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这些年,容锦来此地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挑着车帘看了会儿,直到见着那条从镇子上蜿蜒而过的小溪,深埋着的记忆才渐渐复苏。
驾车的侍从倒是轻车熟路,一直到篱笆门前,勒了马,恭敬道:“青庐到了。”
容锦静静地坐了片刻,这才起身,轻盈地跳下马车。
瞥见不远处的另一辆马车后,脚步不由得一顿。
颜青漪每回出远门,都会在院门外挂上一块牌子,众人见了,在得知她回来的消息之前,便不会再来。
算着时日,她离京已有数月,消息想必早就传开,还有谁会登门?
更何况这马车看起来,不似寻常农家能有。
容锦推开半掩的院门,隐约听见几声笑语,她心中愈发疑惑,踩着青石铺就的小路,循声往后院去。
午后日头正好,暖洋洋地洒在院中。
容绮正坐在石桌旁,专心致志地挑拣着筐中的药草,而另一侧,则坐了位正在翻看药经的锦衣少年。
两人各忙着各自的事,时不时说上两句,态度熟稔。
容锦眯了眯眼,确认自己从未见过那少年,袖下的手微微蜷起,轻声唤道:“小绮。”
容绮才掐下一片草叶,听着自己的名字,漫不经心地回头,当即瞪圆了眼。
起身时太过匆忙,甚至打翻了桌上的竹筐,还是少年立时接了一把,才没彻底翻扣在地。
“慢些,”容锦被她扑得踉跄半步,却笑得格外开怀,眉眼弯弯的打趣道,“颜姐姐还专程夸过,说你稳重了呢。”
容绮方才在那里择草药的时候,看起来有模有样的,结果一扑到她怀中,“哇”得一声就哭了起来。
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也忘了手上还沾着泥,紧紧地攥着她的衣衫。
阔别许久而产生的那点无措荡然无存,容锦抚过她软软的鬓发,轻轻拍着背,含笑道:“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阿姐,你总算是回来看我了,”容绮好不容易才止了眼泪,一开口,又委屈起来,“我还当再也见不到你……”
“怎会?我这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吗?”容锦勉强按下心中的酸楚,牵着她的手,转而问道,“这是你新结交的朋友吗?我倒未曾见过。”
容绮起身扑过来时,少年也随之起身,但并未出声打扰,也没有因好奇而多做打量,只安安静静地垂眼看着地面。
单就这一点来看,便知他家教不错。
“是。”容绮揉了揉哭得兔子似的眼,后知后觉地难为情起来,埋着头解释道,“这是周四公子,周尧。周家的庄子在附近,前些时日他深夜高热,槐婶找到青庐这里……”
那时颜青漪才走,知晓的人不多,周家的仆妇扑了个空,只得火急火燎地到临镇去请人。
可周尧是出了名的身体羸弱,这一来二去,怕是不免耽搁。
容绮吃
过槐婶烙的饼,见她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收拾了药箱,果断道:“我随婶子去看看吧。”
她跟在颜青漪身边的时日也不算短,疑难杂症虽未必能行,但这种小病小痛还是能治的。
槐婶心中不大信得过她,只是别无他法,想着多一个总比少一个强,还是领着她回了庄子。
那夜,去临镇请大夫的马车半路出了意外。
好在有容绮在,前前后后忙活了大半夜,一直守到天亮,周尧的病情才渐渐好转。
颜青漪在时,容绮会为她打打下手帮帮忙,这是头回自己出诊,还成功将人给救了下来。
提及此事,容绮也顾不上伤感,话音里带着些得意。
“厉害,”容锦见她尾巴都要翘起来了,捧场道,“赶明儿我若是有个头疼脑热的,不必再专程找大夫,就等着你来看了。”
言毕,又看向周尧。
周尧拱手见了一礼,开口时稍显拘谨:“二姑娘时常会提起您。”
容锦现身前,还听他唤自家妹子“阿绮”,眼下倒是客客气气地称呼一声“二姑娘”了。
她对周尧的来历有些好奇,但此时不宜多问,便只含笑同他客套几句。
周尧并未久留,很快就寻了个由头告辞了。
没了外人在场,容绮亦步亦趋地跟在容锦身后,小声问道:“阿姐,你这回回来,能多住些时日吗?”
容绮早些年年纪小,除了吃睡万事不上心。
这两年多少长了点心眼,渐渐想明白姐姐的处境,如今欣喜过后,又怕她住不了两日就要离开。
“自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容锦将特地从南边带回来的礼物取出来,偌大一个包裹快占了行囊的一半,柔声道,“这些都是我在外时见到,想着你应当会喜欢,慢慢攒下的。”
容锦那时还隐隐担忧,怕准备的礼物堆了半个屋子,才能等到与容绮再见的那日。
届时不知容绮是否还会如昔日那般依赖自己这个姐姐,会不会在漫长的分别之中变得疏离冷漠,又或是怨恨她的离开与躲避?
她待映月比常人更为上心,某种意义上,也是聊作慰藉。
也正因此,在猜到沈裕的身份时,她有过片刻的惊慌失措,也有过数日的茫然犹疑。
但在大雨之中打开那扇门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只要能从沈裕那里得到想要的承诺,就会回京。
出乎意料的是,还没等她摆开拉锯的架势,沈裕先亮明了底牌,正中下怀。
接下来的事情便顺理成章。
颜青漪不喜奢华,青庐的一应布置堪称简朴,但对她而言却是再好不过,诸事尘埃落定,能够安稳地睡上一觉。
安置下来后,容锦也过了几天除却吃睡什么都不想的日子。
京中却每日都有东西送来,大都是她喜欢吃的糕点、零嘴,虽没捎什么话,却又像是在无声提醒她,别忘了先前的承诺。
这日,除却几包梅干、桃干、
杏脯外,一同送来的还有个锦囊。
容锦只扫了眼上边的云纹,就认出这是从前在别院时自己绣的,掂量了下,轻得仿佛什么都没装。
她咬了块桃干,慢悠悠解开。
清甜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几粒鲜红莹润的豆子落入掌心,在莹白的肌肤之上,犹如朱砂。
“是什么糖?”容绮已经习惯不知从何而来的零嘴,凑近了些,疑惑道,“这是……红豆?”
说着,想要上手拨弄。
容锦下意识攥紧了手,迎着自家妹子疑惑的目光,轻轻咳了声:“我得去京城一趟,替人送封信。”
容绮目光中添了几分紧张。
“你随我同去吧,”容锦捏了捏她的衣袖,含笑道,“正好亲自挑些喜欢的料子,给你做件新裙子。”
容绮立时转忧为喜,又嗑起昨日新得的南瓜子:“好!”
经年未至,云氏绣坊依旧热闹如初。
不巧的是春夫人今日一早为了桩要紧生意出门,至今未归。
容锦陪着容绮挑了好一会儿的料子,觑着天色不早,只得将谢秋桐那封信交给掌柜,讲明其中缘由。
掌柜听春夫人提过这位故交,当即应了下来,又极为大方地抹了布料的零头。
“阿姐,咱们回去吗?”
容锦一听就知道这八成是另有打算,在她额上弹了下:“你想去何处?直说就是。”
容绮大大咧咧地笑着:“想去邀月楼吃鱼。”
颜青漪平日待她也好,但终究不是亲姐姐,只有在容锦面前,才能毫无顾忌地撒娇卖乖、得寸进尺。
容锦自是无不应的道理,才下台阶,只见来时的马车旁不知何时多了辆极眼熟的马车。
成英候在一旁,见着她后恭敬道:“姑娘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