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安歌怒目圆睁,弯眉紧蹙,白皙的脸上因为恼怒而阵阵泛红。清卿反倒不慌不忙,随手拿起桌上烛火,让摇曳烛光清晰地映出自己的面容:
“安少侠若是真心猜不出来,清卿倒还敬你三分;若是心中明镜似的知道答案,却还来问我——那少侠也别想在箬先生面前借我之口说出来!”
话音方落,清卿一看对面的剑影已然横在半空,登时将那烛火出手,一点细微的火苗扑在空中,与长剑剑刃打个正着。只听“呼”一声风响,那剑刃正巧撞得火烛灭了光,整个船屋之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安歌起初一愣,本以为清卿不过下意识出手抵挡,却无厉害术器罢了。转念一想,却惊出一身冷汗——
那柄长剑明明还在她身上!
进得船内,安歌看得清清楚楚,清卿将那柄长剑正紧紧挂在腰间。而令狐清卿反借自己之手灭了火烛,正是为了此时此刻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昏黑:
江湖上再无第二人,能在暗中将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这便是那立榕山听音之处的厉害之处,安歌心知,绝不是旁人想学就能轻易学得来。就在这一刹,安歌清清楚楚听到了剑身与剑鞘相摩擦的声音。
没了退路的令狐后人,要动手了。
两人都不说话,彼此相距甚近,呼出的气息甚至能吹到对方的脸颊上。此刻早已没必要屏息凝神,不过是剑刃相交,立见高下。安歌缓缓抬起剑柄,让它水平地悬在半空,等待着与另一剑的锋芒相遇。
谁知那剑却像是黑暗中长了眼睛似的,明知它身在对面,却怎么都找不到它踪迹。
就好像是每一次都听到自己来路,就巧妙地避开似的。
这样平白无故地耗着,安歌心下不免躁动。自己平举长剑而毫无所得,这样在黑暗中团团转下去,终究定是自己先失了力气。不妨想个法子,逼得令狐清卿现身才好。
趁着对面看起来毫无察觉,安歌骤然蹲下身,划过一式扫堂腿,把整个船屋都激荡得乒乒乓乓不知什么碎了一地。自己能听出的便是那小方桌子——方才似乎扫倒了桌子腿,只是听得坚韧之物断裂的声音。随即腿上一麻,定是把那方桌踢了个四脚朝天。
屋内静悄悄的,无人倒地。
除了这些摆设,还是什么都没碰到。明明窄的勉强两人容身的地方,令狐清卿就像消失了一般没了踪影。不对,并没消失,清卿的呼吸还总若有若无地吹在自己脸上呢。
“啊!何不如此?”安歌心下忽地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法子,险些高喊出声。她令狐清卿的本事,是凭着声音辨物,自己何不效仿一二,找到清卿呼气吹来的方向,再试探出手?
虽说安歌快要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清卿心中也是绷紧着一根弦。二人拔剑相向,岂能随意让对方感受到自己呼吸的位置?无奈清卿终究没了内力,时间一长,难以屏息,总是克制不住在呼气吸气之间落出破绽来。
方才安少侠又是平刺又是扫堂腿,清卿巴不得她闹出些更大的动静。只要是出声之物,没有自己判断不出行迹的。可惜安歌却好似突然发现了什么,这半天骤然安静无声,清卿再怎么听,也只有隐隐约约的零星杂音。
安少侠不比自己。毕竟是箬先生座下的大弟子,屏息凝神的功夫,哪能那么容易被发觉?
两人虽不能读懂对方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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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在窄窄的船屋内,不约而同地急躁起来。
仍持着长剑的安歌早已不把希望寄托于剑刃之上,只是一步一步走着,同时心下等待着,等着任何一丝微小的气息从自己身边拂过。
只觉的微微的,一缕细小而悠长的呼吸绕在脸颊,那感觉转瞬即逝,立刻不知所踪。
这已经足够了!
安歌冷冷提起嘴角,拔剑向着认定的位置刺了过去。令狐清卿在的确算是个聪明的对手,只可惜大意失荆州,任何一丁点差错都是致命的失误。
出剑时,安少侠刻意向一旁偏了几寸。毕竟还没到杀红了眼的地步,总是要留个活口,带回去交由箬先生处置。这一次,绝对刺不到要害之处,或许会伤着胳膊或肩膀,但留她还能说话就足够。
那攒足了力气的一剑,终于准准刺到了安歌想要的位置。却不料,那一处空空荡荡,安歌一个扑空,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跌下去。
与此同时,身后有什么声响正在朝自己冲来——中计了!
清卿如此拙劣的一个诱饵,自己怎就轻易上了勾?此时的安少侠早已没了后悔的机会,只是恨那轻敌的人不是旁人,竟是自己。怎的就相信她令狐清卿会轻易呼吸出声,不偏不倚撞在自己脸上,还能容得自己感受得那般细微准确?
可惜自己现在后心暴露,门户打开,就是内力比清卿强上千百倍,又如何能是她对手?安歌此刻已顾不上思索天客居的名声和自己的判断,只是将长剑尽可能地背刺道身后去——
这是“天客剑法”的第一招“三合九则”,为的便是视线中看不清敌人来路时,仍能不视而尽可能地将其逼退。这一招是天客居弟子们入门先学的第一招,看似最普通,在实战中却很少能用到。毕竟没人的后背能长眼睛,这样听不出声音的盲刺,多少有些碰运气的成分在。
只有将这一招练到出神入化的高手,才能化凡为奇,甚至不回身都能一击致命在敌人要害之处,走遍江湖,少有人敌。
安歌毕竟十几岁的年龄,岂能有背刺清卿还能刺个正着的本事?不过是下意识使出这一招,给自己争取出回身再次出剑的时间罢了。谁知剑尖一出,忽听得身后一声高叫:
“下边!”
莫不是下方有人偷袭?这一叫,安歌纵然不修音术,也是彻底听清了清卿位置。这令狐野人分明在自己左后,为何要喊下边?安歌心中想着,一次中计已然长了教训,绝不可在同一个地方接连摔倒两次。
清卿这般大喊,定然是险些被自己伤到要害,才想出的下下之策。
打定主意,安歌便并不转开那长剑去路,反而更向着左后方偏了偏。这次,那剑尖仿佛撞在了什么柔软的物事上。一刺而入,却又被一阵更结实的力量顶住,突然间一动也动不了。
安歌终于回头能望,却发现仍是黑魆魆一片,什么也望不到。
此时自己的双眼已经稍稍适应了黑暗,便在方才左后的位置,看见模模糊糊一团黑影。满是水汽的空气中,还传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看来自己后背出剑那一刺,将令狐清卿刺了个正着。
安少侠大喜过望,还没来得及迈出一步,却骤然觉得左臂一麻,一阵酥酥的痛感从手腕上蔓延开来,随即扩散到整个左手臂。等安少侠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的左胳膊已经抬不起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船屋内“刷”一声忽地亮起,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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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个眼熟的陌生女子站在正中,举着蜡烛道:
“原来这就是天客居的大弟子!这点本事,真是让满江湖看了笑话!”
这女子生得媚眼如丝,偏是嘴角冷笑,害得整张脸都是一副诡异的形状。安歌看着她得意不停,抬手一看自己左臂,竟是一条黑线顺着血管而下,透过皮肤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显然是中了厉害的毒。
转头一瞧,令狐清卿也倒在地上,双手捂着小腹不断出血之处。见安歌正不知所云地看着自己,清卿没好气地道:“方才叫你躲,你怎么还有闲工夫来刺我一剑?”
竟是清卿听出了暗中偷袭的来路,这才叫自己提前闪避!安歌一听,恍然大悟,此刻只能叫悔不迭。只是面前这女子究竟是何人,安歌仍是毫无头绪。只觉得曾经在何处见过,一时怎也叫不出姓名。虽是左臂中毒,安少侠仍是用右手拾起长剑,自下而上指着那女子道:
“你是何人?报上姓名!”
“呵呵……告诉你也无妨。”女子一笑,两种不同的娇媚与残暴气息同时显现在她眼中,“我乃南林江氏之后江沉璧,今日特来会会你们天客居!”
果然是南林江家惹出的事,与箬先生先前所想分毫不差。自己下船之前,先生也曾嘱咐自己要多加小心。自己明明知道她们江家后人擅使些暗器,又喜欢在暗器上涂抹各式各样闻所未闻的毒物,怎的今日却偏偏还是着了她们的道?
早知如此,便不该沉溺于一时胜负,与本就不会伤人的清卿缠斗那样久。
“你做什么?”清卿有气无力地向沉璧开了口,“天客居的安少侠一人前来,你何苦在暗中伤她?”沉璧一听,昂着头,才不理会:“正是看见她一人来,才要赶紧控制了她,免得白白错过这绝好的良机,还少了个西湖白送上门的人质!比不得令狐少侠你,暗中纠缠得那么费劲,终究比不上本姑娘的金簪,一击得手!”
清卿闻言,只得苦笑。江湖上条条框框的规矩不少是真,但这从未把各项规矩放在眼里的性子,满世界也寻不出第二个江沉璧来。
一旁的安歌都忍不住摇了摇头:碰上这样的对手,的确不能用寻常的法子。
“啊呀!不许胡闹,怎把安少侠伤成了这样?”一浪高过一浪的尖厉喊声从跌倒的方桌之下传来,安歌这才看得明白,船屋之下还有一条暗道可以暂时容身。此时江素伊正从暗道之下缓缓而来,上到屋中,赶忙扶了安歌坐起,左左右右检查着她手腕上的伤痕:
“沉璧下手怎么没轻没重?把天客居的大弟子伤得胳膊抬不起来,今后见了箬先生,还怎么向先生交代?你我来到西湖,本该是客人,怎么一点也不讲礼数,出手就是那不要命的金簪……”
如此唠唠叨叨一大段,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江夫人记挂安少侠的伤势,忧思不停。清卿靠在一旁,心中止不住的无奈——
唠叨许久,一句关于解药的话都没提。
“江少侠。”清卿悄悄靠近沉璧,“这毒可有解药?”
“解药么,既然是有。这毒物是姑奶奶新调和的玩意儿,还没试过解毒的药物管不管用呢!不过西湖物产丰饶,人才济济,还怕找不出个解药来?”
越说到后来,沉璧越是提高了嗓门。别说安歌了,就像是生怕另一条大船上的箬先生听不见似的。
“安少侠,用你一条命,换我二人去与小掌门叙叙旧,如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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