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的山门内,芜青眼中含笑,带着蓬莱弟子热热闹闹地走出来。
山门之外,一个身着银灰色衣袍,头戴道冠的中年男人也笑着朝他们拱手为礼。
男人面貌清雅,气质雍容,不难看出年轻时也是个风流人物,再加上他风度谦和有礼,大部分蓬莱弟子都纷纷拱手回礼。
气氛看起来很融洽。
芜青快步走下石阶,笑道:
“纪宁师兄怎么有空来蓬莱?”
“我有些日子没来找德山师兄和芜青师妹你论道了,今日特来拜会。”
纪宁笑吟吟地说道,一点儿也看不出要找茬的模样。
芜青闻言,笑意更盛,刚刚摆好手势,那句惯常会说的“师兄请”还没说出口,就觉得身后有劲风袭来。
一个气势汹汹的身影就像是暴怒的小老虎一样扑了出来,几乎撞得芜青一个趔趄。
“卫襄!”
芜青立即怒喝道,但还是晚了。
怒容满面的少女扑过去,张牙舞爪地对着尚未反应过来的中年男人连打带踹,尖声利叱:
“老匹夫!你们扶桑弟子如此欺负人,你还有脸上门来!”
就是这个老畜生,就是这个老匹夫!原来他叫纪宁!
上辈子最后就是他带着人摧毁蓬莱的!
“不要脸的东西!狼子野心,居心叵测的老匹夫!”
卫襄破口大骂。
小师妹疯了,疯了!
这是此刻目瞪口呆的蓬莱弟子心中唯一掠过的念头。
一刻钟以后,蓬莱阁大殿。
德山,莱芜,芜青三位坐于上首,脸色一个比一个不好看。
跪在他们脚下冰凉地板上的少女却仿佛看不懂他们脸色似的,梗着脖颈,涨红的小脸上满是愤愤然:
“师父,两位师叔,你们是不知道,之前尉迟嘉差点被扶桑的弟子刺死,那人还说你们都是老不死的!不信,你们自己听!”
说完不等三人说话,她就从腰间解下一只海螺,手指轻轻从其上拂过,大殿中就响起了一个男子狠戾的声音。
“……蓬莱那群老不死的,本就是老狗,我就要骂!”
“敢惹我扶桑道门,你们是找死!”
只有这简短的两句话,但主次分明,身份明白。
语气么,自然是狂妄至极。
随着这个声音在大殿里回荡,卫襄抬起头看了三人一眼。
如果说刚才这三人的脸色是难看,那这会,已经黑得堪比锅底。
卫襄心里稍稍踏实了一点儿。
她费尽心机留下这么两句话,就是等着这个时候的。
哪怕只起到一点微乎其微的作用,哪怕只是在师父和师叔们的心中落下那么一点点怀疑防备的影子。
今日她就算受到惩罚,那都是值得的。
“这……这不会是扶桑道门的弟子……会不会有人冒充?”
但很快,芜青就出声道。
卫襄抬头看了一眼芜青。
可怜的师叔啊,到底还是心存希冀吗?
一阵悲哀涌上心头,卫襄没有再出口反驳,只垂头道:
“是与不是,那就要问问那人的师长了。”
那人的师长……
芜青立刻站起身,朝着卫襄伸手:
“将海螺给我,我去问纪宁师兄!”
卫襄没有动。
芜青清丽的脸上就带了几分冷嘲:
“怎么,心虚了?你也不敢确定那个人到底是不是扶桑的弟子是吗?”
卫襄沉默一瞬,到底还是将海螺递给了芜青。
芜青接过海螺,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卫襄望着她的背影,心底是说不出的难过。
上辈子芜青师叔一直都是一个人,虽然蓬莱弟子并不禁婚嫁,但她一直都是一个人。
大师姐曾经猜测过,芜青师叔心里应该住着一个人,那个人,会不会就是这个纪宁?
如果真的是这个纪宁……芜青师叔该有多伤心啊。
可她卫襄,并不后悔今日将事情闹开。
如果芜青师叔注定是要伤心的,那早一些,总比到最后,心也伤了,命也没了要好。
想到这里,少女看起来单薄的身体里仿佛又充满了无尽的力量,她回过头,再次端端正正的跪好,默然等待结果。
蓬莱阁的偏殿中,原本还算得上风度翩然的纪宁,此时的形容,已经不是“狼狈”二字能够描述的。
他被卫襄这么一通撕扯踹打,戴着香叶冠的发髻散乱开来,脸颊上被抓破的几道口子缓缓地渗着血丝,整洁的衣衫上也布满了脚印。
虽然他能够在顷刻间将自己收拾得干净利索,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那个奇怪的少女,扑过来撕打他的时候,语气是咬牙切齿的,神情是不共戴天的。
就好像他们有着好几世的深仇大恨一样。
可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蓬莱的女弟子。
既然是这样,那他也不是白白吃亏的人——
此等羞辱,此等惨状,唯有让芜青师妹亲眼看清楚,这件事情才能得到更好的解决吧?
于是在侍立一旁的韩知非眼中,这个可怜的男人,不接他递过去的布巾,完全是因为被小师妹打傻了。
可怜的扶桑前辈,满脸的呆滞和不知所措,估计是真的被打懵了。
好在虽然十分同情这位前辈,也十分痛恨小师妹的发疯,但韩知非到底还是分得清亲疏有别的。
小师妹丢的可不仅仅是她自己的人,整个蓬莱的脸都被她丢光了呢。
韩知非再次将手中的布巾递了过去,硬着头皮陪笑脸:
“前辈,您消消气,我这小师妹,平时里也是被师傅惯坏了,一会儿就让她过来跟您赔礼!”
纪宁沉默着,仍旧没接。
直到听到身边有脚步声过来,他才再次抬起头。
“纪宁师兄,真是对不住了……”
芜青摆摆手,让韩知非退下,才语气柔和地说道。
“师妹哪里有对不住我,这又不是你的错!”
济纪宁转过脸来,仿佛很艰难地露出一个笑容,随着这个笑容,他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很显然,脸还在疼。
芜青就越发觉得手中捧着的海螺烫手起来。
师兄这样宽宏温和的人,她要如何才能质问出口?
可要是不问,这件事也没办法了结。
想了想,她干脆什么也没说,直接施了法术,让海螺里面留存的那两句话,直接重复了一遍。
“……蓬莱那群老不死的,本就是老狗,我就要骂!”
“敢惹我扶桑道门,你们是找死!”
纪宁脸上的温和,仿佛平静的水面被人砸了块石头进去,顷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