介绍模特的活,挣的钱够花。】

“这么厉害?”江时蹭蹭他鼻尖,“好厉害,可是也好辛苦。”

江时话里又心疼,池然听出来,垂下眼,片刻又抬起,直视着江时。

【江时,妈妈给我打了笔钱,我很快就能还清阿姨的,然后我挣的钱都给你。】

【对不起。】

池然眼底浮起雾气。他欠江时一句道歉。

江时低声,“我说过了,不是你的错,不需要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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