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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眼,云七夜怔怔地看着众人从她的眼前走过,双眸晶莹水亮,大约是泪光。胸口因强忍的紧绷愈发痛楚,她勉强支撑着,向宁止的帐子走去。

看见来人,郑远不由低声道:“小七兄弟,方才不方便,我现在去太医那里再问问情况,你先代我照看殿下。床边上有碗药,太医说凉一些给殿下喝下去。他怕苦,药碗旁边有些蜜糖,你记得给他吃!”

“好。”轻应了一声,云七夜旋即进帐,迎面便是那股浓郁的药味,苦涩至极。脚步一瞬的停滞,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是向内走去。待到了内间,她蓦地却步,不敢靠近床上的人,只能远远审视着宁止是否完好无恙。

被子下,男子仍旧昏睡着,不若白日里的挣扎痛苦,他安静的躺在那里,面色有了些红润,不若那般的病态脆弱。

静静地看着了许久,她缓步走到宁止的床前,似想要伸手碰他一下,可是却又顿在了咫尺,她怕他一碰,他就会消失。他安静的模样,太过虚幻,宛若一个触手可破的梦。

—— 宁可那日随赫连雪离开,也好过爱上你之后……生离死别。

旋即坐在床前的椅子上,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宁止,只能这样看着他,什么也做不了,因为无能为力,不知所措。

许久,男子的眼睑微动,终是迷濛地睁开了眼瞳,因为没有握到她的手,所以做了一个梦,梦见她不见了。呵,可是梦里他告诉自己,梦是相反的,所以不要痛苦。

果然,睁眼的第一刻,他看见的是她。蓦地扯唇,他沖女子轻轻一笑,却是笑的无声无息。

看着宁止,云七夜静默了好久,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看出她掩在平静下的无措,宁止掩嘴微咳几声,转而调侃道:“是我变丑了,还是你做了什么亏心事?瞧你一脸……咳……苦大仇深的。”

这样的笑话,她笑不出来,“睡了这么久,身上还难受么?”

原来睡了很久了?扭头看了看窗外的夜幕,宁止淡笑一声,一副从容的模样,“也没什么大碍。每个月都有几日会犯病,只不过这个月提前了些。

何况,有你在。我不会有事。”

闻言,云七夜怔怔的看着宁止,他说的那样认真,一瞬竟叫她觉得是真的了。闭了闭酸涩的眼睛,她伸手将一旁的药碗和蜜糖拿了过来,递向宁止,“郑将军说凉些叫你喝下去,这温度差不多了,你喝了吧。”

厌恶的微蹙,昏睡中被人强行灌药的经历不舒服至极,却又不得不喝。

慢腾腾地起身,宁止接过那碗苦涩难闻的汤药,深吸了一口气。本想一口闷,却在喝了一口后,不得不停下来,“好苦。”

忙不迭将蜜糖递给他,云七夜道:“要不然加些蜜糖吧?”

摇头,宁止看着碗里的汤药,“苦和甜掺在一起味道会更噁心,倒不如先苦再甜。只消想着苦完就是甜,什么苦也倒是能忍下去了。”

微微一怔,云七夜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但见男子终是仰头将一碗的苦涩全然灌进了嘴里,而后忙不迭拿过几颗蜜糖塞进了嘴里,半晌后沖她道,“很甜,你要不要也吃几颗?”

“好。”亦朝嘴里塞了一颗糖块,她很努力地吃着,一块又一块,尽量不让自己说话,她怕再多说一句她就会哭出来。因为,她无法和他一样,无法淡然的面对自己所爱的人。一时,嘴里的糖不知怎么了,分明是苦的,一点也不甜。

“你都吃了好些了,这糖很好吃么?”轻笑出声,宁止伸手点了点女子的额头,“小心吃多了长虫牙,到时候,你还没变成老婆婆,倒是有坏牙了。”

老婆婆,那老公公呢?

咀嚼的动作停住,那一瞬,她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泪水倏地滑落,止也止不住。看着她立时被泪水覆盖的脸颊,宁止一愣,旋即有些手足无措,“七夜?……”

泪眼模糊的看着宁止,她终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宁止,我后悔了,我不想在你死后……为你守着了……”

……不想了。

静默不语,宁止看着哭泣的女子,却是缓缓地浮出个笑来,杂着丝……

凄凉。果然,他还是没有资格困住她的一生……

微微向前靠了靠身子,他伸手轻抚着女子因哭泣而颤抖的嵴背,“若是你不愿意……也无妨,我说过,只要你不愿意。我便可以……等。若是到了最后,还是等不到……也无妨。”

身子一瞬的紧绷,女子脸上的泪水愈发的汹涌。宁止,你明白吗?我无法相信单纯的幸福。

即使你还在呼吸,即使你还在我的眼前。我也会害怕,害怕终是到了那一日。你要我用多久的时光,才能将你忘掉?

倒不若,“宁止,你不用等。往后,你生我生,你死……我也死。”

抚着女子嵴背的手瞬时一顿,宁止怔愣地看着云七夜,许久才回过神来。“……为什么?”

伸手将面上的泪水擦去,云七夜哽咽道,“你自私,我何尝不自私?因为我不想再哭,也不想再痛,所以倒不如一起死了算了,就算不能一起死,我也宁愿死在你前面。宁止,我比你更自私,我宁愿你比我痛,也不愿意我比你痛……”

剎那心痛如绞,宁止看着云七夜,久久不语。他常常想,若是能和她做一对普通的夫妻便好了,哪怕不是很富有,也不会觉得苦。可惜,天不允许。

“往后,是苦是甜,我也不知道。只是两个人抗,总好过一个人。若你所愿,我生你生,我死……你也死。若是你先死了,我也不独活,定当会去下面找你……”

074 预知的梦

翌日。

触目所及,暖阳微醺,苍穹湛蓝,白云漂浮。触耳所闻,偶尔会有鸟雀和小虫的鸣叫呢喃。那是一块广袤无边的糙地,俯瞰而下,好似那连绵光滑的绿绸,恰巧突兀出了糙坡上的一抹红。

躺在这片绿绸上,呼吸间尽是怡人的芳糙花香,还有那无限自然的泥土甘露,说不出的惬意安宁。一身红衣如炬,云七夜仰头望天,双眼一眨也不眨,她就那么静静地望着遥远的苍穹,看那漫天的流云飘过,然后又迎来新的云海。看那叫不出名字来的鸟雀飞过,却好久也等不来下一只的出现……

待她回过神来,却是蓦地发现天色几近昏黄。天际出现了些许云霞,竟是一直望了好些时辰。莫怪寻不到一只鸟雀,那些倦鸟归巢去了。一瞬,她有些小小地生气,它们连声招呼也不打,徒留她一个人在这里傻傻地等待……

不由眨了眨酸涩的眼,女子的胳膊微动,缓缓触向了一旁的糙地。掌间的触感,就算不用看,她也知道自己摸到了什么,鲜嫩的糙儿,奼紫嫣红的野花,毛茸茸的蒲公英……手背上有丝轻微的异样,却原来有一只调皮的蛐蛐蹦于其上,灰色的小东西旋即弹跳细细的腿脚,转瞬又隐没进了糙丛,继续鸣叫去了。

什么都有,

却没有一个……宁止。

眼眸微动,女子终是将伸出去的手缩回,规规矩矩地放在了身侧。咫尺,方才被她触碰过的蒲公英微微摇曳,顶端处不刻便有好些白色的小伞脱离,宛若一柄柄小小的绒毛伞,随风偏过她的眼前。那样的风景,像个瑰丽恍惚的梦,不能去碰,要不然它们会坠落。

遥遥地看着,女子的眼睫微动,在眼角处落下了一片小小的阴影。师父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命花,开在自己宿命的土地上,生死不离。师父的花是彼岸,小凤儿的是葵,而她的便是这飘飞的蒲公英。

春天的野外,最普通不过的蒲公英,迎风而舞,漫天的瑰丽。不要觉得它们飘散无依,孤独流浪。待到它们落地的那一刻,才是生命的开始,永无止息的延续,直至来年的春天。

……凰儿,知晓蒲公英的花语么?

漫天的蒲公英静静飞过,却在某一瞬蓦地变化了风景,竟是忽然幻化成了令人窒息的妖诡,由白转红,宛若鲜血。

眼瞳刺疼,云七夜不由坐起了身,皱眉看着血红的蒲公英。不刻,空气里的香甜馥郁不再,虫儿彩霞也没有了,好像全部消失了般,只有满眼的血红,直直压得胸口一阵憋闷,几欲吶喊出声。

好像还有股浓烈的血腥气。忙不迭起身,女子略有些茫然地环顾着四周,全是血色的蒲公英,她看不到回家的路了。

不由慌乱了起来,她在原地站了好久,唯有循着记忆里的路径踉跄起步,无措至极地朝糙坡下跑去,厌恶的蹙眉,她挥手将那些妖诡的蒲公英甩开,不准挡住她回家的路!

走了许久,许久,她竟是又回到了最初的糙坡上。一瞬,好似全世界崩塌般,她直直的跪坐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闭眼喘息,她任由那些血色的蒲公英掉落在她的头上,肩上,手掌间…

宁止,

倦鸟都知晓归巢了,

你为何不来寻晚归的我回家…

一瞬,心脏抽搐般的剧痛,一紧一缩,周而复始。似乎觉得这样的痛楚不够,当她再度睁眼至极,漫天的血红中,竟是在她所能望见的地方出现了一抹白,宁止。

一瞬的怔愣,她立时喜极,慌得起身朝男子疾奔而去,看起来很近的距离,却跑了很久。鼻间,那股血腥味越发的浓重,她皱眉,眼见脚下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条血液蜿蜒的小溪,直直漫延过了她的鞋子和裙摆。

她惊得瞪大了双眼,心脏跳动的抽疼,她抬眼望向宁止,但见男子不知何时近在咫尺,就那么悄无声息地躺在这条血溪里。面色苍白若纸,他看起来怠倦至极,双眼紧闭,一动也不动地躺在血水里。

宁止,那些血很脏的!你赶紧起来啊!

看着宁止,云七夜使力地瞪大眼睛,不叫液体从里面落下来。爱上你之前,我却是不知,原来我有这么多的泪水,好似要将毕生的泪水齐齐流尽。

只觉那一瞬,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心中是一片呼啸的海洋,忙不迭伸手捂住了胸口,那一波又一波的冲击,她终是承受不住此般的撕裂和锥心,直直跪坐在了男子的跟前。

“宁止。”她开口,嘴唇颤抖。

“宁止。”她蹲身伸手拽扯男子的衣角,双手颤抖。

没有任何的回应,宁止闭眼躺在那里,不断有冰凉的血液从他的周身溢出,渐进将男子的白衣染成如她一般的鲜红,周身僵硬冰凉好似块冬日里的石块,他已经死去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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