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熙被她那种昂扬的斗志感染,但千言万语,最后也只汇作简单的一句:“谢谢,辛苦了。”
“本职工作,谈不上辛苦,何况也是为了你。我先登机了啊,有消息再联络你,拜拜。”
聂舜钧别墅的客厅里,芮琼芝不知第几次看向墙面上挂着的钟。
卜寒青又往她茶杯里添一次水,花果茶浓烈的香气和颜色都寡淡了几分。
“阿臣到底什么时候上来啊?都一下午了,他到底在不在家里?”
“芮姨你别急,我叫朵朵又下去催他了,应该很快上来的。他每天这个时候都跟自己下棋,非得把手头这局下完了才肯上来的。”
芮琼芝抿了抿嘴,心想朵朵自己也是自闭症,还能叫得动聂尧臣?可毕竟这是在聂舜钧家里,当着面她也不好发作,只能继续忍耐。
又过了几分钟,朵朵慢慢从地下室上来了,手里拉着的正是聂尧臣。
卜寒青迎上去,先抱起朵朵夸赞,然后才说:“阿臣,你妈妈来了,可能有事跟你商量。你们慢慢聊,可以的话,留她老人家吃晚饭啊。我跟朵朵先到院子里玩一会儿。”
他不知听进去没有,倒是顺从地松开了朵朵的手。
母女俩到门外院子中去荡秋千了,聂尧臣还站在楼梯口,远远看着坐在沙发旁的芮琼芝,并没有亲近的意思。
她只得走过来,脸上堆满笑:“你这孩子,怎么好好的跑到你大哥这儿来了,害我到处找。你现在是不是没地方住,要不去我那儿住几天,反正我那儿房子也大,给你留着房间呢!”
他的眼睫长而密,遮盖掉眼中大部分的忧郁,低头看她时更像是单纯的冷淡:“你来干什么?”
“我?我还能来干什么,我儿子住在这儿,还不能来探望了?你大哥要是打的这种主意,我可就到老爷子那儿说理去了!”
“什么主意?”
芮琼芝当然不好直说软禁这种词汇,另起了话头:“你这胳膊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点,医生怎么说啊?”
她见他胳膊仍然包扎着,只是已不需在身前固定,伸手轻轻摸了摸,被他躲开了。
芮琼芝见他这种油盐不进的样子就窝火,但没办法,还是只能哄着他:“我今天来,是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她有意卖个关子,却见他丝毫不为所动。
“你这孩子,怎么一点也不积极?”她怒其不争,还故意压低了声音,怕被他大哥家的人听去,“曲家妈妈找到春海市来了。之前你们婚约没成,两边大人心里都着急,就想找个机会让你们坐下来好好聊一聊,把这事儿重新给办妥了。嘉倩多好啊,现在这种家世好、有教养、人又漂亮的女孩儿可不多见了,你再不好好珍惜,谁都帮不了你!”
嘉倩,曲嘉倩,原来她一直是这样称呼曲家女儿的。
芮琼芝见他目不转睛盯着自己,下意识摸脸:“怎么了,干嘛这么看我?”
他没回答,反而突然说:“你不问我,为什么去自首吗?”
聂家花园骸骨被挖出时,她也在场,然而之后从没见她关注过案子相关的情况,甚至不妨说,她有意在避免跟这个案子搭上关系,不想让任何人在调查这个案子时联想到她。
要是在平时,得知自己唯一倚靠的儿子居然承认说杀了人,她早就急得要上天入地了。可这回她别说着急,连他出来之后都过了这么些天,才终于找到这里来。
芮琼芝果然支吾起来:“我知道肯定不是你干的,有什么好问的……你下回不要再做这种傻事,否则警方要是急了,真把你当凶手起诉了,让我怎么办?”
“你怎么能肯定不是我干的?说不定我就是凶手。”
芮琼芝终于恼了:“你是我生的,我还不知道吗?你那时候才几岁,十岁?十岁怎么可能杀人,你有什么动机杀人?”
第91章 【一更】我真是你生的吗……
聂尧臣平静地看着她,其实想问:我真是你生的吗?
可最终还是把话咽回去,轻轻闭了闭眼:“你走吧,大哥快要回来了。”
她在聂舜钧这里讨不到任何好处,见面总有一番不愉快,因此连到他家里来都是专挑了他不在的时间。
芮琼芝见他这就要走开,重重拉了他一把:“刚才跟你说的事儿呢,你到底听进去了没有啊?”
这一拉力度不小,他胳膊疼得颤了颤。
芮琼芝不得不悻悻地松开了手:“你以为我爱管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过是想看你安定下来,不用再听外人讲是非,我也好去过自己的日子。上回我在加勒比海连房子都看好了,你不知道那地方多美,就指着你结婚了我就走……”
“你打算去国外定居?”
“是啊,你爸跟我迟早是离婚,你二叔又是个不靠谱的,我能指望谁?你以为我不知道外面那些流言蜚语怎么说我啊?我是为了你,为了你们聂家才坚持到现在!你们都成家立业了,我一走了之不知多快活!”
行吧,也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聂尧臣略沉吟片刻:“你跟曲太太约在哪里见面?”
他这是同意去重新商讨婚事的意思?
芮琼芝喜出望外,连连说:“不急不急,人家是客人,我要再跟她仔细安排一下,约好了再告诉你啊!那你这两天在家好好休养,你看看脸色都这么差,整天住在地下室怎么行呢!”
还有这胳膊……算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急也是急不好的,相信曲家母女也不会在意这点小事。
聂尧臣能答应重新履行跟曲家的婚约,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卜寒青轻轻站在秋千架前推着朵朵,眼见芮琼芝出来,脸上还带着笑容,心里还有点纳闷。
她其实一直透过落地玻璃窗观察着屋内的情形,本以为以聂尧臣这些天的状况来看,母子俩怕是要相对无言,或者换来芮琼芝一场盛怒,拂袖而去。
谁承想,两人对话竟然颇为顺利,自己这位婆婆还高高兴兴出来了。
她上前打招呼:“芮姨您这就走了吗?时间也不早了,要不留下来吃了晚饭再走吧?”
“不用了,我回去还有事儿,你们自己吃吧。”
她下巴一昂,脖颈处的爱马仕丝巾扬得老高。
没想到刚走到门口,竟然被一辆黑色跑车给挡住了去路。
再一看车上下来的人,刚才的好心情顿时打了折扣。
闫姣姣颈间也戴一条爱马仕的丝巾,却是最新的花色,压了她一头不说,还特意笑吟吟道:“啧啧,几年不见,看聂权那个五迷三道的样子,还以为大嫂你保养得有多好,青春永驻呢!没想到也不过如此嘛,这脸上打了针,怎么不顺带给脖子也保养一下,皱纹都能夹死蚊子了。不会是连这点钱都要省吧?也是啊,一条丝巾戴了没十年也有八年了吧?你宝贝儿子不舍得给你买新的?”
芮琼芝鼻腔里哼了一声:“少来这儿上赶着攀亲戚,都离了婚的人了,还大嫂大嫂叫得这么亲热,我可没你这样的便宜妯娌。”
“你没离婚,也没见你老公给你买条新丝巾啊!”
“你!”
卜寒青见状赶紧上前劝和:“闫姨,你们别争了,有什么事进来慢慢说吧。”
“我跟她没什么好说的。”闫娇娇翻了个白眼,转头将手里拿的东西递给卜寒青,“上回你不是提到说朵朵画画要用的颜料最近缺货嘛,我最近有朋友从日本回来,请他顺道带了一些,让孩子先用着。”
“您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
“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举手之劳而已。我看着舜钧、尧臣两兄弟长大,很有感情的,不像后来当小妈的,怎么养都养不家。”
芮琼芝气得面色涨红:“你……你说谁小妈?”
闫娇娇笑笑,一扭身就进屋里去了。
卜寒青连忙拦住芮琼芝:“芮姨,算了,您不是还有事儿吗?别耽误了,这个时间马上主干道要开始堵车了。”
芮琼芝愤愤看了一眼屋内,看到闫娇娇已经进了客厅,大大方方坐在了沙发上,大有要坐下来深谈甚至用饭的意思。
她不放心,不知道这女人要跟聂舜钧和聂尧臣他们说什么,但刚才卜寒青留她吃饭,她已经断然拒绝了,这时候又说要留下肯定颜面上过不去。
聂权从一放出来,就被闫娇娇接走了,她连面都见不着。现在又干脆找上门来,都离婚离家二十年了,她什么时候又跟聂家人走得这么近了?
纵然心有不甘,这时候也没办法,芮琼芝只得先驾车离开。
聂舜钧果然也很快回家来。朵朵到车子旁边迎接他,由他抱起来亲亲脸,这是她近来好不容易学会的亲子互动,聂舜钧十分珍惜。
他看卜寒青眼神一直留意着一堵玻璃墙之隔的客厅里面,问她:“谁来了,闫娇娇?”
“你知道?”
“我看门口停着她的车。”聂舜钧也回头瞥了一眼,“阿臣他妈妈走了吧?”
“你还说呢,这么晚才回来,两尊大佛正好在门口碰个正着,我要不劝着点,都要吵到动手了!”
今天芮琼芝刚到家里来,说是有事儿跟聂尧臣商量,她就赶紧给聂舜钧发了消息,让他早点回来。偏偏他今天开会,中途没法抽身,只能请她先顶着。
反正那母子俩关系已经这样了,再糟也糟不到哪去。
只是没想到他们这位前二婶也会突然找上门来,之前二十年几乎王不见王的两个人果然一见面就是修罗场。卜寒青嫁到聂家的时候,闫娇娇跟聂权早就离婚了,因此跟这位前二婶也谈不上熟,后来因为闫娇娇嫁的那位先生得了癌症,这才辗转找到她这里,问问她作为外科医生的意见。
现任丈夫去世之后,留下的公司家产都由闫娇娇打理,她很有些女企业家的气势和手腕,待人接物都很有分寸。只是没想到面对“情敌”这么直接,一点都不介意当着晚辈的面手撕这位曾经的大嫂。
聂舜钧一手抱着朵朵,一手搭住卜寒青肩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幸亏我有位这么聪明能干的太太,化干戈为玉帛,辛苦了。”
“我可没那本事化干戈为玉帛,只是让她们暂时休战而已。”
“那也是大智慧。”他拥着妻女往里走,“剩下的交给我,先看看她们究竟想干什么。”
要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聂家这本一定是特别难念。卜寒青曾表示他家族的恩恩怨怨,她都不会插手,但在他们这个小家遇上了,她就是女主人,不可能置之不理。
何况聂舜钧知道,她跟自己一样关心聂尧臣这个唯一的弟弟,不仅因为爱屋及乌,还因为他跟朵朵有相似的病情。
长嫂如母,大概就是这样。
闫娇娇其实就是来找聂尧臣的,在客厅里见到他,连寒暄都省了,直截了当地问:“阿臣啊,你为什么要去向警方自首?那具尸体根本不可能是你埋的,没做过的事,你为什么要承认?”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十岁的时候已经可以凭蛮力或一时冲动杀死一个成年女性,但要在花园中挖那么大一个坑,把尸体放进去再填土埋起来,不是一个小孩独自可以完成的。
聂尧臣没有回答。
“你是为了袒护谁,才把这件事揽到自己身上?你爸、你妈、你爷爷、你大哥,还是从小照顾你的王嫂、英叔?”
他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
“都不是啊?那我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这样铤而走险,甚至到了不惜要栽赃给你二叔的份上。”
“我没有栽赃。”
“那双白色皮靴,除了你之外,就只有你妈妈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到你二叔的住处去,其他人都没法做到。”
“说话要讲证据,你开口就说栽赃,那就成了诽谤了。”
聂舜钧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身后,说完这句,让卜寒青先带女儿去房间,自己则继续走到他们身边,对闫娇娇道:“我都不知道原来二叔这么有福气,你们都分开这么久了,二婶你还愿意帮他说话。”
这声二婶反倒让她心里得到某种满足,“当年要不是我非想要孩子不可,也不会跟你二叔离婚。平心而论,他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反倒是我就那么一离了之,让他挺伤心的。”
看来时间的确是无形的橡皮擦,不知不觉就抹掉记忆中的一部分。
她好像完全忘记了当初聂权对芮琼芝的迷恋也是导致他们婚姻破裂的重要因素,或是她其实没忘,但不愿意承认这样的现实。
丈夫为了另一个女人跟自己离婚,那就像是她有什么比不上对方一样。她现在是有钱、有孩子又单身自由的女强人形象,怎么能允许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就算发生过,也当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