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帘一掀,竟是王嬷嬷进来了。
如今迎春住的狭小,房间里容不下太多的人,因而日常在她身边服侍的也就一个嬷嬷、一个大丫鬟并两个小丫鬟,别的不当值的丫鬟就在下房里面做些针线活。像嬷嬷们都是有家有口的,排了班后,若不乐意在下房住的,不当值的时候也可以回家住去。
王嬷嬷今日原本不该当值,却因为临时有事折返,谁料刚到门前竟听得这样一番话。
进门后王嬷嬷脸上满面怒容,她如今不大敢冲着迎春发火,因而冲着褚嬷嬷低声训道:“大姑娘哪里现如今就是个火坑,哪里是能够接近的?如今背着我送东西不说,竟然还要过去那边探视。按说你也是做教养嬷嬷的,怎么姐儿不懂事,你竟也不说劝着些?”
原来,迎春今日让司棋去送东西并非偶然。之前迎春略微露出一些这样的念头,便被王嬷嬷管束住了不许动作,还勒令众人看着她。
可这几个月下来,迎春的工夫到底没有白费,小桃雀丫这些人心里王嬷嬷积威犹在,还不敢明面上帮着迎春。可如司棋、碧玉这些,眼里早就只有一个迎春了。
今日趁着王嬷嬷家去,身边服侍的只有一个褚嬷嬷的时候,迎春找到了机会就让司棋去送东西。
听了王嬷嬷的话,褚嬷嬷低声分辩道:“姐儿素来和大姑娘要好,如今听见大姑娘身体不适,关心姐妹也是人之常情。何况姐妹们和睦相处,原也是正理,老太太看着只有欢喜的。”
迎春也道:“这是我自己的主意,妈妈不要怪褚妈妈。再说,自家姐妹送些东西,难道为着大姐姐不管家不得意了,便成了罪过吗?刚才褚妈妈也说了,现如今不过是因为老太太身体不好,二伯母又腾不出手,才有人敢给大姐姐气受,将来如何还不好说。何况若看人得意就靠上去,看人不得意了就离得远远的,我同那些踩低逢高的小人又有什么不同?”
王嬷嬷气的一拍大腿,声音也有些控制不住道:“这与大姑娘得意不得意又什么相干。不是我踩低逢高,只是太太现在原本就心情不好,整个院子里都害怕的跟什么似的。如今我日日念佛,就怕咱们有什么事情现在太太眼里,惹了太太不快,咱们都没有好果子吃。
太太原本就看那边不顺眼,大姑娘倒霉了只怕她还高兴点儿。偏你送了东西不说,还要去探望,你是姑娘小姐,太太自然不能拿你怎么样,我们这些伺候的人少不得要吃瓜落!远的不说,从前伺候你姨娘的那些人,现在不都被赶了出去,几辈子的体面都没了!”
迎春素来以为王嬷嬷见识短浅,不过念着她护着自己的情份,因而平日里对王嬷嬷偷拿些小东小西的行为视而不见罢了,但也因此确实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倒是褚嬷嬷,因在府里没什么根基,平日里一心一意只倚靠着迎春,反而敢说敢作,迎春近来便渐渐倚重褚嬷嬷。
谁知今日王嬷嬷一番话,虽然道理浅些,却也说的有理有据。若依着王嬷嬷来看,如今迎春要在大房手底下讨生活,自然要以奉承邢夫人为主,不过是站在哪个山头唱哪个山头的歌。这和元春得意不得意却不相干了。
可迎春既然拿定主意,便不肯因为下人畏惧而放弃。王嬷嬷也知道自己如今也管束不住迎春,因而只在旁唉声叹气,若非顾忌着邢夫人的屋子就在隔壁,只怕早就嚎啕大哭了。
见王嬷嬷如此,迎春也知道她说的在理,总要找出一个不容易被邢夫人迁怒的法子才好,因而便道:“妈妈放宽心,我也不是现在就要去,就是去看大姐姐,也要征得母亲同意才行的。若事不可为,我也不会勉强。只是妈妈最是老成,可要帮我想想主意才是。”无广告网am~w~w.
王嬷嬷见迎春这样说,勉强有些安慰,又情知改不了迎春的主意,想了想不由叹道:“可惜老太太最近也有些身体不适,早已免了一应的日常请安。不然,就是太太病了,姑娘自己每日也应当去给老太太请安的,大姑娘又和老太太一个院子住着,见个面说个话再自然不过了。”
迎春却突然眼前一亮,不由开口道:“是了,老太太最近身体欠安,母亲身体又不好,我作女儿的自然要替母亲进一进孝心的。”看了看眼前的笔墨纸砚,借口这不也是现成的吗?
这下子迎春看着眼前的佛经,也不觉得那么讨厌了。她不禁撸了撸袖子,打起精神道:“准备干活,怎么也要抄够十卷才好说话!”。
却唬的王嬷嬷、褚嬷嬷一同上来劝说,做姑娘的怎么可以有这么粗鲁的行径!
迎春不仅有些讪讪的放下袖子,她又一时忘情了,可见大家小姐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的。
过了两日清晨,迎春按例向邢夫人请安。邢夫人倚在枕头上,穿着家常衣服,大热天的头上却裹着一条织金抹额,整个人也无精打采的,显得憔悴极了。
等到迎春行礼完毕,邢夫人不耐烦看见别人的女儿,便要打发迎春下去。却听迎春开口道:“还有一事想要禀明母亲。女儿这些日子也抄了不少经书了,有心想要供到佛前,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对。因此想要请教母亲。”
邢夫人让迎春抄经哪里是真的让她抄经,不过是想拘住她而已。可话毕竟是自己说的,因而便不耐烦道:“且把你抄的经书拿来我瞧瞧,若抄的不好,也莫要提什么供奉的事了,没得还惹得佛祖怪罪。”
迎春便让阿碧把她抄写的经书承上来。
邢夫人一看,虽然字没什么力道,可想到这是一个五岁小孩抄写的,居然也算是极为工整了。只好道:“既然如此,你把经书给王善保家的送去就是了。改日让外面的人给你送去家庙里。”
迎春所求自然不至这些,她恭敬道:“女儿其实也有一些想法。这些日子老祖宗身体也不好,听说荣庆堂东厢里也供了个观音娘娘,女儿就想去那里供奉,好为老祖宗祈福、为母亲祈福。而且母亲最近身体不好,也好多天没有去看过老祖宗,女儿就想着去替母亲尽尽孝心。”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邢夫人已经许久没有去荣庆堂给贾母请安了。
邢夫人乍闻此言,当即便要拒绝,“老祖宗如今身体也不好,早就免了晚辈的请安,也是担心过了病气给你们的意思,这是长辈慈爱。你只要安静抄经祈福,不去打扰老太太,就是尽你的孝心了。”她如今深恶贾母,怎么还肯再去奉承?说到底,邢夫人觉得自己如今马上就要得封一品夫人诰命,纵然不得管家之权,可从此也可以得意起来,有些不把贾母放在眼里了。
迎春自然还有后话,“话虽如此,可女儿听说二房伯母那里每日都去给老祖宗侍奉汤药的,母亲现如今身体不好不能去,女儿去替母亲为老祖宗侍奉汤药也是应该。再说,父亲听说了自然也只有更加欢喜的。”
迎春的话一语提醒了邢夫人。
话说邢夫人病了这些日子以来,贾赦一次也没有来看过。如今邢夫人这边奉承的虽然人多,可正经袭爵的贾赦身边,就更是炙手可热了。光是邢夫人知道的,如今还是重孝,贾赦那里也颇新收了两个绝色的丫鬟,连从前最看重的月姨娘也丢了开手。
虽然邢夫人马上就要有诰命在身,可她这诰命是依附贾赦而来,难道还能在贾赦面前要强吗?若贾赦不尊重她,她在这府中的分量不免要减了大半。贾赦身边又惯是莺飞蝶舞的。而贾母作为贾赦母亲,一个孝字就可以压得贾赦大半。这样细想,邢夫人不免有些后悔之前同贾母闹的太僵了些。
邢夫人能在守孝错过了花期之后,还能嫁入国公府做嫡长媳,纵然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但小聪明也绝对不缺的。之前被怒火迷了心智,如今既然醒悟,马上也想到,贾母生病虽然免了一众人请安,可王夫人如今收拾家务这样繁忙,却还每日坚持去给贾母侍药,其中肯定有缘故。
虽然邢夫人想来想去都觉得王夫人只不过是装乖讨巧,可借着迎春去给贾母卖好,也是惠而不费的事情。
不过今日这番话在迎春嘴里说来还是有些奇怪,邢夫人可不信迎春一个五岁孩子能说出这种话来。只怕就是有人在背后弄鬼。想起这些日子王善保家的在自己耳边说的话,邢夫人心里渐渐有了主意。
只见她先缓缓叹道:“我这些日子身体不好,不能尽孝于老太太跟前。原想着你人小,也舍不得劳动你。可你如今既然愿意主动为我分忧,我做母亲自然也只有欣慰的。只是早去早回,去了务必不要淘气,别劳累了老祖宗。”
迎春自然应是。
邢夫人又问道:“二姐儿今儿身边跟着的人是谁?”
王嬷嬷、陈嬷嬷、娟儿、阿碧四人上前行礼。
邢夫人打量了一番,满意的点了点头,“也罢了,都是老成的,好生服侍你们姑娘过去,你们且去吧。”
邢夫人既然发了话,不多时,自然有下人小厮备了车,另有丫头仆妇们簇拥着迎春往荣庆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