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尉迟嘉身上的伤口被包扎好,换了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躺在榻上继续昏睡,贺兰辰还是有些云里雾里的感觉。
他转头瞧了瞧程无心和沈良夜,三人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神里看到了“难以置信”四个字。
“走走走,咱们出去说。”
最后还是沈良夜率先开口,向外走去。
贺兰辰和程无心跟了出去,三人在偏殿中坐下,贺兰辰才再次望向程无心:
“大师姐,你方才……确定吗?”
“我亲自察看的,的确是毫无声息了!”
程无心皱眉道。
她也十分想不通,为何一个死去多时的人,忽然之间就还了魂。
在她的那个世界中,假死这种事情并非没有,但是像尉迟嘉这种——
程无心一想到尉迟嘉后背那可怖的伤口和冰凉的身体,就觉得假死昏迷的可能性为零。
更何况,以小师妹的说法,尉迟嘉是得了血凝障碍方面的病才是,身上有一个针眼儿,都会有流血致死的危险。
可今日尉迟嘉那么恐怖的伤口,流出来的血,却与常人无异,甚至,比常人受伤流出来的血更少。
以她的世界那么发达的医学都不能彻底根治好这种病,那么尉迟嘉又是如何好起来的呢?
程无心垂头苦苦思索,贺兰辰心中却是渐渐有了另一种猜测。
他卖给尉迟嘉的秘术。
那种据说练成了会威力无匹,不惧生死,但无人知晓是否有恶果的秘术。
贺兰辰想起尉迟嘉那冰凉的血肉,心渐渐沉了下去。
如果有一天,小师妹知道了是他卖给尉迟嘉的秘术,不知道,会不会打死他?
他从心底哆嗦了一下,站起来道:
“大师姐,我们还是别胡乱猜测了,这种事情,交给掌门师伯来决断吧。”
程无心点点头:
“如今,也只能如此了,毕竟师父见多识广,不是我们能比的。”
而弟子心中见多识广的德山老头,此时正眉头紧锁,看着莱芜:
“师弟,你从前替我们蓬莱卜算过,说是大凶,那以你之见,这次的这道雷,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莱芜摇摇头:
“我刚刚来的路上就算过了,这道雷和我们蓬莱无关。”
“的确是和我们蓬莱无关,我们蓬莱这是受了无妄之灾,传出去别的门派还不知道要怎么看我们蓬莱呢!”
刚出了山门就听见雷声,只能立即回返的芜青在一旁愤愤地说道。
“师兄,我刚才问过了,这次又是卫襄胡乱说话,才引来了雷劈,而尉迟嘉,是生生替她受了这一道雷。幸好这尉迟嘉没死透,又活过来了,不然,咱们蓬莱又要有一场麻烦!”
“尉迟嘉……”
德山老头听了芜青这番义愤填膺的话,沉吟了一下,才慢慢道:
“他不是没死透又活过来了,他是死而复生。因为无心和贺兰辰都亲自去探过,确认了尉迟嘉的确是死得不能再死了,才让良夜去找我的。”
“死而复生?”
莱芜和芜青都吃了一惊。
要是人没死透,那是有诈尸的可能性的,但是人都死透了,再活过来……总归是让人觉得很是怪异。
莱芜立刻就拿出了随身不离的卦筒,站起身往外走:
“师兄稍等,我去找尉迟嘉,让他抽个签,我亲自来替他算上一命!”
德山老头点头允准。
等莱芜出去了,德山老头才对芜青道:
“只要这道雷和我们蓬莱无关就好,接下来的事我和你莱芜师兄来处理,你去做你的事情,别耽误了——”
说着,又关切道:
“对了,好端端的,你召唤你的镇魂兽做什么,可是觉得神魂有什么不妥?”
不说幻蝶之事还好,一说幻蝶之事,芜青的心情更是复杂,她摇摇头,说不清自己是欣慰还是担心:
“说起来这件事,还是和卫襄有关系。”
“她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幻蝶一族的族人身受重伤,难得她还能认得出来,就让那幻蝶族人附在了她的手上,带了回来,可现在,那只幻蝶似乎陷入了沉睡无法唤醒,我只能去召唤魅离,让她来将族人唤醒带回。”
说完了前因后果,芜青犹豫了一下,还是又加了一句:
“师兄,不是我说,我总觉得这个卫襄,身上的是非因果太多,这对我们蓬莱来说,也不知是福是祸。”
德山听芜青这么说,捻须半晌,才道:
“别说你不知是福是祸,我自己也不知道她是福是祸。三年前她刚到蓬莱之时,你莱芜师兄就替她算过一次命,那时尚且能看出她命中福祸两两相依,但如今再算,已经是一片空白了。”
“一片空白?怎么会有这样的命格?”
芜青失声道,心内一阵惊涛骇浪。
是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命格的,可这丫头,居然是一片空白!
难怪师兄一直说卫襄是蓬莱的变数,原来变数在此,难不成这个卫襄还真的是身负什么大气运,被上天遮去了命格不成?
芜青正在猜疑间,莱芜就已经走了回来。
他握着签筒的手有些抖:
“师兄,师妹……我,我抓着尉迟嘉的手抽了一根签,但算出来的命格,和卫襄,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也就是说,也是一片空白了?
芜青震惊地妙目圆睁,好一会儿才转过这个弯儿来,看向德山老头:
“师兄,怎么会这样?难道,这两个人都是我们蓬莱的变数不成?”
德山老头比芜青稍微镇定,但心中也是惊骇莫名。
命格一片空白之人,这世上有一个就够了,居然又来了一个,而且也与蓬莱牵连上了因果!
祖师爷在天有灵,谁能告诉他这是怎么回事?
相比震惊的师兄和师妹,莱芜倒是稍稍镇定一些。
从不相信自己的卜算结果,到再算了一次,心底的那些惊涛骇浪已经远去,镇定下来的莱芜心底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师兄,之前尉迟嘉虽然留在了蓬莱,但你一直不愿意让他入我们门下,为的,就是不想再跟大周皇室牵扯过多,可是如今……既然我们蓬莱的变数越来越多,那就既来之则安之,顺其自然吧,不如,你将他收归门下吧?”
“让他正式入门?”
德山老头面露愕然之色,随后,紧锁的眉头却渐渐舒展开来。
是啊,既来之,则安之。
等师兄妹三人计议已定再次前去蓬莱阁大殿之时,尉迟嘉已经醒了过来。
一只火红的狐狸和一只毛色斑驳的花猫在他榻前打得毛发飞舞。
而那个不争气的惹祸精卫襄,正抱着胖胖,磕着瓜子儿,装腔作势地劝架:
“嘿,你们别打了,狐狸精,说你呢!”
“卫襄!”
芜青气不打一处来,出声喝道:
“你一再私自带妖物入蓬莱也就算了,你却连管束好你的这些猫猫狗狗都做不到!若是你再任由它们在此滋扰生事,你就带着它们一起离开蓬莱!”
卫襄瞧见芜青师叔这怒容满面的模样,立刻扔了手里的瓜子儿,站起来规规矩矩地行礼:
“师叔教训的是,弟子遵命!”
说完才回过头去拎着狐狸精的耳朵和小花的尾巴,硬生生地将打得难舍难分的两只给分开了。
“早叫你们不要打架,就是不听,非得老娘亲自动手,谁再敢给我抬爪子,扔海里去喂鱼!”
头顶好不容易长出来的绒毛又被薅了一块的狐狸精含泪委屈道:
“小仙子,这事儿不怪我,是这只死猫先打我的……”
“喵喵喵喵喵!”
还不能说人话的小花气得大叫,但不会说人话很是吃亏,没人听得懂它说得什么,反倒都觉得这猫脾气真暴躁。
只有胖胖听懂了,这只傻猫是说狐狸精先招惹它的。
不过它才不会给这傻猫做传声筒呢,小狐狸那么乖巧可爱的妖怪都能和这猫结梁子,可见这猫不是个东西!
卫襄倒是听出来了小花诉说自己委屈,但这会儿可不是断官司将清白的时候。
她拉了拉胖胖的长耳朵:
“去,把这两只给我弄走!”
看热闹看得正高兴的胖胖忽然接到此等重担,幸灾乐祸的心思一下子就没了。
只能怏怏地转过头去,对着那狼狈不堪的两只小妖大吼:
“滚滚滚!”
听见这熟悉的三字经口头禅,芜青目瞪口呆地指了指自己的掌门师兄,再指指卫襄,什么都不想说了。
师门传承的力量真可怕!
德山老头阴沉个脸,等那三只小妖怪都走了以后,才慢慢走到了尉迟嘉床前。
“德山掌门!”
尉迟嘉挣扎着坐了起来欠身行礼。
他原本靠在枕上岁月静好地看着卫襄和她的那三只宠物嗑瓜子打闹,心情很是愉悦,但看到德山朝着他过来了,向来对别人十分淡然的他居然有些紧张起来。
死而复生这种事情,落在蓬莱仙长的眼里,不知道会不会将他定为妖邪?
毕竟他修炼的秘术,并不是那么正大光明。
德山老头却是神情平静地点点头,挥手示意他躺回去,才回头打发自己的小弟子滚蛋:
“卫襄,你先出去吧。”
卫襄望了一眼脸色渐渐恢复正常的尉迟嘉,似乎想说点儿什么,到底没开口,无声地跟师父行了礼之后,就悄然退了出去。
一出门,就听见身后的门哐当一声响,然后又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很显然,这是设了结界了,就是怕她偷听呗!
她才不会偷听呢!
卫襄气哼哼地出了蓬莱阁大殿,差点儿一头撞在了一个白影身上。
“白翼师兄!”
卫襄堪堪站稳,一看正是白衣白肤白发血眸的白翼。
好在白翼这幅尊容她看得久了,也没什么害怕的感觉了,细细看下去,还颇有些觉得白翼师兄有点儿仙气飘飘的出尘之相呢。
白翼微微低头看着卫襄,眼底闪过惊讶之色:
“小师妹你不怕我了?”
蓬莱大部分的弟子见了他,都会下意识地哆嗦一下,但他发现,近来他的这位小师妹见了他,压根儿就没哆嗦过,甚至连眼神都没闪一下。
“你是我师兄,咱们又是老乡,我怕你做什么?”
卫襄莫名奇妙。
不过她又看了看白翼这幅姿态,笑道:
“白翼师兄是特地在等我?”
“嗯。”
白翼微微颔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想了想,才道:
“今日云舒师妹向师父提的问题,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代她向你赔个不是。”
“哦,没想到白翼师兄对云舒师妹如此爱护呢!”
卫襄笑嘻嘻地回了一句,然后才正色道:
“不过,白翼师兄,你是你,云舒师妹是云舒师妹,虽然你们都是芜青师叔门下的,但你代替她跟我赔不是,我不接受。”
自己对云舒很爱护?
白翼如同血色琉璃一般的眸子转了转,也没有为这句话辩解什么,只是接着问道:
“为什么不接受?难道小师妹觉得自己所作所为,就一点儿错没有吗?”
“我怀着慈悲之心,用自己的鲜血去救别人的命,何错之有?芜青师父也说了,血符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才对。”
卫襄一本正经地说完,给今日之事下了最后的结论:
“所以今日之事,云舒师妹可以向师叔提出她自己的疑惑,我并不认为她有什么太大的过错,白翼师兄自然也不必跟我赔不是。但是想让我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认错,白翼师兄,这也是不可能的。”
“没想到小师妹原来也是这般伶牙俐齿啊。”
白翼也没反驳卫襄这番说辞,只是笑了笑,似是感叹。
旋即让开了路: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再多言,但愿小师妹以后知晓轻重,不要再做这样的事。”
“说来说去,白翼师兄还是觉得我错了,觉得我不知轻重,还是偏心!哼!”
卫襄气哼哼嘟囔着从白翼面前走过,沾染了泥水血污尚未来得及换掉的裙裾一阵摇晃,很显然是特别生气。
白翼也不辩解,等卫襄走远了之后,才低头笑了笑,转身走开。
他并非觉得她做错了,他只是觉得,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像小师妹这样蠢的可爱呢?
这么心甘情愿地冒着风险用自己的血去救别人的命,难道自己的血就不值钱了吗?
他是真的想不明白。
而大殿之内,三位师尊到底跟尉迟嘉说了什么,卫襄也不明白,直到三天后她接到师父传令,要她协助大师姐筹备尉迟嘉的拜师仪式。
卫襄瞬间就炸了:
“这个小人,凭什么入蓬莱?大周皇帝送来的了不起啊?”
程无心凉凉地看着卫襄:
“怎么,你不是大周皇帝送来的人啊?你这不学无术的家伙都能在蓬莱横行霸道,人家尉迟嘉都有本事死而复生了,怎么就不能入蓬莱门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