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之后,无星无月的天空,不曾给下枧河畔偏西北一侧的这片草地,带来些许幽微的亮光。不过,坐在这草地上的这四个年轻人,倒也不在意。璨璨的明眸如星光,幕天席地,他们正谈笑风生。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四周似乎出现了几处微红的灯笼光。
有亮光而无脚步声,而且,那几处亮光与涟漪相反,由远及近,自外而内,正悄无声息地向这片草地聚拢。
有那么一个瞬间,在谈兴正浓之际,月白四下张望了一番,发现这缓缓聚拢来的光亮之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一刻,她无暇多想,只是大声喝问道:“来者,来者何人?”
“哈哈哈,四个小鬼头,跟我们走一趟吧?”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哦,好熟悉的声音啊!
这声音中气充沛,响雷一般直击这四个年轻人的耳膜。这声音,隐隐透出几分狰狞与自得,就像猎人捕住猎物之际的调侃声。
哦,怪不得这么熟悉!原来,就是大白天里那船夫的声音!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这四个年轻人对视之际,面面相觑。
“你们,你们到底想干什么?”龙国柱说着,站起身来。
紧接着,另外三人也下意识地站起身来。
四人背靠背,形成一个小圆圈,以防腹背受敌。
这一瞬间,他们看清楚了,那船夫舞动双手,指挥着三四十个蒙面人,来到离草地丈余处。
显而易见,那船夫的手势、蒙面人的脚步,就像收网。草地上的这四个年轻人,隐隐就像网中的鱼虾。
“嗯,倒也没什么,你们四个小鬼头,只要跟我们走一趟,到时就清楚了——”那船夫这样回答道。
这四个年轻人听得出来,这船夫虽说不是恶语相向,不过,那看似还有几分客气的话语,却是极为霸道:除了俯首就擒,别无选择!
风清也是在这小城里住了好几年了,何曾受过如此的窝囊气。只见她俏脸一沉,厉声呵斥道:你们,你们这样聚众抓人,有官府的文书吗?
风清心里想的是,如果真能够闹到官府里去,凭着自己叔父在黑白两道上的势力,摆平这三四十个小喽啰,应当不成问题。
“赵姑娘,”那船夫狞笑道,“别做梦了,我们,我们就是官府——”
四个年轻人惊愕不已:如果只是盗匪打劫,似乎还不至于自称官府吧?这船夫口出狂言,到底是何来头呢?当然,最大的疑问还在于,几个年轻人只是到郊外踏青游玩,怎么就让这样一伙人盯上了呢?这伙人,来路不明,看来不是善茬啊!
皱了皱眉头之后,文景瑞这样说道:好吧,你们既然自称官府,就把官府的文告拿出来,让我们见识一下——
原来,他自忖:我们一行四人可没有什么杀人越货之举。这伙盗匪,自称官府,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迟疑片刻之后,那船夫咬咬牙:你们这四个小鬼头,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月白淡淡一笑:大明天下,朗朗乾坤,我们凭什么任人摆布,跟你们走一趟?
“老大,”那船夫手下的一个盗匪轻声道,“看来,只能用武力邀请了?”
沉吟片刻之后,那船夫这样说道:赵姑娘,看在令叔父的面子上,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说吧,去,还是不去?就一句话——
“我赵风清长这么大,还从来不受别人胁迫——”静静地盯着那船夫,风清冷冷地说道。
月白、龙国柱、文景瑞也深深地知道,此时若不能善罢甘休,就只能靠武力冲出去了。
这样想着,一行四人都是双拳紧握,静观其变。
那船夫也不再出声,只是拔出后腰上的铁尺。众盗匪见状,也纷纷亮出手中的短棒。
龙国柱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余下三人都没带兵器,也就摩拳擦掌,静待来敌。
对峙,无声的对峙。
其实,无声的对峙往往比刀光剑影的搏杀更让人透不过气来。
因为,刀光剑影的搏杀,你还能看到有形的敌手;而无声的对峙呢,考验的是一个人的定力与气场,定力不足者未战先怯,更容易崩溃。
静默之中,附近小虫子唧唧唧唧的叫声,声声直击耳膜:这,这就是大战一触即发之际的擂鼓声了。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那船夫把手一挥,像是做了个投掷的姿势。也就在这一瞬间,五六盏灯笼闪电般飞向草地中央。
借着这火光,众盗匪挥动短棒,蜂拥而至。
草地上的四个年轻人,一时没想到,对方动手的信号居然是投掷灯笼。危急之中也无暇多想,避开灯笼之后,就摆开架势,与敌手厮杀起来。
草地上,一场血战。
战不数合,月白心里暗暗叫苦:敌手是有备而来,出手之际又快又狠;而自己一方呢,既没有趁手的兵器,又被对手打了个出其不意。
其实,在内心深处,她最不愿意直面的就是,这一伙盗匪个个身手不凡,绝非乌合之众。
再战数合,月白一招旱地拔葱,踢向地上的一个灯笼,本拟一击之下,当面之敌慌了手脚,自己就可乘虚而入,夺下他的短棒,以增强自己攻守时的实力。她这样想,原本也没什么错:确实,当面的一个盗匪眼见一团大火球袭来之时,惊慌之下,忙了守住门户,月白纵身而起,一拳击在对方喉头之后,再一用力,就夺过了那人手中的短棒。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她只觉得后颈一阵剧痛,随即昏了过去。
原来,她一时想不到,自己一方人少,拆散圈子,单独对敌之时,背向敌手之处就少了同伴的保护,于是,尽管她一击得手,却也让背后的另一个敌手偷袭得手。
就这样,月白身受重伤,昏迷过去了。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月白苏醒过来了。
这“苏醒”,大概是这样的:月白觉得,自己是睁开了眼睛。
然而,片刻之后,她感受到了一阵透心寒的失望。原来,不管自己怎么眨眼睛、睁眼睛,眼前总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待要开口说话之时,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上下唇像是被什么物事堵住了,你再怎么动嘴巴,也发不出什么声音来。
“哒哒——”
“哒哒——”
“哒哒哒——”
......
寂静之中,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这样的声音,尽管极为单调,也没有多少变化,然而,凝神静听了一阵子之后,月白心头那暗沉沉一大片的天空,似乎隐隐透来了一丝亮光:嗯,应该是这样的。此时此刻,我是在马车之上。那“哒哒——”的响声,自然就是马蹄声了。只可惜,此刻的我,眼睛被蒙住了,嘴巴也被堵住了,能够说得清楚的情况,少之又少。
我,我为什么会躺在这马车之上呢?
很显然,此前的那一场恶战之中,我疏于防守,让侧背部的一个盗匪乘虚偷袭。而且,那家伙竟然得手了。接下来,我就被这帮盗匪抓住了,然后就被押上了这马车。
哦,既然是这样,那么,风清妹子、文景瑞、龙国柱他们三人,到底怎么样了呢?
是冲出去了,还是像我一样,也被擒住了?这一切,目前的我,不得而知,无从知晓。
哦,我被押在这马车里,自然也就会有解送的地方了。是啊,他们要把我押送到哪儿去呢?
最大的疑惑,最大的疑惑应该就是:那船夫到底是谁?
如果弄清了那船夫的真实身份,那么,剩下的那些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哦,那船夫为什么会盯上我们这四个人呢?
嗯,应该是这样的:在船上的时候,我们无意之中说了些什么?所谓“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这船夫听了,觉得我们有某些可以利用的方面,然后呢,他就回去招集人马;当我们不服从他的指令之时,他恼羞成怒,仗着人多势众,就动起手来了。
那么,在那小船上,我们到底说错了什么呢?最大的可能性,应该就是,我们,我们说到了建文帝。是啊,如今是永乐元年了,然而,对于永乐大帝来说,这建文帝就是一个不可不解开的悬迷。是啊,如果未能揭开这迷雾,一些人,多半是要坐卧不宁的。这样说来,我们在船上说起和建文帝有关的事情,确实有点祸从口出,或者说是惹祸上身了。
是啊,我们四个人,都是太年轻,太单纯,太幼稚了。人说“隔墙有耳”,有一些事情,不要轻易说出口。而我们呢,不用别人费劲来偷听,分明就在光天化日之下,直接说了出来。对于那个船夫来说,那样的一个时刻,他的心里,多半一边偷着乐,一边暗笑道:这几个小鬼头,还真的那么稚嫩,如此的“不打自招”。这一次,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道上人心险恶,类似的话语,我们也不是没听过,只是,我们并没有真正铭记于心,更没有以此来约束自己。
管不好自己的嘴巴,这一次,真的是惹祸上身了。
当然,我们还忽视了这一点:这船夫,很简单的,很常见的,看不出什么来啊......
唉,对于我们来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句话是白说了。
迷,一连串难解的谜。
这迷雾,如何才能穿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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