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大不慈悲

詹氏这样死了,泄了兽欲的练利矫便红了眼。

也红了脸。

他脸红当然不是因为羞赧。

也不是内疚。

而是一种兽性。

兽性大发。

一种一不做、二不休、三不回头的狠绝和歹毒。

看到练利矫这种脸色,回兆电就觉得开怀。

他就是要练利矫这样子:这样子作恶、这样子兽性,这样子横行无忌、这样子无法无天、这样子赶尽杀绝、这样子泯灭人性——这样的人,才好控制,日后就算当上了大官,也一样有把柄落在自己的手上。

他巴不得练利矫这样放肆,要真的是大公无私、廉正正直的清官,他还真不敢重用——重用了自己也不会有好处,捞不到半点油水!

由于打从心里发出的不安和畏忌,练利矫同时为了获取“妙手堂”的信任,加上“已没有回头路了”的想法,他打算索性把韦氏父子也一并杀了。

“可是他们还没有供出韦明明的下落。”回兆电提醒他,“何况他们大概还有很多叛乱的秘密,还有乱党的名单,一定没告诉我们。反正嘛,大慈大悲没我们的份,不如索性大不慈悲好了——既不能大忠大贤,不妨大奸大恶,省得默默无闻,不死不生度一世!”

韦拂柳当然不说。

他现在只求速死。

韦立夫则想说都不能说。

他中风,失了语言能力。

练利矫明白他的意思了。

“对,长夜漫漫,”他那一张瘦骨嶙嶙的窄长条子脸,禁不住奋亢,“咱们正好可以慢慢逼供。”

“那当然是最好的消遣,”回兆电高兴就皱皱眉头,不高兴时也皱皱眉。

现在大殿里已没几双眼睛是完整的了。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得先布着‘悲回风’大阵——不管他姓崔的还是姓方的来,都一定教他悲从中来回不得!”

他说着时,“妙手堂”回家总堂主回百应遣来的“生力军”又赶到了!

又来七名。

都是好手。

回兆电一一布置妥定,却听到招展书着人捎来的情报:

追命跟“千叶山庄”的“宰冲”兼总管职务的司空见惯,互拼之下,各受重创,并受到“满天星、亮晶晶”的伏袭,皆不知去向,只知两人都匿伏疗伤,形势危殆。

“那太好了。”回兆电为之雀跃。

他知道总堂主回百应最恨的就是方邪真,还不是追命——而今追命伤重,只剩下方邪真,此魔星虽然剑法妖异、出手诡怪,但比起老江湖崔略商来,还是嫩多了。只要他一个人来,那就好对付多了。

只要能杀了方邪真,他的“外三堂”堂主之职,很容易便调升回“内三堂”,只要把回千风挤出“内三堂”,一切便如探囊取物,离开他主掌“妙手堂”大权的日子,便不会太远。

——如果他能主控“妙手堂”,第一件事,便是要把“妙手堂”的实力调回京城里去,先行斗倒“金风细雨楼”,扳下“六分半堂”,打垮“迷天盟”,取代“有桥集团”,肃清“发梦二党”,那就必定能成为城中翘楚,联合禁军,勾结权宦。那时候,自然就成为天下第一家,皇城大事,可以引首期盼矣。

“光是这样杀戮,没什么意思,”由于回兆电也觉振奋,所以提出了个新点子,“我听说中风的人容易失掉语言说话能力,据说这位韦老夫子已足有五六年说不成一句话了,而给点了哑穴的人更是作不得声,不如我们就比赛一下,可有意思?”

练利矫当然觉得有意思。

简直是很有意思。

他把现在的主要任务放在讨好“妙手堂”方面,而眼前这个“外三堂”堂主“武曲煞星”回兆电更是他力争的对象。

“你的意思是……?”

“一个点了哑穴,一个中风,我们问一个问题:韦明明在哪里?然后用尽方法,让他说话。谁先开口,谁算赢。”

“好玩,好玩。不能解穴?”

“不能。”

“有趣,有趣——不可以过气?”

“不可以。”

“我一直都好奇一件事,就是风瘫了的人,和给点了哑穴的人,在受到极大痛苦的情形下,会不会、能不能开口说话?”回兆电慢条斯理地道,“知晓这件事,必然很有意思。”

“有意思,有意思。”练利矫忙不迭的道,“武曲神君要我赌,我哪有不赌的份儿。”

“那好,先怎么个赌法?”

“先各打十鞭如何?”

“如果都不开声呢——我看这两号子的骨头倒是挺能熬的。”

“那就再加一百鞭,看他们到底说不说?”

“如果还是不说呢?”

“那时再看老夫手段如何!”

结果,他们就真的开始了赌注,长夜漫漫,竟以此为娱。

给打了一千余鞭的父子两人,血肉模糊,四肢已近肢离破碎,哼哼吭吭但就是没作声——或许,是真的作不了声。

在又有强援到来之际,回兆电和练利矫是缓了一阵子。

回兆电毕竟是个工作不忘娱乐,但娱乐一定得在工作之后的人。

他对来人迅速作了安排,在道观外头布伏成阵。

这次只来了五个人。

来的人一次比一次少,但来的愈少,愈是精英。

来的五人,有三名是分堂堂主,有两人是小组组长。

回兆电知道这些人的分量:这几人已属回百应的近身子弟,乃至亲信,有的人与他虽不甚熟络,但在总堂里,却有相当的分量。

他来者不拒,一一安排伏杀的主力和配合,不怕方邪真敢来,只怕方邪真不来。

然后,安排妥顿后,回兆电又不忘他和练利矫的赌约。

他没忘记那两个奄奄一息的人——至于其他观内韦监军的人,全给处决了。

他灵机一动,又有新花样。

那两个作不得声的血团,始终没死。

于是回兆电下令:“传出去,韦拂柳夫妇老父因阴谋筹划叛乱而就地接受审讯,若韦家至亲闻讯赶来自首报案,向朝廷表示忠诚,或可以考虑从轻发落。”

回兆电要大家把话传出去。

这时候,“山海观”一切布置已妥定:主要的伏击人手分为三层,观外、观内、殿中四处。

只要方邪真一出现,外围阵势就会发动。

那都是“妙手堂”里的好手:曾经单人骑驴斩杀铲平“梁水三太子”的一奸大师、在“事师山”一口气诛杀四十四大盗的史思诗、被称为“火爆分堂”的“花枪王”孙火炭……全都在其中,他们每一个人的战力,都足以独当一面,单挑一个帮会,然而,如今,他们都只成了阵中的一员;只要观外现敌踪,观外的九个人立即发动。

这九个人联阵之力,等于每人力量加强三倍,成了二十七人。

这可不是二十七个普通人,而是二十七名战力在武林高手中也能以一敌三的人。

万一这外围的九人无功,在观内的九个人立即赶援——就算不作外援,只要那观外九人不敌退回观中,观里九人也马上发动,这九人之力,也绝对增强三倍,加上原先九人如二十七人之力,合共五十四人之威,发动大阵,方邪真只一人一剑,如何为敌?

就算能敌,但殿内仍有九名高手,这九名高手战力更可怕,光是一个“九指老何”,便是一奸大师、史思诗、孙火炭三人的师父,而“一笔勾消”余开花,更是回兆电手上的第一号大将。

这九人之力,岂止于二十七名高手?

就算仅值二十七好手之力,三批合一,也有八十一高手之能,加上回兆电、练利矫,方邪真岂有活命之理?

没有。

一点也没有。

回兆电身边还有三个人:一个叫“倏忽”司马爱恩,他轻功高,专门负责外内里三层传信通报;一个叫“莫测”司徒诗坦,他身法轻,就负责探守有谁逼近“山海观”;一个“穿山炮”卜易生,他不止轻功好,连嗓门也大,说话多,负责传话——要韦家余孽自动投诚就交由他做,不消片刻,便传了开去,沸沸荡荡,连市里、街上、全城的人都知晓了。

但回家的人在做案,又有上头的指令,谁敢干扰、抗议?

——韦家到底会不会有人来自首,回兆电不太关心,也不抱指望。

他只关心方邪真会不会来。

——以方邪真的为人,听了,一定会来。

就算他怕了,退缩了,日后,他们就可以此来讥笑他、打击他,让他的声誉侠名,在洛阳武林一落千丈、一蹶不振。

如果他居然没听到,那好,按照情报,依照约定,方邪真也是会先来“山海观”走一趟的,这就更好了,他们可以猛下杀着,把这小魔星杀得个措手不及。

反正,无论如何,只要他是血洗“山海观”,布下这个杀阵,方邪真或是追命,都必死无疑。

这是个必杀大阵。

——而他的任务其实是“必杀方邪真”,“誓诛崔略商”,韦拂柳全家子弟,只是他“顺手翦除‘的人物。

要做好人,就应该大慈大悲。

可是,做不成好人,要当恶人,就得要害人、杀人,那就一定要大不慈悲,否则,不愠不火,不汤不水,如何当得成大人物!

所以,回兆电决定要痛下杀手。

正如一把利器出硎,少不免要以鲜血祭祭剑;回兆电也正想要找活人来壮壮胆气,开开杀戒。

——而他自己正要藉此杀戮来平衡内心的紧张。

大敌当前,要冷、要酷,不能紧张。

只要把诛杀视为平常,那么自然就不会紧张了。

以杀制杀。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