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外头,此刻人山人海,一个个考生、仆从、丫鬟翘首以盼。
按理说,榜单是要送去礼部的,由礼部组织人手张贴,可终究要从贡院里传出来,很多急不可耐之人便聚集于此,想提前获知结果。
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昨天就来了,为了早些得到消息,在此彻夜等待。
除此之外,还有诸多富商、管事、家丁聚集于此,一个个的眼神,像是盯着猎物的饿狼,在考生身上巡视。
这些人的目的简单,就是为自家讨个进士做姑爷,若能得三甲那自然更为理想,只是僧多肉少,这一科的进士不过寥寥三百多人,是以竞争激烈,不能有片刻放松。
一时间,贡院四周,连空气都夹带上了一丝紧张气氛。
那贡院之内,气氛同样凝重。
经过多日的批改,几千份考卷都被考官一一看过,比对挑选,罢黜绝大部分,只留下三百二十张。
这三百多份考卷,代表着今科进士的人数,但在这之前,还有件事情要决定,便是排定名次。
说是排定,其实名次已经排得差不多了,真正难以决定的,是最前面的几名。
会试的上榜之人,被称贡士,要等到几日之后的殿试,才能真正分出三甲。aosu.org 流星小说网
殿试划分三甲,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这便是科举的最后一步,是考生生涯的终结。
眼下还未到那个地步,不过即便如此,上榜的三百多人也已定了进士身份,自是引人抢夺,不然等到殿试结束,就未必还有剩余了。
捉婿不分名次,但这第一名依旧万众瞩目,被称为会元。
不过,如今在贡院中,诸考官正就会元人选争论不休,甚至好几位旧党出身的同考官,顾不上给主考赵昱面子,生生要将一份考卷给压下去。
“这份考卷虽然不同凡响,但言利言得太过,有违圣人教诲!”
“不错,会试为天下标榜,若取此卷,很可能令天下风气为之变化,后果难料。”
“建议将之定为次名,既可不亏此生之才华,又不乱天下之风气!”
奇怪的是,他们虽想打压,却不敢说考卷不好,只敢拿大局说话,可见心虚。
这几名旧党同考官说完,屋中众人便都目光一转,落到主考官赵昱身上。
屋里人数不少,除了同考官,连弥封官、誊录官等也都来此,王陵也在其列,他看着被众人着重讨论的那张考卷,心下惊疑。
这张考卷,被几名新党背景的考官推为第一,要作为会元,却被旧党考官抵制,只是奇怪的是,在两党考官中较有分量的张轲、罗山却沉默不语,被人看作伺机等待,但王陵却知道,这两人并不是在等待,而是不好开口。
名次未定,糊名还未真的拆开,大部分考官并不知考生姓名,但这一张却是例外,也许诸多考官并不知道其人姓名,可王陵却心知肚明。
“这考卷,不就是郭臻所作的那份么?只是,如今双方争执不下,也不知赵次辅会如何决断?”
想着想着,王陵的目光在张轲、罗山脸上扫过,最后又落在赵昱身上。
从争论开始,这三人就没怎么发表过意见,这不由令王陵暗自猜测起来:“他们或许正因为知道了这张考卷是谁人所做,因而才犹豫不定。”
不过,王陵的猜测却是错的,这三人当中,真正知道考卷属于郭臻的只有赵昱和罗山,张轲并不知晓。
按照张轲的猜测,这张考卷应该是刘靖所做,只因刘靖早早加入义理社,考前又多有推崇新法的言论。
至于罗山,虽然知道这是郭臻的考卷,虽然知道郭臻是内定的新党成员,但因为担心郭臻得势影响自己的地位,却也有了打压郭臻的心思。
近来阅卷时,张轲和罗山都想方设法打压郭臻,但由于赵昱的护持,一直都没能成功,发展到现在,居然让这份试卷有了成为头名的机会。
至于赵昱,内心当中也在做着激烈争斗。
刚才旧党同考官所言所说,除了要将倾向新法的考卷压下之外,更在提醒他一些心照不宣的事情。
这次科举旧党已大为让步,不只考了新法内容,主考官还是他赵昱亲自担任,这种时候,再点一名新法之卷为头名,就犯忌讳了。
“从新党的角度来看,郭臻这份考卷确实极为出彩,但却难以让旧党服气,若是点了会元,只怕……”
这时,门外有人说道:“赵次辅,时间不早了,再不定名次,就要误了放榜了!”
这是负责护送名单之人到了。
赵昱叹息一声,终于有了决定。
“诸位……”
“诸位,你们不必继续争论了,这张考卷……”
赵昱目光一转,落到那张考卷上,考卷里面的内容他十分清楚,这些日子以来,他曾多次浏览,每次都有新奇感受,心中的知己之感越发浓烈。
这次会试,考生水平参差不齐,很多考生对新法一知半解,写出来的话与新法南辕北辙,令赵昱深深感到任重道远,甚至有的考生愤世嫉俗,对新法完全不了解,知道自己科举无望,便愤而怒骂,将新法贬低得一文不值。
若这些人真的言之有物,指出新法的弊端也就罢了,偏偏很多人连新法内容都不甚了解,只是按自己心中的“新法”去评判,去批判,看着这些考卷,赵昱气不打一处来,每次看到,事后都要看一看郭臻的那张考卷,用来平息怒气。
郭臻的这份考卷,论对新法的理解,论对大明民间弊端的考量,这次会试众考生无人能出其右。
这样的考卷才是赵昱真正想要的,不只是痛陈时弊,还有自身思考,尝试提出解决办法,另外,那经义、墨义的部分也条理清晰,见解不凡,显示出郭臻深厚的基础功。
但事到如今,这张赵昱最为属意的考卷,却要面对被人生生压下去的局面,而他却要考虑两党平衡、有进有退,眼下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只是,要把这么一篇文章压下去,难免惹得赵昱心头不快。
这也是旧党考官不敢过分的原因,即使打压,也给了个第二名,不然按照他们的想法,这种对新法了解深刻的策论,必须要压到无人的角落,甚至罢黜了才能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