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襄一直发热的脑子终于冷静了下来，挥挥手，轻而易举地就将碎纸片重新合在了一起，盯着那些名字看了看，若有所思。
造神是一定要造的，永恒之神的神谕，是断绝这个世界再生变故的唯一方法了。
但是师兄说得也有道理，如果被打造成永恒之神的那个人不是心甘情愿来做这个神明，那么后果一定会很严重。
没有人喜欢被操控，也没有人喜欢被强迫，如果最终成为永恒之神的那个人心不甘情不愿，很可能这个世界非但得不到拯救，反而更早地招来毁灭。
那么，关于谁来当这个永恒之神的问题……
“那这样，我们一个一个地问过去，谁愿意就给谁来做这个神明，若是不愿意……揍一顿也就算了。”卫襄十分大度地说道。
闻讯赶来的辰光和瘟神齐齐打了个哆嗦，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撒腿就要跑，到底还是晚了一步，被卫襄给抓了个正着：
“哎哎，跑什么啊，你们来得刚刚好，来来来，咱们聊聊天，谈谈心……”
瘟神当时眼泪就下来了——我为什么要成为神明？我原本是个妖怪的啊！！！
可惜在卫襄这里，只论你愿不愿意，不论你到底是个什么神，瘟神的这种态度招来的就是一顿痛揍。
只是卫襄万万没想想到，往日里在她面前十分没骨气的瘟神这一次格外勇敢，纵然被揍得快挂了，也不肯松口说愿意——
开什么玩笑，成为那什么永恒之神以后，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神明追求的与天地同极，可不是变成和天地一般冷漠无情的怪物！
卫襄很快就了解到了瘟神内心的想法，皱眉给了瘟神一脚：
“你怎么就能确定成为永恒之神以后会变得冷漠无情？”
“因为永恒不就代表着无边无际，无欲无求吗？都成为永恒了，还有什么能够被放在眼里，放在心上？”
“胡说八道！”卫襄鄙夷地怒斥：“既然这个神明由我创造，那他是什么样子的，都是我来定的，我要创造的，是这个世界规则的维护者，又不是一个怪物！”
“那……那我还是不愿意，你打死我好了。”
瘟神犹豫了一瞬，还是坚持了自己的选择。
有欲有求的永恒，才更可怕呢。
卫襄被他这个死样子气炸了：
“无情无欲你不愿意，有欲有求你还不愿意，不想永生，你当什么神明？！”
“那当初也不是我愿意的呀，我这是天生地长，莫名其妙成了神明了，你以为谁愿意做这个瘟神啊……”
到了这个地步，瘟神也算是豁出去了，嚷嚷着抗议。
卫襄也总算是看出来了瘟神视死如归的决心，恨恨地将他扔去一边，将辰光抓了过来：
“你愿意成为永恒之神吗？”
辰光牙一咬，眼一闭：“我不愿意！”
卫襄：……这都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
不过卫襄名单上的神明们不太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倒像是吃了秤砣，个个都铁了心，无论卫襄如何威逼利诱，晓明大义，都一致坚定地拒绝成为永恒之神。
可怜卫襄四处奔波，毫无结果，一个人在海上发脾气，将海水掀起来几十丈高，过往的航船都翻了几艘，最后又不得不收敛脾气去捞人。
一通折腾之后，卫襄气得抱怨：
“他们怎么配当神明？一个个的都是鼠目寸光，他们难道不知道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如果不能解决天道对这个世界神明的压制，他们迟早都会灰飞烟灭！”
“小姐姐别生气，要是实在没人愿意做这个永恒之神，我来做好了！长生不老，与天同寿，这可是极好极好的事情呢！”
蹲在卫襄肩膀上的蓝胖子伸出小爪子拍了怕卫襄的脸颊以示安慰。
自从天道发生变故之后，胖胖感知到主人心情不妙，早就连滚带爬地穿越千里回到了卫襄身边。
卫襄歪着脑袋在胖胖的肚子上蹭了蹭，心情因为这句安慰好多了。
可是，胖胖是不可以成为永恒之神的。
它虽然有着比神明还要高的实力，可是它现在却是神明的镇魂兽。有了这层灵魂的羁绊和契约，它永生永世都没有办法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神明。
念及此，卫襄的心里忽然充满了对胖胖的怜悯和对这世道的悲凉。
身为神明的那些神明，都要做鸵鸟，没人愿意为自己未来的命运负起责任。胖胖愿意为那些神明负责，但是它却永远无法成为神明。
果然天命这个东西真是不好说。
卫襄抬手将胖胖从肩膀上抱下来，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将它紧紧地抱在怀里，凝望着墨色海浪翻涌的深海许久，才松开了手，低头看着怀里这个好像从来就没长大过的小家伙：
“胖胖，我放你自由吧？你也不用成为什么永恒之神，你可以带着你的南川小哥哥，天涯海角，自由自在，永永远远地做一只自由的神兽，好不好？”
卫襄说得温柔，胖胖却听得害怕，两只远远的眼珠子一瞪：
“啥？小姐姐你想抛弃我？”
“我不是想抛弃你，我是想放你自由……”
“我不管！反正你就是不想要我了！哼，绑了我这么多年，现在想要抛弃我，你想都不要想！”
胖胖从卫襄怀里跳出来，气得在礁石上乱蹦跶：
“你要是敢抛弃我，我，我就死给你看！”
“死给我看哦……你倒是死一个我看看？”
卫襄向来吃软不吃硬，一听胖胖这话隐约有威胁的意思在里面，那点儿温柔立刻就没有了，眉毛一竖，就在胖胖的脑袋上来了一巴掌。
与以往不同的是，卫襄这一巴掌下去，一阵风就刮了过来：
“卫仙子，我敬你是神明，是她的契约主人，但并不意味着我可以任由你欺负她！”
原本站在一旁的白衣少年飞身过来，一把将胖胖捞进怀里死死护住，并且恨恨地送了卫襄两道如刀一般的眼神。
卫襄一愣，立刻眉开眼笑：
“不错不错，小伙子有前途，居然敢不畏强权来保护我的镇魂兽，真是好样的！”
但是胖胖并不领情，手脚并用地从白衣少年的怀里钻了出来，蹦跶回了卫襄身边，摆摆手让他走开：
“哎呀，你可真是多管闲事，这是我和我主人的事情，你不要插手！一边儿去！”
“……”白衣少年咬咬唇，默默地走开了。
“……胖胖你可真是无情。”卫襄瞅瞅那委屈巴巴的白衣少年，很难相信这人的前世会是传说中文治武功的一国女帝。
胖胖在卫襄质疑的伸出小爪子握住了卫襄的手：
“小姐姐，其实你想什么我都知道，成为永恒之神，不是什么坏事，也不是什么好事，你一定要想清楚再做决定——而我，既然做了你的镇魂兽，定然会与你生死与共，直到世界的尽头。”
“呃……那还得你成全。”
卫襄虽然对胖胖忽然之间如此煽情有点儿不习惯，但还是握了握胖胖的小爪子，尽量严肃地说道：
“虽然我是神明之身，但是我说的话还没有你灵验，我需要你的帮助。”
“这个……”
胖胖看了看一直站在远处望着大海的尉迟嘉，有点儿怂，没敢一口答应。
小姐姐想要造神，需要用到它“出口成真”的本领，这个它是知道的，但它不知道它要是擅自把小姐姐变成了那什么永恒之神，那人会不会来把它剁成渣渣。
一直站在远处，仿佛对卫襄和胖胖的对话一无所觉的人此时也刚好转过头来，漆黑如墨的眸子金光微闪，如无声的闪电从胖胖身上掠过，胖胖顿觉汗毛倒竖，小猫炸了毛一般跳了起来，撒腿就跑：
“小姐姐，您还是再考虑考虑，考虑好了咱们再说哈，再见！”
“你……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
海浪很快卷着胖胖和白衣少年的身影涌向远方，风声带来卫襄气急败坏的唾骂。
尉迟嘉蓝色的衣衫终于随着海风飘动起来，很快走到了卫襄身边，面色沉静，眼神肃然，微微低头看着卫襄，漆黑的眼底犹如有漩涡，散发着锐利的光芒，一不留神就能将人的魂魄摄走。
在这种“凝视”之下，卫襄觉得脑后有点凉，转身就跑。
但她怎么可能跑得出尉迟嘉的手心儿？
“襄襄，你想什么我都知道——所以你得明白，有些事情，你想都不要想，懂吗？”
尉迟嘉衣袖微动，卫襄就像是想要逃离的风筝一样，被拽了回来，紫色的衣袖化作缠绕的丝线，将她牢牢捆住：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总还有我在，并不需要你如此舍己为人。”
“我，我没有……”卫襄还试图狡辩。
尉迟嘉轻笑了一声：
“难道我脑子里想要成为永恒之神的这个想法是它自己跳出来的不成？”
“啊？”卫襄有点慌，眼珠子乱撞：“难道你也想成为永恒之神？那不行，我来就可以了……”
“可我们早就魂魄相连，血脉相通，你若是成为永恒之神，难道我能逃得过和你一同活到地老天荒的命运吗？”
“这，这个我忘了……不过，咱们要是能一直活到地老天荒，好像，也不错哈。”
卫襄恍然大悟，愣了一下，忽然喜滋滋地说道。
“不错？你……唉。”
尉迟嘉轻叹一声，抬起手，很想在卫襄脑袋上敲两下，最终还是没舍得，将手掌心柔柔地覆在了卫襄的额前：
“那么多神明都避之不及的的事情，如何能称为不错？天地为什么能够永恒，是因为到最后，除了世间万物，它们自己都已经不记得自己了。”
“不信你问问天，它知道自己是天吗？我们脚下的土地，又知道它自己是地吗？它们已经意识不到自己的存在了——或许混沌初开的时候，它们还是有自己的意识的，但现在，它们已经沦为了世间大道的工具，看起来至高无上，实则虚无渺茫，无论谁成为永恒之神，最后的下场都会和天地一样——”
“看似至高无上，实则永久失去自我。”
“这些我也都知道……所以，才没有人愿意成为永恒之神啊，所以我才想着试一试啊，像我这种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忘了自己的！”
卫襄对此似乎有着谜一样的自信，即使看不到她的脸，尉迟嘉也能想象得出来她脸上的神采飞扬：
“你要是不愿意和我一起成为永恒之神呢，那我就自己变成永恒之神好了——我会想办法把我们的命运牵绊割断，这样你就不用和我一起冒险了……”
卫襄说得认真，却忘了看看尉迟嘉的脸色。
“襄襄。”
尉迟嘉微微俯首看着她，有些咬牙切齿地唤了一声。
“嗯？你还是不愿意？那你到底是想怎么样？你知道的，我这个人，要是想要做点什么事，那是一定能要做的！”
卫襄丝毫都没有意识到危险，依然瞪着无辜的大眼睛嚷嚷。
“我觉得，你可以暂时——你闭关吧你。”
尉迟嘉继续咬牙切齿，但是话说到一半就不想说了，直接动手，将卫襄扔回了混元鼎中。
这个憨憨，两个人好歹也做了几百年的夫妻，她居然还会怀疑他的真心！
真是太可恨了。
气死人了。
尉迟嘉气得肝儿疼，黑着脸回了语凝海，一回去语凝海就开始波涛汹涌，在他沉入海水中的一刹那，镜王灵力化作的结界也瞬间消失，重新化作神明女子身影，浮现在碧蓝的海水中。
女子抬手挥了挥，安抚了被主人情绪所影响的海水之魂，空灵的声音浮现在海水中：
“你也不必如此愤怒，她并非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她只是不愿意你和她一同为了这个世界牺牲。”
“呵。”
这样的安慰并没能真的抚慰尉迟嘉的愤怒，他只是冷笑了一声，眼眸中的墨色逐渐被金色取代，燃起金色的火焰，望着这暗沉的海底，神情如霜：
“没错，她知道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愿意为了这个世界牺牲的人，但她根本不知道，我只愿意为了她一个人牺牲，即使是为了这个曾经让我厌恶的世界。”
这话听起来似乎是心灰意冷，但是镜王蓦然听出了另一层意思，她难以置信地试探着问道：
“所以，你真的打算为了她的心愿，牺牲自己？”
深海中，尉迟嘉的面色冰冷如旧，回望镜王的眼神带着几许嘲弄：
“你觉得我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