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镇。
凌晨时分。
顺平县新任知县褚文行,率领着自己的五百亲兵,正在上游的堤坝旁,连夜修补堤坝。
褚文行今年五十四岁,原本是阳城一位落魄书生,去往乾国皇城赶考途中,意外得到一本修行法决。
法决并不高明,褚文行开始修行的年纪也比较大,最终只修行到三品修为,就再无寸进。
不过褚文行文采不错,勉强中举,又阴差阳错之下,入了军中。
凭借自己熟知兵法,从军十几年,立了一些功劳,勉强坐上了校尉一职,手掌五百兵。
褚文行虽说年纪比较大,又有些书生文气,但从军之时,与手下士兵们同吃同睡,深得士兵们的敬重。
却因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无人举荐,再无升迁的机会。
直到阳城郡顺平县知县空缺,正好褚文行乃是阳城人士,就将他平调至此。
为了帮助他更好的推行政令,举荐之人还特意请了陛下圣旨,恩准他带领自己五百亲兵上任。
而此刻,他还没有到顺平县上任,就听闻运河镇连下几天暴雨,担心运河决堤,提前赶到此处,治理水患。
只是没有县令掌印,他使不动运河镇的乡长,调动不了运河镇的徭役。
如今只能依靠着自己手下的五百亲兵,勉强修补一点运河的漏洞,却是杯水车薪。
“师爷去迎接荆镖头了,怎么还没来,要是今日再来不了的话,无法发动徭役,运河可就真的决堤了。”
褚文行一边和亲兵们抬石料,一边焦急的张望着。
正在这个时候,纷乱的堤坝远处,十几匹快马踩着泥泞的道路,快速奔来。
“大人,师爷和荆镖头他们来了。”一位斥候亲兵远远地就发现了来人的相貌,向褚文行报告道。
褚文行立即迎上前去,荆守东等人来到不远处,纷纷下马前来。
“见过褚大人。”
“大人,我来迟了。”
褚文行焦急道:
“掌印带过来了吗?”
“带过来了。”
师爷立即从怀里掏出知县掌印。
“好。”褚文行并未接过,而是高声道,
“师爷,我现在命你带领二十人,去找运河镇乡长,让他发动徭役,前来修堤。他要是敢抗命,格杀勿论。”
“是,大人。”
师爷立即点了二十名亲兵,也顾不得让亲兵换下满是污泥的衣服,就这么向着运河镇出发了。
褚文行又问道:
“这一趟辛苦荆镖头了,不知这一路是否平安?”
“路上被震天武馆的人纠缠了一次,幸好遇到一位有着通天本领的贵人,有惊无险的度过···
“最终我们离开象山镇后,又日夜兼程赶了两天,在顺平县外遇见了师爷,这才得知您在此处,又花了三天时间,才赶过来。”
荆守东将遇见林杞之事一五一十的诉说出来。
褚文行惊讶道:
“世间真的有如此大神通之人?下次要是遇到,本官一定要当面言谢。”
“大人,我看您已将五百军士全都调来此处,那顺平县?”
褚文行严肃道:
“运河决堤在即,已管不了那么多了。”
荆守东此次押送的货物,正是顺平县新任知县褚文行的掌印。
顺平县有一位豪绅,家中排行老四,人称王四爷。
王四爷起源于四十年前天下动乱之时,当时叛军过境,顺平县民不聊生。
而王四爷的三位哥哥在叛军中担任着不小的职位,叛军过后,唯有王家毫发无损。
之后王四爷仗着自己哥哥留下的家资,大肆收买土地。
当时百姓连顿饱饭都吃不上,王四爷往往拿着百十斤麦糠就能换到好几亩肥沃的土地。
到如今,顺平县大半土地、产业都是王四爷的。
顺平县已然是王四爷的顺平县。
上上任知县,因为不满王家把控顺平县,强行与王家争锋,被王家杀死。此后王四爷便让自己的管家冒名顶替了知县的位置。
上任知县,还未到顺平县上任,就被王家抢了掌印,以冒充知县为由,当街打死。
如今褚文行还未到任,王四爷已收到消息。
为了对付王四爷,褚文行将五百亲兵化整为零,潜入顺平县。
并由荣威镖局押送掌印,只等掌印到达顺平县,再召集亲兵,一举拿下县衙,再与王四爷分庭抗礼。
可谁知,掌印还未到达顺平县,就听到了运河决堤的消息。
为了运河镇数万百姓的性命,褚文行只能先召集亲兵,赶来运河上游修筑堤坝。
他也找过运河镇的乡长,想让其召集徭役,一同修筑。
可运河镇大部分产业都与王四爷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乡长自然也是王四爷的人,哪会理会褚文行的命令?
而且包含乡长在内,这一众官员除了吃喝嫖赌,打压百姓之外,再无一丝长处。
直到今天居然没有一人发现运河河堤将要倾塌。
甚至他们要疏散百姓之时,乡长居然还带着人强行阻拦。
百姓们对于乡长的信任远胜于他,最终真正离开运河镇的百姓不到十分之一。
幸好如今县令掌印到了,要是乡长再不听命令,杀了就是了。
不到两个时辰,师爷和二十亲兵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所有人身上都受了不轻的伤。
褚文行赶紧过来,脸色阴沉道:
“师爷,怎么回事?”
师爷悲酸道:
“大人,那乡长不听命令,我照您的吩咐,将其当场斩杀示众。可谁知运河镇一众大小官员仆从,全都是王四爷的爪牙,其中不乏好手。
“若非这二十位将士拼死相战,我等怕是全都要交代在那里了。
“如今他们已知大人的位置,怕是追兵就快来了,要不大人还是避上一避吧。”
褚文行恨声道:
“可恨,那姓王的误我运河镇数万百姓啊。”
荆守东也劝道:“大人,您还是避上一避吧。”
褚文行断然拒绝:“不行,如今运河决堤在即,我怎么能先一步逃脱。你们不用劝了,所有人,加速修筑堤坝!”
“是!”士卒们轰然应诺,加速忙碌起来。
荆守东转身对自己手下一众镖师道:
“兄弟们,荆某佩服褚大人的人品,决定留下来帮忙修堤,你们先回去吧。”
他没有让镖师们一起留下,因为留下的话,一旦决堤,很可能会失去生命。
“师父,我陪你。”
蓝书当先表态,随后又有两名镖师表明态度留下。
其他人沉默不语,荆守东也不勉强,而是劝解道:
“我知道诸位兄弟都有家眷要养,这样吧,蓝书跟我留下,其他人全都回去吧。”
他的妻子于十年前病逝,至今未再娶妻,膝下也无子嗣,这才收养了孤儿蓝书当徒弟。
刚刚表明要留下的一位镖师道:
“荆镖头,我···”
“不必多说,你们快走吧。”
荆守东说完,带上蓝书加入到修建堤坝的大军中。
时间没过多久,忽然有人喊道:
“不好了,大人不好了,决堤了!”
褚文行抬眼一看,只见远处堤坝之上出现一个井口大小窟窿,河水喷涌而出。
随后,堤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坍塌,他们好不容易拉来的一些修筑材料,一下子被河水冲到了下游。
“快,快堵住决口!”褚文行高声呼喊道。
“大人,材料都被冲走了,如今没有东西可以堵了。”
“那就用命去堵,无论如何,一定要把决口堵住,否则镇中数万百姓,全都得命丧今日。”
褚文行态度坚决,没有动员、没有口号,他就这么高声问了一句,
“将士们,随我跳入运河堵住堤口。你们可愿意?”
“誓死追随大人。”五百亲兵轰然应诺。
荆守东在一旁同样高喊出声,同时心中想道,能与褚文行大人死在一处,也算是死得其所。只是可惜,林杞先生的恩情还未报答。
同时他也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要是那位先生在此,想必区区运河决堤,也不过举手之劳就能解决的吧。
此时,已有不少人跳入运河中,荆守东也要随着众人一同上前时,师爷拦在了他身前:
“荆镖头且慢,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荆守东焦急道:
“师爷为何拦我?”
“荆镖头,褚大人是三品武夫,在场之人,唯有你能胜他一筹。在下希望你能拦下大人,将他强行带走。我等死就死了,可是顺平县不能没有褚大人。”
师爷深深行了一礼,
“我知道,若是亲兵全部身死,唯有你与大人存活,势必会遭受骂名。但在下还是希望,为了顺平县百姓,请荆镖头带走褚大人。”
荆守东只犹豫了几个呼吸,就重重点头:
“师爷放心,我一定带褚大人逃出生天。”
“大人势必不会丢下将士们逃走,还请荆镖头直接偷袭···”
“我晓得。”
荆守东答应一声,踩着漫过膝盖的河水,向褚文行行去。
他刚来到褚文行身边还未动手,褚文行转过身来,身上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让荆守东不禁后退半步,一时不敢动手。
就在这个时候,整条河堤全都出现了巨大的裂缝,而后轰隆一声,河堤全部溃散,滔天河水汹涌而来。
完了,运河镇数万百姓啊!
褚文行满脸绝望,脑中只余下这一个念头。
所有人都面若死灰的愣在那里,眼看着河水拍打过来,却没有任何反应。
但是能将所有人都淹死的水浪并没有如期而至,而是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在众人头顶之中翩然而过,汇入到远处河流中,继续顺流而下。
那些跳入运河中堵堤口的人,也纷纷从河水中掉落下来,竟无一人死亡。
震耳欲聋的水流声中,众人全都抬头看着在空中奔流的河水,一时间全都不知道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荆守东透过河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欣喜若狂,大声喊叫道:
“先生,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