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求死不能求生不得

她就在山枭听得最入神、最感动、最陶然其中的时候杀他!

明显的,铁锈似断未料到她会杀他似的!

因为,她吹罢一曲“乱红”,山枭一如惯常,埋首于手心间呜咽不已,她就拔出了公孙扬眉送她的“水月刀”,微微“铮”的一响,那怪兽突然抬起了头,脸上还淌着泪,呆呆的望着她劈下来的刀。

可是,她不管了,她一刀就斫了下去。

她不管了她发了狠她一刀就斩了下去。

──杀了他!

──报仇!

──这些家伙没一个是好东西!

──他不是人,它只是兽!

山枭竟没有闪躲,也没有避:不知道因他是太错愕,还是太伤心,抑或摇红这一刀砍得太快了。

一刀命中。

着!

山枭身上。血如泉涌。

热血鲜活活、哗啦啦的迸喷出来,摇红看了,心都乱了。

山枭露出了白牙,长嘶,全身颤动。

摇红心知完了,她决不是他敌手,只好闭目受死。

忽听“波”的一声,一丛花树给移了开来,一个人冒出头来,正是孙氏“神枪会”中的“三大组(即“大口”、“大食”、“大色”,三队各负责刺探、猎杀、保防的人马、弟子、高手)中“食组”的“土行者”孙淡。

孙淡戟指摇红,呱呱大叫:“你下毒手杀山枭──莫非想逃……?!”

摇红这才知道:原来,山君不光是表面找人看守他,暗底里,一直还有人盯梢。

她逃不了,一举一动,尽在他眼底,她是他的笼中鸟,飞不出去。

她正砍了山枭一刀。

刀口很深,直砍落锁骨上。白骨翻露,皮开肉绽,血水一直溅喷不休,洒布在山枭恐怖的脸上。

山枭看着她的眼色,她一辈子都忘不了:尤其是他眼中的两点红芒。

凄楚的红光。

然后,他厉啸。

他任由血水迸溅,一动也不动,只看着摇红,尖啸凄呼,如泣如诉。

──也许,惟有狂啸,他才能表达出他心里的感觉吧?

那是什么感觉?

摇红不知道。

但她只感觉到:

她砍了山枭,山枭不死,必定狂性大发,而她一举一动,全让孙子灰的亲信:“土行枪”孙淡看在眼里了。她完了。

──只怕,这次是求死不能,求生也不可得了。

摇红握着刀。

刀光如梦。

刀意若花。

她攥着这把刀,也不知该持刀去拼杀、还是自尽的好?

她看苍穹,月色姣好──可为什么她们命途多劫、噩梦不醒。

看到这里,铁手和猛禽突然省觉:

外面有敲门声。

“笃,笃,笃。”

两人相觑一眼,敲门声又响起了:

“笃,笃,笃。”

──来了。

──要来的,终于来了。

敲门声很轻,甚至敲得很悠闲。

敲门的人继续敲门。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铁手没说话。

猛禽也没说什么。

可是,两人心里都非常明白:

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敲门还如此淡定的,来人必定非同凡响。

“笃,笃笃;笃笃笃。”

铁手把“残红”剩下的两页交给猛禽,道:“我去开门.”

猛禽不同意:“我去。”

“我去应付一下。”铁手用下颔在“飘红手记”一努:“你先读完后面几页,正写到要害处。很重要。”

猛禽对这点就很合意:“看来,保护这手记,就是破案的关键,同时也正是证物。”

铁手微笑道:“所以,保护证物也是很重要的事,是不?”

猛禽甩了甩后发:“放心,这里面有好些无辜的性命作代价才换取的血泪字句,我决不让它落入他人手里。”

“那你先看完它吧!”铁手长舒了一口气,长身道:“我去开门迎客。”

他不让第五次敲门声响前,便已打开了门。

阳光,照了进来,耀眼生花。

庭院朝阳向东,正好洒满了阳光。

铁手深深吸了一口气。

──现在已是上午了,阳光驱走了曙光,叶特别油绿,花特别艳红,然而山上呢?山下的人,常常会以为山下既然阳光满地,那么,高山上阳光定必更熙照遍洒了。这大概是个错觉吧?如果是,为什么铁手抬首望去,只是阿尔泰山峰上沉浸、笼罩着蒸腾的雾,令人满目苍茫不已?

──在山上亡命的那对男女,心中阳光正好?还是愁云惨雾?

铁手开门应敌,目中先不见人,不遇敌,只先看到了山,想起了这个,这些,这一件事情。

心情已坏到了完全没有了心情。

本在虎山头的铁锈,淌着血,背着摇红,一路往岱顶冲去。

山枭当然不知道为何要去岱顶。

他甚至也不明白为何要上泰山。

他不知道,不明白,且也不问。

他不会问。

他问不出。

──就算他想知道也不要知道,会问也不去问,因为他只想跟摇红在一起,哪怕是片刻也好!

要登泰山的是摇红。

──要上岱顶的也是她。

铁锈已别无选择。

──他就像一口经风遇霜的钉子,已经长满了锈蚀,跟他血肉相连的纠缠在一起了:

摇红就好比他身上的“锈”──明知那是一种“病”,但也刮下去、拭不掉、抹不去了。

──如果一旦刨去,恐怕连钉子都得要折了、断了。

这是命。

这是一个命定了的旅程。

山枭已别无选择:

因为他选择了摇红!

摇红也无可选择。

因为她选了山枭。

他们两人就是这样,仿佛给命运中那不知名的手,紧紧锁扣在一起,相依为命,胸靠背,脸贴脑,一齐冲杀上山。

──要上岱顶去!

从虎山开始,伏杀更多了,杀戮也更重了。

山枭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理,他只知道一件事:

他要和摇红在一起,他要背摇红上山──

谁也不能拆散他们,他要背摇红上山──

为了这个,他遇敌杀敌,遇伏破伏,遇阻去阻──就算是遇魔他也斩魔,遇祖他亦杀祖,遇佛也一样灭佛。

在虎山之前,他一路延绵崎岖的,已杀了不少人。

那大都是他的同门。

也是她门里的人。

现在,他过关斩将,从屏风屏到罗汉崖,自回马岭上步天府,他一路遇上埋伏,一路流血,也一路杀人。

死了至少八十七人。

伤的不计。

──死的人,多是“一言堂”里的弟子,还有不少是“神枪会”各堂人马;外帮外派前来助拳的江湖人物,抱着侠义心肠参加拯救行动的武林好汉,许多不明不白就在死在这山上。

可是,追者却愈来愈多,来人的级数也愈来愈高。

摇红知道,这是因为:这件事已愈来愈严重,仇也愈结愈深了。

──死的人都有亲人、子女、朋友,他们又怎会放过山枭?放过自己?为了她一己之仇,该不该死这么多的人?应不应杀了这么多的同门、同道?

这一切都是她出的主意。

山风劲急。

阳光时沉时现,沉时阴霾满天,乍现却如一金球骤然抛出,刺目耀眼。

她俯望山枭的后头,心中百感交集:

──他已给整个江湖追杀,犯了众怒,他可知晓?

──他为了她,已死无葬身之地。

──只是,此事想必已在江湖上传得沸沸腾腾了吧?怎么四大名捕还未插手?铁手还没有来?

泰山怎么那么高?

山路怎地那么险?

岱顶恁地还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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