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军万马列阵在前,饶是卫襄明知道他们三人肯定能逃走,也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
她伸手捅了捅贺兰辰:
“你们毗陵的将士们,这是来欢迎我们,还是围剿我们啊?”
一直呆立原地的贺兰辰这才反应过来,又朝着那千军万马中隐约的身影望了一眼:
“这,我也说不好。”
尉迟嘉也看了一眼,在一旁淡淡出声:
“嗯,如果单算你的胞弟贺兰月,那应该是来欢迎我们的,但是前来的人里,还有南离长公主,云舒,我听说,她如今是毗陵安王的正妃。”
“云舒师妹?毗陵和南离结亲了?我怎么不知道?哎,贺兰师兄,云舒师妹成了你弟媳妇儿这事儿,你知道吗?”卫襄惊讶地问道。
贺兰辰看了她一眼:
“云舒已经被逐出师门,小师妹慎言。至于她做了安王妃这件事,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安王大婚,正妃人选,是父皇定的。”
“哦,我知道了。”卫襄小心地答应道,看来贺兰师兄最近是真的没有再和毗陵皇族有太多的瓜葛。
而云舒……按说她应该是憎恶的,因为她差点儿因为云舒和祁连的算计丢了性命。
但说真有多么恨,那也算不上,毕竟大家同为天涯沦落人,自己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也都曾被逐出师门呢。
所以此时要与这个因为她而被逐出师门的女子见面,卫襄的心情很复杂。
曾经朝夕相处的云舒,不再是她的小师妹了,而是南离长公主,随时可能成为仇敌的人了。
山脚下,被千军万马簇拥在中间的女子,看着不远处的三人,却缓缓露出了微笑。
“殿下,我们要等的人,到了呢。”
清丽可人的女子神态谦恭地朝着身边的年轻皇子轻声说道。
贺兰月的眼底闪过一抹晦暗:
“云舒,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哥哥了,你说,他见了我,会不会高兴呢?”
“他是殿下的亲哥哥,见到殿下,怎么会不高兴呢?妾身只怕他们见了妾身,会不高兴。”女子的笑容逐渐淡去,满面忧愁。
贺兰月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云舒你放心,本王不会允许他们对你不敬的!”
说完,就大步走到阵前,朝着贺兰辰三人露出了笑容:
“哥哥回毗陵怎么也不回来看我?要不是我听人说了,都不知道,这两位,是哥哥的同门吗?”
尉迟嘉和卫襄站在贺兰辰身后,一言不发。
贺兰辰则是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好一会儿,才走到了贺兰月面前:
“我这次回来,只是有些许小事而已,并不想去惊动你,没想到,到底还是惊动了。不过,是谁告诉你我回毗陵了呢?”
“哥哥如今是仙门弟子,画像都被毗陵百姓供奉在家中了,你走在路上,大部分人可都是认得你的,怎么能瞒得过我呢?”
贺兰月笑嘻嘻地伸手拍了拍贺兰辰的肩膀,一副亲热的样子:
“不过哥哥如今对我也不如从前好了,回来也不让我知道,难道哥哥也要和我疏远了吗?”
“没有,只是我如今既然做了蓬莱弟子,就不能总是恋栈凡尘,再说你和父皇政务繁忙,我怎么好打扰。”
任凭弟弟态度亲昵,贺兰辰还是神色淡淡。
贺兰月放在兄长肩头的手臂就僵了僵。
但他很快恢复常态,笑容依旧:
“哥哥真是说笑了,就算仙门规矩大,难道还能让人罔顾父子兄弟的人伦吗?父皇最近也挺惦念你的,哥哥跟我回皇宫看看父皇吧,还有这位仙长和这位小仙子,可否愿意去我毗陵国都做客?”
贺兰月十分真诚地望着尉迟嘉和卫襄,热情地问道。
这幅模样看在卫襄眼里却是十足的虚伪——她就不信有云舒在,贺兰月不知道她和尉迟嘉的来历。
想想看,之前,毗陵六皇子与为国公府来往密切,已经让人非议了,这会儿堂堂大周的柱国公和护国公主再未经大周皇帝允准,就去毗陵国都做客,成什么了?
不用想也知道长安的唾沫星子大概会把她和尉迟嘉给淹死。
如此一想,卫襄立刻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多谢安王殿下盛情,只是我们这次前来这里捉妖,是要先回师门复命的,还是等下次有机会吧。”
“这可真是令人遗憾……”
贺兰月依旧态度谦和地说道,只是眼底的阴鸷一闪而过之后,说出来的话就完全是另一个意思了:
“不过,我很想知道,大周的柱国公和护国公主殿下,擅入我毗陵国境,这件事该怎么算呢?”
来了,果然来了,就知道这么兴师动众地在这里等着他们没有好事儿。
卫襄暗暗嗤之以鼻,只转头看着贺兰辰。
说到底,贺兰月是贺兰辰的亲弟弟,要不要给留点儿面子,得看贺兰辰的意思。
贺兰辰接收到了卫襄的意思,有些抱歉地朝着尉迟嘉和卫襄笑了笑,然后才转头看向了自己已经全然觉得陌生的弟弟:
“既然父皇和阿月都很惦记我,我不回去看看也说不过去,我们回国都吧。”
“好,父皇见到哥哥,一定会很高兴的。”
贺兰月又灿烂地笑了起来,一直在一旁当隐形人的云舒也跟着笑了笑。
气氛一时倒显得挺融洽,如果能够无视掉面前的千军万马和寒光闪闪的刀剑的话。
毗陵国都,驿馆,月下,窗前。
卫襄趴在窗台上,托着腮,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也不知道我们擅自跑来毗陵国都的消息传回去,会不会被那些大臣们给念叨死。”
“不要紧的,咱们最多被念叨几句,该头疼的是皇上才对。”
尉迟嘉站在旁边安慰卫襄,语气里带了低沉的笑意。
卫襄一听这话也乐了:
“就是就是,发愁的肯定是皇上,不过他也没办法找我们算账。”
尉迟嘉对着卫襄烂漫的笑容,也微微一笑,轻轻抚了抚她的长发,打发她去休息:
“嗯,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安睡吧,我在这里守着就好,想来他们也没有那么大胆子,越是知道我们的身份,就越不敢轻易动手。”
“这个我知道,我就是发愁贺兰师兄,被他那个弟弟请回去,会不会被说动了,以后又要掺合毗陵这些烂事儿啊?”
卫襄想起来语凝海底贺兰辰的那个梦境,就忍不住担心:
“你看梦境里,贺兰师兄一心一意扶助贺兰月登上了皇位,最后还被毒杀,如今贺兰师兄摆明了要跟他疏远,他肯定更不愿意放过贺兰师兄了。”
尉迟嘉听她这么说,沉吟片刻摇摇头:
“不会的,梦境里正是因为贺兰月顺利登上了皇位,所以才有恃无恐的想要毒杀贺兰师兄,可现如今,他尚未登上皇位,还需要贺兰师兄鼎力相助,除非他蠢死,否则也不可能对贺兰师兄动手,再说了……”
尉迟嘉朝着卫襄笑了笑:
“梦境里他都没能算计成功,难道如今的贺兰师兄会轻易被他算计了吗?”
“你要这么说呢,也有道理,随缘吧,反正是他们贺兰家的事情,他们自己处理,我才不要为他们操心了呢。”
卫襄很快就把这件事情抛诸脑后,没心没肺的睡觉去了。
尉迟嘉就这么留在卫襄的屋子里并没有回去,一直静静地坐在窗边守候着。
反正如今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和襄襄是未婚的夫妻,他们也无需再在意世人的眼光了。
而跟一片静谧的驿馆比起来,处于皇城之内的安王府此时格外热闹。
因为他们回到都的时候天色已晚,皇宫已经关闭,贺兰辰只得到了第二日入宫觐见的旨意,其余的什么安排都没有。
而因为年少时就去了蓬莱,贺兰辰至今未能在毗陵封王,更没有自己的府邸,只得跟随贺兰月回了安王府。
贺兰月也似乎早有准备,特意安排了夜宴,为贺兰辰接风洗尘。
贺兰辰也没有拒绝,坐在宴席的上首,一杯又一杯饮着杯中佳酿,冷静的看着眼前的歌舞升平,早已沁在他骨子中的那种悲凉随着夜色渐渐蔓延而出。
“贺兰仙长,奴婢敬您一杯!”
酒意微醺之时,一名身着歌舞伎长袖舞衣的女子端着酒杯来到了贺兰辰面前敬酒。
贺兰辰没有接舞伎手中酒,转头看向贺兰月:
“阿月?”
按照毗陵贵族的规矩,如果没有主人授意,歌舞伎是不能随意向宾客敬酒的。
贺兰月将云舒揽在怀里,醉态十足地笑道:
“哥哥比我大八岁,如今我已经娇妻在怀,眼看就要生儿育女,哥哥却还是孤身一人,这让弟弟怎么过意得去?”
此话一出,贺兰辰还没说什么,云舒就跟着嗔笑道:
“殿下这话可真是开玩笑,这女子只不过是一个舞伎,难道能当得六皇子的正妃吗?”
“云舒放心,本王还没糊涂,一个舞伎而已,当然不可能给六哥做正妃,不过六哥可以把她带在身边当个使唤人,端茶叠被什么的,六哥以为如何?”
这夫妻二人一唱一和,能说的话都让他们说完了,还问自己以为如何?
贺兰辰冷冷的看着自己一手扶助上位的胞弟,骤然间觉得骨肉之情,也不过如此。
不过他刚要开口推辞,贺兰月又开口了:
“当然,如果六哥觉得此女姿色平平,不配侍奉您左右,那也不必勉强自己,一个歌舞伎而已,不能讨您欢心,杀了就行。”
贺兰月神态轻松,语气随意,那舞伎却顷刻间吓得丢了手中的酒杯,跪在地上簌簌发抖,拼命求饶:
“求求六皇子,可怜可怜奴婢吧!”
很显然,这舞伎觉得自己的性命掌握在了贺兰辰手中。
贺兰辰却神色冷淡,无动于衷:
“你的主子要杀你,你为何来求我?难不成任何人这样来胁迫我,我都要答应吗?”
说完,也不管那舞伎蓦然怔住的神色,也不管贺兰月和云舒凝固的笑容,直接站了起来,转身就走。
贺兰月猛然推开身边的云舒,大步追了上去:
“哥,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人!”
贺兰辰停下脚步,回过头,冷冷地看着贺兰月:
“你从前也不是这样的人。”
月光下,相对而立的兄弟两人,近在咫尺,彼此间却又像是远隔千山万水,在寂静一片中,无声对峙。
不知道过了多久,所有的歌舞都已经停歇,杯中的美酒也随着人心一起凉透,贺兰月的眼神才慢慢低垂了下来,带着几分妥协地开口:
“哥,我知道你现在对我不满意,可我们到底是亲兄弟,母妃当年离世之前,让我们手足相亲,守望互助。如果你没忘记母妃遗言的话,那你今晚就留下来,我们兄弟二人,把酒同欢,彻夜倾谈。”
贺兰辰望着眼前姿态陡然卑微的亲弟弟,到底还是摇了摇头:
“我已经不是毗陵六皇子了,我如今身处蓬莱门下,如果留宿你府中,终归会为你招惹非议,我还是去驿馆吧。你也早些安歇,明日我们还要进宫觐见父皇。”
月色洒然,清辉之中,容颜清隽的男子翩然如同闲云野鹤,穿过安王府的亭台楼榭,飘然而去。
“哥!”贺兰月站在暗影中,朝着远去的兄长喊了一声,但那人并未回头,也并未回他只言片语。
不一样了,彻底不一样了。那人,再也不是他只要喊一声,就会立刻冲到他身边的亲兄长了。
驿馆中,卫襄睡得正香,却觉得脸颊上一阵痒痒。
“蚊子……”
她翻了个身,顺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哈哈哈哈!”
她耳边却响起一阵少年的得意笑声。
“谁?”
她猛然翻身坐起来,就看见自己床边站了一个身着褐色衣衫的少年,正笑嘻嘻地将手缩回去。很显然,刚才脸颊上的痒痒就是这少年在作怪。
按说褐色这种颜色是很挑人的,一不留神穿着就很丑,但是这少年眼睛虽然是狭长的一条缝,整张脸却十分俊俏美貌,甚至带着几分邪魅之意,以至于这褐色衣衫穿在他身上浑然天成,好看得很。
但是好看不能当饭吃,也改变不了这小子半夜闯人闺房的事实。
“你谁啊?你这种耍流氓的登徒子最容易被打死你知道不?”卫襄还是瞪着大眼睛朝着少年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