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暾和煦,檐阶上闪烁着晶莹的微光。宫人们手执净君,在院子里洒扫旧尘;或持银剪,修裁院中的花花叶叶。
明夫人宫中正是一幅喧寂相宜的模样。太师椅所在之处,分明是两道身影:高者笑倚,矮者站靠,二人肩首厮磨,和乐自适。
明夫人将从与三公主的寻常逗话中拨出神儿来,容光温和,笑着招呼她:“沉照来了。”
三公主尚值七岁,身量矮弱,语声也很是稚嫩:“二嫂嫂安好。”
“今日二哥没来么?我都好久没有看见二哥哥了。”
三公主元琪,明夫人的亲生女儿。生得粉妆玉砌,白如雪的一张瓷质脸,两枚琥珀般的眼丸,净日里最爱诗词歌赋,对《诗经》一类辞赋极为详熟,轻易便能吟诵。书法亦能兼具柳体之风,国君喜爱非常。
一旁的矮几上是一幅白鹤衔珠的饰屏,做工精巧,所纹白鹤针脚细密。李沉照的眼风稍一偏过,便听明夫人问道:“你瞧这幅屏风可好看么?老二马上过十八生辰了,这便是本宫预备送给他的礼。”
李沉照:“殿下今日不便前来问安,便只有我自己了。”她噙笑再望一眼饰屏,诚恳道,“此物精巧,然殿下似乎不喜饰物。恐怕送去也会束之高阁了。”
明夫人乍听此话,笑意中略含惊讶,连带着寻常的目光中都有几分赞赏:“你倒是细心得很,不过月余,便知晓老二不喜饰物了。”
李沉照道:“齐王府不似其他王府一般金玉辉煌,一应陈设也都从简,便不难看出此点了。”
三公主的耳肉听见“不便”二字,便当即咬起两排幼齿:“我听说太子让二哥哥跪在府中了!”她小步奔只李沉照身前,小手牵住李沉照的衣袖,小幅度地拽摇着,“二嫂嫂,确有其事么?”
“嫂嫂,你不能瞒我。”
李沉照和明夫人相视一眼,这细微的对视亦被元琪看入眼中。
她当下就能料得,今早的传闻是真了,于是精小的琼鼻都怒皱起来,粉拳紧握:“他竟敢让我哥哥跪着!”
“太子,荀琮,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臭坏蛋!”
明夫人笑睨一眼身边人,眼神轻而有力。
立侍一旁的秋兰当即会意,便把怒不可遏的公主拉回夫人身边。
“荀琮,臭坏蛋!我要去找父皇!”
“好了,元琪。”明夫人倒不似元琪一般愤不可掩,她缓和语气,近乎哄劝,“你父皇本就偏袒太子,而你二哥这次的确有错在先,你就算去了,又能挽回什么?”
“二哥哥哪有错?”元琪怒圆了两颗乌眼,“诗经中说过,‘如金如锡,如圭如璧,二哥哥就是这样的人!他搭救了那群可怜的女子,怎么就成有错之人了?凭什么任太子欺辱!”
“臭荀琮,相鼠有皮,人而无仪! 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何况你二哥违抗圣意?如今太子让他跪着,只是颜面受损而已。倘若他不跪,你猜事态会如何发展?”明夫人见阻拦不得她怒斥,便也作罢了。只是悠悠道:“元琪,你何时见过,你二哥白白给人欺负?”
“他可不是软弱之辈,心中必有自己的成算。”
不是软弱之辈?
李沉照想起那晚,她冷声判他:荀谢,你懦弱。
他没有作应。
“沉照啊,来都来了,用过午膳再走吧。”明夫人小臂一抬,“那座饰屏,既老二不喜,你便带回去,权作给府内添置一件陈设吧。”
李沉照起轿回府时,太阳业已西沉,暮色初上。
沿街热闹非常,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
她拨开珠帘,只见饱满的一颗咸蛋黄,悬于天幕之尾,肖似曾经那颗太阳。
太阳于何处都是太阳,夕照依旧。然而斯人已远,往事如逝水,不可复追。
远离故土,隔绝乡音,举目无亲。还敢当面斥责夫君懦弱,公然和太子相对——
名正齐王妃月余,却始终不能接掌府中事务,有名无实。
能把日子过成这样的人,恐怕只有李沉照你一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