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赵元熙没回答,田隽正好出来,打断两人的对话,轻声对元熙说:“进去吧,他们都在里面。”

他自己带闫姣姣朝走廊另一边走了。

元熙敲门进入办公室,老田局长已经在等她,含琦也在,见她来了都站起来,像是想要安慰她,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让她先坐下。

“刚才我在门口碰见一个穿条纹衬衫的女人,她是聂权的前妻闫姣姣吗?”

邱含琦:“你认识她?”

“看过照片,她跟聂权离婚以后嫁给了一个做实业的富商,生了一对子女,经常在各种媒体上露脸。”

知己知彼,聂家这些人物关系只是她搜集的情报的一部分。

但她发觉自己认人真不太行,照片上见过的,到现实中打了照面却不一定能认出来。

她的认知通道始终不是那么通畅,无论通过眼还是耳到达大脑的信息,要处理起来好像总是有一些不够完善的地方。

含琦跟老田局长对视一眼,好像斟酌着该怎么跟她交代,赵元熙自己已经开口:“她是来接聂权出去的吗?”

“熙熙……”

“没关系,有什么你们就直接告诉我吧,真的不会是假的,假的也成不了真的。如果你们之前电话里跟我说的情况属实的话,放聂权出去也不过就是这两天的事儿了。”

含琦和田隽分别在电话中跟她说,她的dna信息跟骸骨没有亲缘关系,这就意味着聂家花园中挖出的骸骨根本不是她母亲。

尸体在地下已经埋藏二十年之久,凶手留下的生物信息和微量物证可能都已经被环境侵蚀,无法明确指向凶手是谁,只有她这样的人证能从侧面框定人选范围,从犯罪动机的角度出发,证明凶手可能是聂权。

但现在骸骨跟她都没关系了,她那套关于犯罪动机的说辞自然也就不成立了。聂家那么多人,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埋尸的凶手,凭什么就一定是聂权呢?如果骸骨不是她母亲,埋尸的时间都不一定是那年的2月14日,之前各人提出的不在场证明也就不能说明什么了。

疑罪从无。以检察机关的严谨来说,不可能因为这样似是而非的判断决定逮捕,更不可能起诉,因此羁押期限差不多了,就算没有闫姣姣,也该放他走了。

这些都是赵元熙在来市局的这一路上想明白的。

说来也奇怪,之前以为已经真相大白的时候,整个人像被掏空,脑海中既混乱又焦虑,根本无法冷静思索。

现在得知事情还有蹊跷,需要进一步调查,她反而静下心来,曾经每走一步都先做分析,有条理有计划的感觉又回来了。

也许她的潜意识中也早就发现了问题,至少感觉到现有的证据并不是那么牢靠。

老田局长作为长辈,像父亲心疼孩子,先给赵元熙倒了一杯水,才安慰她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如果他真是凶手,就算现在放出去,将来也还有进来的一天,你不要着急。”

“嗯,我明白。”

“那刚才田隽他们在电话里跟你说的,不知道你听明白了没有?”

元熙点头,随即很快又摇头。

“我的dna信息跟骸骨没有亲缘关系,意思就是那具骸骨不是我妈妈,是吗?”

“对,没错。”

“那跟之前在我家阁楼发现的血迹比对呢,也不一样吗?”

“你的dna跟当年你家现场发现的血迹比对,证实是母女关系,但跟这具骸骨不是。骸骨跟当时提取的血液对比,也没有匹配上,就是说……”

“挖出的骸骨不是我妈妈。”

含琦点头。

老田局长叹了口气:“哎,我知道这样的消息会让你很受打击。我们作警察的何尝不是呢?每次以为就是他了,各方面条件都很符合,怎么看怎么吻合,但证据是不会说谎的。就是你刚才那句话,假的真不了,既然不是,就只能推翻了重来。”

他做刑警四十年,遇到过无数次这样的情况,大起大落跟坐过山车一样,中途难免沮丧失望,全靠最后破案后的成就感来冲刷。

但对于受害者家属和幸存者来说,这样一次,就是很大的打击。

最后案件告破他们会欣慰,也许可以放下,但仍然难以完全治愈这过程中的种种伤害。

他是很心疼元熙这孩子的,尤其是现在这样冷静懂事的模样,跟小时候来录口供时那个不哭不闹的小女孩重合,让人感慨和担忧。

含琦看她像是还有话要说:“你是不是想问,你妈妈真正的遗体在哪里?”

“我是想知道,但这个问题问你们也不会有答案吧?”元熙笑得有点苦涩,“我爸妈的案子应该跟这个骸骨案有关联,否则怎么解释她的靴子出现在聂家的衣帽间里,而且遇害的时间也差不多。”

“那这个骸骨的身份是谁,你们确定了吗?”

田局长摇头:“我们已经发了协查通告,给春海市各县市辖区以及周边邻近城市,查看有没有二十年来符合描述的失踪女性。有了具体的怀疑对象,再请对方家属过来做dna的比对,这样效率会高一些。”

话虽这么说,但这项工作一听就是大海捞针。

万一没有这样符合条件的人呢?万一有失踪人口的家属没有报案呢?那不还是没有参照物吗?

“确定尸源是这种命案最关键的步骤,明确了遗骸是什么人,案子就破了一半。”含琦握了握她手,安慰道,“所以我们一定会尽最大努力的,你放心。只是这个过程需要一点时间,千万不要自乱了阵脚,知道吗?”

元熙点头。

第80章 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

市公安局讯问室。

聂权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被这样讯问了。这地方没有窗,让人没有时间概念,甚至整个看守所都是个没有时间存在的地方,早起洗漱,到点吃饭、睡觉,不能用手机,也没有手表,每天就这么过。

他有些无精打采地垂着头,趴在椅子面前的横版上,重复着已经重复了几百遍的那些话:“我真的不知道,随你们怎么问,我没做过,问了也说不出来啊!”

“你听清楚我们问的问题了没有?”负责讯问的田隽把照片放到他面前,弯下腰搭住他后背,“这双靴子是出现在你家里的东西,到底怎么来的,你总该知道吧?”

“这女人的东西,我怎么会知道啊!”聂权叫苦不迭,“我是跟不少女人有过往来,她们偶尔留下点东西也很正常吧?我不知道也不犯法啊!”

“除了这双靴子,还有别的女人穿的鞋子、衣服吗?”

“我不知道啊,你们不是去我家里搜了吗?怎么反而来问我?”

田隽揪住他后劲的衣服把他身子给拎得直起来:“你是不是还没搞清楚你现在是什么处境,啊?现在是怀疑你跟不止一起女性失踪案有关,你再不配合一点,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你了。”

聂权一个激灵:“什么意思,什么叫……不止一起女性失踪案?不是半山湾那个房子的花园里挖出了死人吗,怎么又成了失踪案了?”

“挖出骸骨的是命案,没找到尸体的就是失踪,现在是两起案件了。”

他越听越糊涂:“哪冒出来的两起案件?现在挖出来的不就是那个姓赵的丫头说的,她妈妈被人杀了埋在那儿的吗?那不是我杀的呀!”

另一位审讯民警抽出一份dna报告在他面前抖了抖:“你家花园里挖出来的那具骸骨已经证实不是‘2.14案’失踪的那位女性受害者蒋虹,我们有理由怀疑当年不止一位受害者。你最好配合我们,告诉我们这具骸骨的身份,还有蒋虹的遗体,你到底藏在哪里了。”

聂权心惊:“等会儿等会儿,我在电影里看过这个……不止一个受害者,你们是怀疑我是连环杀手啊?那个靴子,你们觉得是我杀人之后搜集的战利品,所以才问我还有没有其他女人的东西?”

真是细思恐极,他本来还在指望着家族里能有人给他请个律师,大哥不管,好歹老父亲还在世,总不至于看着他死,结果前两天还真有律师来见他,还说警方证据并不够充分,检方又提前介入了案子,不可能这么草率就起诉,让他不要害怕,过不了多久就能出去了。

这几天看着没人提审了,大概是证据不够指控,警方也还在加足马力地找,想着到时间就真能出去了,他还放宽了心,能吃能睡的,就等着好消息。

谁知道放他走的好消息没等着,现在反倒说他不止杀了一个人,把他当连环杀手了!

两条人命在手,那真的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了!

“你知道厉害就好,所以配合我们警方是你唯一的出路。半山湾的花园里挖出来的到底是什么人,你最好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我真不知道,你们怎么就一口咬定是我呀?我们家那房子二十年前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住!”

“谁叫你没有不在场证明呢?其他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就你拿不出来,不是你是谁啊?”

“警官,你二十年前的今天在干什么,你能记得吗?”

“不是普通日子,是情人节!”

“那你记得二十年前的春节大年初一你在干什么,和什么人在一起啊?要没有视频,没有照片,这么问哪能想起来!”

聂家其他人,都有家有口的,老爷子身边有保姆、司机,都能互相佐证。那年情人节也确实特殊,正好大年初三,都想得起那天正好有场知名交响乐团的新春音乐会在春海市,因为聂尧臣拉大提琴刚得过奖,老爷子高兴,全家为了讨老爷子欢心,不管懂不懂欣赏这种阳春白雪的高雅艺术,反正全都一起去参加了,只有他没去。

他那时婚姻亮起红灯,又有酗酒的问题,本来寄人篱下就不受待见,不去音乐会还正好了不用给人添堵。

可问题是他记不清自己那晚去干嘛了,也不记得跟什么人在一起。

姓赵的那丫头本来就有一套理论说他跟她妈妈有婚外情什么的,构成犯罪动机,加上全家都有不在场记录,只有他拿不出,这杀人嫌疑犯的帽子就扣到他头上了。

现在更厉害了,干脆说他是连环杀手!

他也想知道呢,二十年前的那一天春海市到底发生什么了,哪位神仙下凡啊,竟然甩这么大一口锅让他背!

聂权正烦躁地搓脸,询问的侦查员也尽显疲累。每次对他的审讯最后都陷入这样无解的死胡同,他们越是急于知道答案,他就越是答不上来,相当消磨人的意志。

正耗着,有同事进来,在田隽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他皱起眉头,想了想,让同事代替他再跟聂权聊聊,他先从询问室离开了。、

有人拜访,自报家门叫闫姣姣,是聂权的前妻。

办公室里果然坐着个穿着打扮精致贵气的女人,正随手拿了本他们新出的防诈骗宣传资料翻看。

“你好,闫女士吗?我是田隽。”

闫姣姣瞥他一眼:“你们领导呢,怎么净是这样的小年轻?”

“您如果是为聂权的案子来的,有什么事跟我说就可以,我是专案组成员。”

闫姣姣这才放下手里的宣传资料,正面看向他说:“那好,我就明说了,我是来给聂权作证的。二十年前那个情人节,他跟我在一起,根本不可能去杀什么人,更没时间把人埋在他家院子里,你们抓错人了。”

田隽惊讶,面上却还保持冷静:“您跟他曾经是夫妻……”

“你也说了,是曾经,就算现在还是夫妻,中国的法律也没有规定配偶特权,不管我做有利于他还是不利于他的证言都不能排除。何况我现在跟他没有任何法律上的关系,就是普通的证人而已。”她笑了笑,“我以前做过律师,虽然不是出庭那种,但基本的原则跟条款还是知道的。”

田隽立刻意识到眼前这位不是吃素的,也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问道:“二十年前的一天,你还记得发生过什么?”

聂权这个逻辑,放在普通人身上确实适用。

“别的日子可能不记得,但那一天不是比较特殊吗?”

“他被采取强制措施这么久了,为什么才想起来为他作证?”

“因为我知道空口无凭,法律是讲证据的。我得把有用的证据都搜集齐,这个过程花了些时间。让那家伙吃点苦头,在看守所多待几天不是也挺好的吗?让他看看清楚,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谁才是真正对他好的人。”

田隽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你还有物证?”

闫姣姣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只优盘递给他:“这里面有一段视频,你可以看看。”

田隽将优盘插入电脑,果然有一段视频浮现出来。

虽然画质不是非常清晰,但因为离得很近,所以目标的脸拍得非常清楚,正是聂权和闫姣姣。

当然,两人都比现在看起来年轻。

画面正对着的方向有玻璃门,门上有明显的logo,田隽将画面放大看了一下,发觉是本市很有名的一个私家医院。

“你跟聂权……那晚去了医院?”

“没错。我们俩一直没办法生小孩,当时的生殖遗传技术也远没有这么发达,做得好的医生就那么几位。这位邝医生平时是公立医院的医生,号头有限,有钱也约不到时间。过年期间他到私人医院开诊,我托了点私人关系,好不容易才在情人节这天约到他晚上见面。那天正好是年初三,聂权原本还打算要跟家里人去看音乐会呢!”

她冷笑一声:“呵,见到他那大嫂就像苍蝇盯上肉似的,找各种机会往上贴。出了事倒是看看谁落的石头又快又准,差点没把他砸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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