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一惊之下,回头一看,只见三个年轻人正朝自己所在的江畔南岸走来。
这三个人之中,风清稍稍在前,其后的两个分别是龙国柱和文景瑞。不难想象,龙国柱独自回去之后,席上众人问起月白的情况,再怎么说,他也只能说起月白江畔独自彷徨的情形。这样一来,众人一商议,就叫这三个年轻人过来看看了。
风清走在前面,撑着那把大大的雨伞,满脸的担心与焦虑。
月白心头一热:哦,不管怎样,这世上,总还是有人惦记着我的!
“风清妹子,我过去了——”这样说着,月白迎着细雨,向风清走去。
风清依然撑着伞,走了过来。
到了那伞底下,风清这样说道:“月白姐姐,你,你没什么事情吧?”
听对方这样一说,月白倒觉得,在这烟雨迷蒙的岸边,倒是不便于多说什么,于是,露出一丝苦笑之后,她试着用轻描淡写的口吻说道:风清妹子,没什么的,我只是到河边透透风——
风清会意,也就顺势说道:“好吧,那就先回去吧?”
一同前来的龙国柱和文景瑞,也隐约觉得,所谓“言多必失”,在这种情况下,似乎也不必多言。这样一来,他们也就默默地跟在月白风清的后面,一起返回赵家的深宅大院。
接下来的两三天,大家都心照不宣似的,从未提起龙国柱的拒婚之事。
这天上午,风清这样说道:“月白姐姐,到外面散散心,如何?”
月白心里一动,连忙问道:“哦,去哪里呢?”
“去崖山,广东的崖山——”风清轻轻地说道。
月白注意到,风清说这句话的时候,用的只是平平常常的平缓的语气,就像那下游波澜不惊的水流。甚至,听她的口吻,好像也只是说说而已,甚至也不要求对方马上回答。
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之后,月白暗自思忖道:说完这句话之后,风清妹子的脸颊,就转向东南方向了。哦,这是什么意思呢?作为赵宋王室的后裔,崖山一词所承载的那一份苦涩与沧桑,她的体会与感受,比常人相比,无疑要强烈、沉重得多!一百多年前,面对着来自北方的蒙元势力的凌厉攻势,南宋王朝节节败退,溃不成军。先是临安城下的俯首称臣、屈膝投降。而那些不甘心大好河山沦陷的抵抗力量,先后拥立了两个小皇帝,以图重整河山。然而,天不遂人愿,到了祥兴二年(本书作者注:即公元1279年)二月初,在崖山,宋元两军展开了最后的决战。或许,由于战略战术方面的某些失误,宋军全军覆灭。灭国之际,大臣陆秀夫背着少帝赵昺投海自尽。许多忠臣义士,许多不甘心做亡国奴的大宋子民,跟随其后,跳海殉国......这一幕幕,是何等的惨烈与悲壮啊!
是啊,这一切,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么,新春伊始,风清妹子为什么想起要到那儿去呢?
为了那传国玉玺?都一百多年过去了,就算当时少帝殉国之时,身上佩戴着那枚传国玉玺,蒙元大军也早就收缴而去,邀功领赏去了。
如果不是为了那传国玉玺,又是为了什么呢?
哦,或许,就算什么也不为,风清妹子也要去看看的。到了那海边,望着那一百多年以后依然奔涌不息、怒号不止的海浪,在灵魂深处,她依然会心潮澎湃、情难自已。
一个王朝的落幕,是如此的悲壮、惨烈,作为这个王朝的后裔,风清自然是要去祭奠一番的。
换一个角度看,这样的落幕,何尝又不是无奈而屈辱的呢?
诚然,现在是太平盛世了,然而,“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古训,依然是不能忘记的。
牢记那过去不堪回首的一幕幕,不是为了记住仇恨;而是让警钟长鸣,不断地警醒自己,这样才能更好地把握住现在,才能拥有更好的未来。从这个角度看,多了解一点历史,有百益而无一害。
风清妹子没有急着要我回答,自然就是因为,她希望我能够站得更高一些,以便于以后看得更远一些。
是啊,在她心里,如果我能够真正想清楚了,自然就能够做出自己的回答......
“好吧,这一趟,”月白坚定地说道,“我一定会去的!”
风清满意地点了点头,微微一笑:“月白姐姐,一开始我就相信,你一定会欣然前往的——”
次日上午,向赵仲南夫妇此行之后,赵风清、文景瑞偕同冯月白、龙国柱,一行前往崖山。
一路轻车从简,十来天之后,一行四人就到了崖山。
二月初七的这个上午,一行四人站在崖山北边,静静地凝视着,久久无语。
从北向南看,东边是崖山,西边是汤瓶山。海水,就在两座山之间汹涌澎湃着。这两座山,千百年来就这样伫立着。或许,从南边防守的一方来说,这也算是一个屏障吧?只是,把握不好的话,何尝又不是鬼门关呢?历史没有如果,历史不能重写。赵宋王朝的最后一支抵抗力量,就那么轻易的放弃了对北岸的防御,说得不客气一点儿,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吗?且不说大规模的海战,人家就是守住出口,你数十万人的粮食、补给,又从何而来呢?或许,当时的陆秀夫也想起了“背水一战”的故事,只是,如果真要背水一战,为何又把扼守要道的偏北一侧,轻易地拱手让出呢?哦,这,这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了。
海水如怒,山河依旧。
是啊,一百多年以来,那海水浪潮就这样一遍遍地涌动着、冲刷着,那古战场的遗迹,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北岸,为了让游人便于怀古,做了个陆秀夫背着幼帝投海的塑像。陆秀夫拔出宝剑,那目光,该有多少的苦涩、不甘与悲壮啊!至于那传国玉玺,就算是幼帝项上挂着一枚,多半也不会是秦始皇当年的那一枚了。嗯,退一步说,清理战场的时候,那些蒙元士卒,多半也拿走了。现如今,要想在这海边找到那传国玉玺,真的比“大海捞针”还要渺茫。要说这“大海捞针”,再怎么说,那一根针还是在这海里的。而这一刻,这岸上海里,似乎真的就没有那传国玉玺!这样说来,这次崖山之行,其实也只是怀古之行而已。
内心翻翻滚滚唏嘘感慨一番之后,月白下意识地收回目光,扫了同来的另外三个人一眼。
风清、文景瑞、龙国柱三人,也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些山川和海水,不曾说些什么。
在岸边掀起阵阵浪花之后,眼前雪亮的浪花刚刚消散,海风徐徐,又一大片海潮稍稍高起,向那千军万马的战阵一般,自南向北,汹涌而来:哦,不少人喜欢说大宋“积贫积弱”,其实,无论就人口、财富、资源,还是素质、底蕴、文明程度,大宋都是当时世界上屈指可数的大国。既然是这样,到头来为什么还是给蒙元撵得走投无路,撵到天涯海角,最终落了个葬身海底的“下场”呢?这其中的原因,自然是那些历史学家一探究竟的焦点问题之一了。不过,有这么一个视角,应该是不容忽视的。想当年,蒙元伐金的时候,南宋是站在了蒙元这一方。这,这也不难理解,蒙宋联手,不管最终的结果如何,那象征着屈辱的“岁币”,都不会再交给金国了。
只是,金国灭亡之后,南宋所要单独面对的,却是更为难缠的蒙元。而这时候,一些人才恍然大悟:北边的屏障,也就是此前的大金国,早就没有了。失去了北边的屏障,蒙元大军就能够长驱直入了!
是啊,如果把蒙元比作曹魏一方,那么,大金国就像是刘备一方,而有着长江天险的南宋,自然就是孙吴了。看过三国故事的人都知道,相对劣势的孙刘一方,只有联合起来,方有一线生机。而一百多年前的事情呢,似乎弄反了:南宋如果能够联合大金国,应该会更好一些,至少,蒙元势力不会那么轻而易举的打到长江北岸啊!宋金联合,共抗强敌的这一幕,最终只能留存于人们的臆想之中了。
当然,也有人会说,“打铁需得自身硬”,以南宋那样的萎靡不振的士气,和谁联手,都是没有用的。
确实,这种说法,说得很尖锐,甚至可以说是一针见血。只是,期待南宋强如盛唐,毕竟是不现实的。只是,就当时的实际情况来看,如果能够联金抗元,得到喘息之机后,再励精图治,这样一来,被人家追赶到天涯海角的那一幕,或许就不会出现了。
从这个角度看,在几方势力之中,跟谁合作,如何自保,确实是一门大学问。
只是,历史就是历史,从来都不容后人假设。
在国与国之间,谁是朋友和敌人的问题,事关兴亡盛衰,确实应该分清楚。
哦,这一刻,我想了那么多,真的就毫无意义吗?
国与国之间是这样,那么,人与人之间呢?
想到这儿,月白下意识地再望了另外的三个人一眼,霎时,一个让她平日里不敢往深里想的念头,闪了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