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适逢月白照风清

月白风清夜,涛涌云飘时。

多年以后的这个初秋的夜晚,天上那一轮明月,再次将那近乎皎洁而晶莹的清辉,倾洒在这屋檐前方的庭院里。清风轻拂之下,丝丝缕缕的桂花香,就和那茶水的清香,缭绕在了一起。在这样一个满庭幽香的夜里,闲着无事,冯月白和赵风清姐妹俩,坐在一张小圆桌前,悠闲地喝着茶,聊着天。轻轻地呷了一口龙井茶之后,月白这样说道:“风清妹子啊,时间过得真快啊,再过几年,我们姐妹俩多半就只能拄着拐杖走路了——”

风清淡淡一笑:拄拐杖嘛,那倒不必,你看——

说着,她望向桌边的两支短棒。

月白自然看得出来,这两支短棒,其实就是两把雨伞的伞把儿。

“嗯,第一次见到这把伞,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月白幽幽说道,“当时,你叫一个丫鬟把这把伞送给我。哦,那是在西湖的断桥边,那个时候,我还未满二十岁——”

“是啊,往事历历在目,”风清感慨道,“只是,时间的脚步,从来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停滞。现如今,咱姐妹俩早就是儿孙满堂,此外,还可以披着一件诰命夫人的外衣——”

月白轻轻一笑:披什么样的外衣,我倒不怎么在意。不过呢,在旁人看来,我们过得还算不错,至少,也过了几十年衣食无忧、优哉游哉的好日子。真要说有什么崎岖坎坷的话,那都是在此定居之前的事情了。

风清点点头:是啊,有时候回首往事,反倒是觉得,在此定居之前的那几年,风云变幻、扑朔迷离、颠沛流离、生杀予夺的日子,比比皆是。印象呢,也格外深刻。而这些年呢,这些日子,就像是同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一样,每一天,从日出到月落,无外乎就是相夫教子、私塾授课、田间劳作、路上闲游——

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之后,月白缓缓说道:说起来,这做人嘛,确实有不少不可思议之处。在那些艰难困苦、命悬一线的日子里,我们总是这样想,顶住,再坚持一些时候,熬过去了,崎岖坎坷路,就变成了康庄大道。到时候,就可以好好体会、享受一下那一马平川的舒爽与惬意了。不过呢,当这样的日子真正到来的时候,你就会觉得,那种感觉,未必就会那么美妙动人。甚至,习以为常之后,你又会觉得不乏单调、乏味。到了这种时候,你倒是觉得,比起眼前的平平淡淡、轻轻松松,此前的轰轰烈烈、风风火火,倒是格外值得珍视——

风清点点头:嗯,人的心思,确实是微妙难言。俗话说“这山望着那山高”,然而,当你放弃眼前的这座山,真正到了另一座山的时候,或许就会觉得,未必就是如此啊!

“嗯,还有一种感觉就是,”月白接过话,“我们在爬山的时候,总是习惯向山顶方向望,对一路上的风景,往往是不屑一顾,或者说是无暇多看。只是,真正得到了山顶之后,就会觉得,山顶就这么一小块地方,也不过如此嘛。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往上爬的时候,为何不慢一点,甚至是停一会儿,将那一路上的花花草草、小溪涧流、嶙峋怪石,好好欣赏、品味一番呢?

风清淡淡一笑:这,这大概就是人生的某种困局了吧?为人处世就像爬山揽胜,如果将结果看得太重要,有意无意之中,就会忽视了过程,忽视了那一路上的风景。是啊,结果重要,过程更重要。特别是,如果有那么一刻,当你发现结果也不过如此,甚至那结果让你难以接受之时,你甚至就会这样想:早知道是这样,一路上,我宁可磨磨蹭蹭一番,宁可慢一点,这样一来,就不会如此懊恼、伤神、悲戚了——

月白忍俊不禁:风清妹子啊,咱姐妹俩的这一番对话,倒有点像庄子跟惠子争辩了——

“嗯,还真有点像,”抿了一下嘴唇之后,风清笑道,“或许,到了我们这一把年纪,有意无意之中,就喜欢高深莫测、云里雾里、不着边际一番了。来,先喝口茶——”

说着,拿起茶杯,伸向月白一侧。

“当——”的一声,碰了一下对方的茶杯之后,月白先喝了一口清茶,然后悠悠的说道:遥想那东汉末年,刘皇叔和曹孟德青梅煮酒论英雄。现如今,赵风清和我冯月白也不妨依葫芦画瓢,来一番桂树月夜笑红尘——

赵风清微微一笑:月白姐姐既有此雅兴,做妹子的岂能不乐意奉陪呢?嗯,若论本朝,洪武大帝出民水火,收复幽云十六州,奠定下一代王朝的旷世基础,为后人所敬仰,自是一代英雄了——

冯月白接过话语:继位的建文帝,以举国之力,尚不能决胜于一介藩王,那就不必提了。可笑的是那个慈光和尚,居然敢打着他的幌子招摇撞骗,也不只能是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缓缓地吐了一口长气之后,风清缓缓地说道:永乐大帝北伐南征,稳固了大明的河山,其次是派郑和下西洋,更是扬我国威,真是四海宾服,万国来朝了。再有就是,主持编纂了空前的大型类书——“永乐大典”。择其大要,就可看出,这永乐大帝雄才大略,其文韬武略,当不在洪武大帝之下!甚至是直追秦皇汉武、唐宗宋祖——

月白点了点头:说起来,我们能够享受几十年的太平日子,确实离不开这两位先皇的文治武功。哦,刚才我们说得大了些,稍显宽泛了些。其实,就是我们所见过的人物之中,也不乏才识过人之辈——

“是啊,尊师李先生文武双全,在力保社稷长治久安方面,颇有建树,堪称一代雄才了!”风清这样说道。

月白点了点头:嗯,张辅张大将军,奉旨南征,为我大明南方边境的安宁,立下了旷世其功。如此的一代帅才,自然也是一代大英雄了。

风清淡淡一笑:俗话说“巾帼不让须眉”,有这样一位奇女子,辅佐师尊,在荡平倭寇之战中,创制出鸳鸯阵法,屡建奇功,甚至隐隐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这样的女中豪杰,算不算大英雄呢?

月白暗自思忖道:这风清妹子,居然说起我来了。这样吧,我也来美言她一把。

于是,她这样说道:嗯,要说女中豪杰嘛,我记得有这样一位绝代佳人,先是调教出一代名将张少将军,其次又殚精竭虑,弄出一个什么阵法来,打得那些倭寇们片甲不留。更要命的是,在与倭寇高手的对决中,她力挽狂澜,让那不可一世的倭寇头目,见识到中土武学中那枪棒合一的正气与威力!如果这还算不上英雄,我实在也想不起别的什么人物来了——

风清刚喝了一口茶,那茶水尚在口中,也不曾喝下,此时忍俊不禁,“扑——”的一声,那茶水就喷到了地下。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这样说道:月白姐姐啊,这一刻,我们就变成“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

好不容易才忍住笑之后,月白这样说道:其实呢,适当地自夸一下,也无可厚非嘛。就拿那王婆来说吧,如果她不敢吆喝,自夸一番,那西瓜就可能无人问津,这样一来,那味道如何,就更是无人知晓了——

风清点了点头,微笑道:嗯,也算是一家之言吧。哦,说起那娴远师太,如果不考虑她的权势富贵梦,单就手腕、才干、武学造诣而言,也是世所罕见的了。唉,只可惜——

月白接过话:如果只看字面上的意思,那娴远也算是一代枭雄了吧?哦,另外像杨念真姐姐,一曲“霓裳羽衣舞”跳得出神入化,甚至可用“惊为天人”来形容。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在大是大非面前,她使出那渐渐臻于炉火纯青之境界的刀剑合一,力挫娴远,为我方扳回一城。如此的神勇表现,当得起“英雄”一词啊!

就这样,姐妹俩畅所欲言,对那些风云人物作了一番点评。要说品评人物,自然会有“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一面,有着个人的臧否好恶,不过呢,要说起其中的言辞机锋、慧眼识人,隐隐也有几分当年“煮酒论英雄”的神韵了。

再过了一些时候,风清突然这样问道:哦,月白姐姐,你说说看,作为一个人,究竟有没有来生呢?

愣了好一会儿,月白这才缓缓说道:风清妹子啊,古往今来,也不知有多少人问过这个问题了。嗯,怎么说呢,遥想当年,在我们的梦里,如果那仙界二姝的故事,是真的。那么,对于那那仙界二姝来说,她们的来生,也就是咱姐妹俩了。照这样说的话,要说来生,似乎既不能一口肯定,也不便于贸然否定——

风清沉吟道:是啊,人生在世,就那么短短的几十个春秋。在这种情况下,不少事情,许多现象,都是一言难尽,说不清楚的。尤其是,当一个人觉得有些事情尚未有个了结,或许是,还有着某些未了的心愿之时,多半就会这样想,如果有来生,那该多好——

“嗯,听人说,”月白接过话语,“当一个人撒手人寰之时,来到了那奈何桥边,就会见到孟婆。这时候,如果你喝了她的那碗孟婆汤,就会把尘世间的一切,忘得一干二净——”

风清缓缓说道:如果真有这么一回事,还能够选择的话,我些人,如果有些事情未曾做完,如果有些情感未能如愿,如果有些姻缘未能得偿,在这种情况之下,就只能寄希望于来生。嗯,这碗孟婆汤,自然就不会再喝了——

月白点了点头,幽幽说道:就像那梁山伯与祝英台,既然今生未能结缘相守,那么,来生就是唯一的希望了。在这种情况下,谁还想着去喝那孟婆汤呢?当然,如果是另外一些人,如果过得不如意,往事不堪回首,对于那碗汤,自然就是一饮而尽了。

“嗯,这样看来,各人对来生的看法,不尽相同——”风清这样说道。

“看法不同,态度多半也就不同的——”月白接过话。

“这来生嘛,大概属于那种幽冥之事,谁也说不清楚——”

“再说,这尘世中的人们,又如何知晓幽冥之事呢?”

再说了一阵子,这姐妹俩感到了一丝倦意,也就暂时住口了。

月白暗自思忖道:真要说起来,我和风清妹子,过得也还算可以吧?只是,有些事情,直到这一刻,依然也还是一头雾水。比如说,那“长生诀”的谜团,那传国玉玺的下落,那建文帝的行迹等等,都是不得而知。甚至,就是那一天李先生到底对张船夫说了些什么,娴远与义雄当时到底去了何处?也都是无从知晓的了。这样看来,有些事情,就永远只是一个迷了,一个猜不透的迷了。

就像这一刻,月光倾洒在这一片庭院里,我和风清妹子,就看到了眼前的这一切。只是,在我们视野之外的另外一些地方,此时此刻,或许也是满地清辉,阳光下露珠晶莹,草木的幽香之中,那些不知名的小虫子们,在吟唱着自己心中的歌。自然,也少不了那些年轻的情侣,就在这样的月光之下,喁喁低语着,诉说着自己对天长地久的憧憬与向往。只是,这一切,未必就是我和风清妹子所能看到的了。

月白这样想着的时候,那两个伞把儿,原本还有寸许距离,只是并排着放在一起的,到了这一刻,似乎已是连成一片了。这样一来,天上的月光,与那伞把儿上的“月白风清”图,也就相互辉映着,浑然一体了。而且,这样的画面,就像那一幅缓缓展开的长长的画卷,向着那时间与空间的尽头处,无尽的延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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