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丰收之后,淮南王的名号已经传遍桓亭。即便是乡里村中,只要有人出门走动的都听闻过,甚至即将随着各县前来修路的百姓口口相传、传遍淮南。
被震慑的百姓很快恢复活力——毕竟都是些谋财害命之辈,死得正好!很快,跟着县丞来“打工”的其他县民就被桓亭人拐带着去城门修路。
可怜四位县丞常年殚精竭虑,长途跋涉后又目睹了前所未见的场面,颇有些恍惚。
楚云歌体贴地让年轻又社牛的郦文康去陪几位县丞说说话、转移注意力。
而她自己,则是召见了钟野。
秋收还未到来,蛮越危机已经解除,她可不打算让俘虏闲着吃白饭。
钟野作为蛮越真正的少首领,对蛮越所有人的所作所为了解得很清楚,只是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心中有改变的意图,却还处于蛰伏阶段。
就像全天下对现状不满却仍因为实力不足或是心有牵挂,而不得不依附世家,为虎作伥的士人一般。
他自认为能忍常人所不能,然而那位仙风道骨的国师告诉他,他心中的火已经在长久的忍耐中逐渐熄灭。
为虎作伥者即将化身为虎。
他心中的信念覆灭,又从灰烬中重生,寄托在了国师口中天命所归的那人身上。
可即便如此,目睹一起生活的族人哀嚎赴死依旧让年轻的少首领心中煎熬。
他忐忑走进议事堂偷眼看向淮南王,只见少年端坐上首,垂眸似乎在思考什么。
比他小上不少的主公、训练出那样一支为取得胜利不拘小节却又处处善待平民的军队的主公,不说话时像是个纯真善良的贵族小郎君。
可在所有人都白了脸的百人斩首现场,却又沉静如斯。
钟野蓦地有些发毛,连忙清空脑子单膝跪下:“钟野拜见殿下。”
楚云歌长睫抬起,眉眼弯弯:“免礼,坐。”
“听闻你从小在徐横山中长大,也曾随父亲前往其他山脉?可有见过些特别的花草亦或是动物?”
“我、我曾见过白猿攀藤横越悬崖……”
“果真?那……”
楚云歌笑眯眯地关怀了一番手下的过往,话题不知不觉来到了钟野父亲死后,蛮越大首领越发明显的肆意妄为。
少年悲悯的黑瞳似乎能涤净人心,钟野下意识将方才的所思所想诉诸于口。
可惜了。
楚云歌轻叹:“若如你所说,若干年后你成为首领,确实可以改变现状。”
“可在这之前死去的百姓呢?你又是否想过,你所谓的收取适量的保护费,是以什么为衡量?适量是多少?一石?”
“有的人交出一石也剩下足够家人温饱,有的人却只有一石。这算得上适量吗?不怪桓亭百姓消极反抗。”
这些道理钟野未尝不知,只是明哲保身久了,也就看惯了。
钟野小麦色的脸都涨得通红:“我、我——”
他想说等他当上首领,自然会找擅长的人来衡量,交粮给蛮越总比压榨百姓的世家要好的。
然而如今的淮南亦是不投靠蛮越,却过得安康丰足,他实在说不出口。
无非是他能力不足罢。
少首领丧气地垂头:“殿下与国师都不是凡人,野自是比不上的。可蛮越这些年也将马贼山匪阻挡在郡外,钟野自认也有些功劳。”
楚云歌听到这话,耳朵动了动:“马贼山匪?”
钟野讷讷道:“虽然马贼山匪这几年很少在郡内游荡,但在以前,各城中富户出门很容易被劫掠。我们就是凭借从他们手中保护百姓,才建立起威信的。”
欺软怕硬的马贼,只劫掠普通富户,间或抢人、从不入城因此治所从来不管。
而高门大户世家大族,出行时却从不会受到侵扰,似乎鸡鸣狗盗之徒也认同了大锦百余年来固化的贵族至高无上的观念。
蛮越身为土生土长的淮南部族,血性的背后是一身反骨:既然你要欺压我们的乡里,那不如让我来接管此处,管你世家还是百姓,一视同仁!
天命系统点评:“然而屠龙者终成恶龙。”
楚云歌:“别这么说,辱龙了。”
看来现在的蛮越虽然腐朽不堪,以前的部族人却是拥有较高道德水平的勇士。
只要根子没坏,稍加改造就是一支可用的武装力量,非官方、不会触动长安大臣敏感神经的那种。
“你的族人不止盘踞徐横山?那你可愿将召集族人,从头开始?”
“可想要斩尽脓血,做回为百姓而战的……南越?”
“钟野必不负殿下所望!”
还没长成的少年部族首领被比他还小几岁的小小少年激得头脑发热,带上另外几位同样志向的族中少年和完全忠于他们的族人,奋勇出城。
他会带着人去另外的小据点,将其余族人清洗一遍带回来给殿下!
孟尝站在楚云歌身后,有些担忧:“经年累月,这些人的性子已经养成,殿下真的要将他们收入麾下吗?”
楚云歌目送钟野这群活泼少年,心情不错:“不是还有你吗?郎中令阁下,收服几百人而已,应当不在话下。”
姬复任国相后,很快将封国朝政拉了起来,孟尝身为楚云歌最信任的暗卫之首,当之无愧接任了郎中令一职。
太尉则由夔梁担任。
完全继承了楚云歌的现代军事认知的孟尝,不只拥有超乎常人的武力值,还有比夔梁更强的军事魅力。
君不见新招进来的府兵思想在孟尝的操练之下短短两月便成了淮南王的形状。
孟尝这么个高大青年,被自家主子调侃时也毫不变色。
见缝插针的劝谏:“属下能力有限,还是需要殿下指导,那劳什子出海的破船殿下还是再过些时间再研究吧。”
楚云歌:“……”
她没好气地瞪了孟尝一眼,余光却瞥见远方打打闹闹离开的钟野等人和一群人打了起来。
与此同时,一道破空声由远及近,孟尝闪电般出手将尖锐的箭头控停在楚云歌身前。
楚云歌面色冷了下来,孟尝也没心思劝谏殿下了。
“有弓箭,骑马……难道是钟野所说的马贼?”
“不。”
捻起孟尝缴获的箭矢,楚云歌凤眸微眯。
是世家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