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
冷飕飕的街面上,苏恨水佝偻着身子,立在月光下,嘴里发着渗人的笑声,“小子,尸妖已死,咱们商量好的事情是不是也该兑现了?”
话音一落,他脸上原本狡猾狰狞的神情倏然一变,变成了先前的清寒冷漠。
“等等!”
“等?你小子不会是要反悔吧?但凡你敢说个不字,我就把这全镇百姓一起嚼了!”
他每说一句话,脸上的神态也跟着变化,忽冷忽笑,时而面无表情,时而凶光毕露,时而口发厉啸,时而沉默不语,仿佛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临走前我想和我的朋友告别一下,等咱们出了镇子我任你处置!”
“哼,麻烦!”
冷哼一声,苏恨水脸上的狰狞神态转瞬隐去,脚下的影子也恢复了正常,看来夜叉是答应了。
没过多停留,苏恨水快步走到集会的坪地上,“刘老哥,没事了,你们出来吧!”
“苏大哥?”
最先回应的是秦老六。
这小子穿着件花花绿绿的女人衣裳,畏畏缩缩的从一块石头后面探出了脑袋,见苏恨水还活着,表情顿时一喜。“你没事吧?”
不远处的土坑里,再见个臃肿身影艰难爬起,气喘吁吁的小跑过来,正是那班主。
“今日多谢老弟救命之恩!”
说完,忙从后面把秦老六换下的衣裳塞了过来,让他换上。
见二人无事,苏恨水也放心了。
“咱们相遇也算缘分,言谢就不必了,你们明天天亮便动身离开吧,我也要离开了,江湖路远,后会有期!”
说完,拾起落在地上残剑便大步离开,等他提着一口气狂奔出镇子,原本平静孤漠的脸上渐渐又多出一丝狰狞凶戾。
“臭小子,跑了这么久,难道你就没什么话要说么?我的忍耐可是有限度的!”
夜叉的声音复又不耐烦的响起。
“有!”
苏恨水脚下步伐陡然一住,同时顺手摘下了背后的画,看着画中再次变化的景象,望着画中的雪地孤坟,他眯眼一笑,嘴里淡淡说了两个字,
“再见!”
话甫落,手中画卷霎时迎风展开。
画中景象竟似活了过来,白雪飘飞,孤坟独立,隐约可见山脚下还有一炊烟袅袅的镇子。
“小子,你、”
苏恨水脸上神情恍惚一怔,旋即现出一丝痛苦挣扎,丝丝缕缕的鬼气此刻仿佛沸水中的游鱼,纷纷从他的体内窜出,在空中汇聚,化作一道可怕鬼影,正是那夜叉。
夜叉惊骇莫名的看着面前拿画的青年。
在它眼中,苏恨水此刻看似近在咫尺,可下一刻却又感觉站在天边,像是隔了千山万海之距,又宛如镜花水月般不真实,而后徐徐淡去,直至彻底消失。
……
……
……
深夜。
下过一场急雪,
天气虽寒,可苏家老宅外却仍热闹非常,逼仄的巷道里外是一个个搭起的帐篷,里面架着灯光,还有不小的动静。
这才短短两天时间不到,有人已经把苏老大的身份信息人肉了出来,祖上三代都没放过,老婆儿子一个没落下。
再得知苏家那点破事的来龙去脉后,不少人简直就是气的怒火攻心,就差把这一家子剥皮抽筋放到油锅里炸了。
不过,是真是假,也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现在这年头,日子是越过越舒坦,人是越活越没下限,保不齐前一刻还在喊着我与“罪恶不共戴天”,转身就去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除了帐篷外还有不少小摊小贩,三五扎堆,活活的搞出来个夜市。
“嘎吱!”
突然。
听到这声响,那些吃饭的,睡觉的,还有在公厕里大号的,这会儿全都像是闻到腥的苍蝇,纷纷来了精神,一窝蜂的朝苏家大门外挤了过去。
人手一个手机,对着刚开门的苏老大就是一阵拍啊。
“唉!”
年过半百的苏老大这会儿像是受惊的兔子,眼神既有躲闪又有忐忑,还有一些恐惧,他缄默片刻,神情悲伤的说,“我再澄清一次,我媳妇儿不是撞客了,医院的检查结果都出来了,是犯了病,往后恐怕就傻了,和我爹没有半点关系!”
“这是医院的诊断证明!”
他从上衣的兜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
一群人立马凑近一看,然后面面相觑。
证据摆在面前,他们还能说些什么,再看看院里坐在轮椅上的女人,嘴角正流着唾液,神情痴傻,右手不住发颤,怎么看怎么可怜。
“我爹也不是饿死的,是病死的,还请大家保持理智,不要听信谣言,可怜可怜我们一家吧!”
这下所有人彻底无话了,只怕谁再敢问上两句,保不齐第二天就得成过街老鼠。
众人失望的纷纷离开。
可一直戚然的苏老大突然僵在了原地,他眼神直勾勾的盯着不远处角落里的一个人。
那人瞧着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男人,脑后绑发,身形挺拔,修长笔直的双腿直直立在雪中,面颊瘦削分明,身上穿着件老旧大袄,双手拢在袖中,一双黑红异色的瞳孔正淡淡的望着他。
四目相对,那年轻人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苏老大却是深深地看着对方的背影,瞳孔似在颤抖,原本因多年风吹日晒的黝黑面色,眼下竟肉眼可见的白了几分。
半小时后。
后山上。
夜风凄寒,雪花飘落。
一条人影来的极快,他走的不是寻常山路,而是攀爬着陡峭奇石,在林中纵跃而来,宛如一只化成人形的野猴,奔行如飞,翻跳似滚。
前一眼还在山脚,下一眼已到山腰。
来人狂奔到那座无碑孤坟前,竟是苏老大。
可现在的苏老大和刚才看见的憨厚老实截然不同,像是变了个人,一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眸子如鹰如隼,飞快扫视起来。
直到坟后传来轻微的咳嗽声。
他这才豁然转身看去,望着慢慢走出的身影,苏老大脸上的表情显得极为诡异,五官也僵硬起来,浑似被冻住了似的。
直到对方彻底站在他的眼前,他竟是瞪大双眼,倒吸了一口凉气,踉跄后退了一步,而后颤声道:“爹?你、你还活着?”
眼前这人,不是苏恨水又是何人。
苏恨水双手藏在袖筒中,他缓缓踱步,踏着地上的积雪,目光则是在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轻声道:“我这辈子没做过几件好事,除了收尸的行当,唯一能说出口的,便是收养了你们兄妹三个,可惜,闯荡江湖一辈子,刀山火海都过来了,没成想,临了到头,死不安宁!”
语气稍稍一顿。
他淡淡的问:“你那媳妇是你下的黑手吧?”
见苏老大沉默不语。
苏恨水眼皮一颤,缓缓将双手从袖中退出。
“我的能耐落你身上,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