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的质量很粗糙，一看就知道是纯素人临时起意拍的。
视频开场，女孩就大概介绍了一下自己，她很年轻，估摸着是应届生，或者刚踏入职场没一两年的。
不过眼神里没有带着大学生常见的那种清澈的愚蠢。
显得要成熟一些。
“大家好，我这边时间是晚上，但是我不知道你们看到这个视频的时间是几点。在离职之后的一天一夜里，我始终在思考一个问题。”
“我也就不介绍我自己了，没什么好介绍的，就是一个普通的打工人而已。”
“平平无奇的本科出身吧，专业勉强算是能就上业的，也好不到哪里去。今天这个视频是想了很久，但还是决定讲一讲我这个求职倒霉蛋的故事。”
“也是看了那个很火的观察综艺《当代打工人生存日记》，加上我自己的生活，然后一些有感而发。”
“大家见仁见智，如果我说错了可以指正，但是没有必要进行人身攻击。”
博主开场没多久之后，就先给自己搭上了下台的台阶。
哪个互联网冲浪爱好者不会叠甲的。
“我呢，是个刚毕业的应届生。”
“这段时间出来找工作是真的，见识到了很多离谱的事情，我大概总结了一下，就在这个视频里面差不多给大家讲讲。”
“可能天生八字就跟职场不是很合适，我真的在面试这个过程当中遇到了人类多样性。”
博主斟酌片刻，又改变了自己的用词：“不应该是人类多样性，纯粹是这些垃圾公司蠢得坏得各有不同。”
弹幕上一片附和之意。
哪个上班的不骂骂公司啊？
“首先就是想说一下，经常可以看到的，在面试的过程中暗示求职者互相压价，那个打算盘的声音，我真的隔了老远我都能听得见。”
“对于这种我只能说，有些HR大家都是打工的，但你能不能做一下人啊？”
“狐假虎威，为虎作伥。”
“当然，那种被老板逼的不得不打压面试者的这个我就不说了，老板不当人也是没有办法的。”
“人家出来求职的，他又不是来做志愿者的，给跟对方能力创造出来的价值，完全不匹配的薪资……”
“真就是逮着个羊使劲薅呗？”
博主小姐姐讲到这里有些生气，从这里就可以看出这个视频只是配了字幕而已，连最粗略的剪辑都是没有做的。
完完全全的一镜到底，真实反映。
“我的同学就是这样，本来一份七千块钱的工作。同批面试的，有个担心竞争不过，加上HR的话术诱导，然后自己就把自己的薪资压了下去。”
“最后职位给了谁？”
错的又是谁？
多方都有错的，比如那个自己压薪水的求职者，就是带点不正当竞争的、再比如那个话术诱导分化打压的HR。
但是根本原因就是公司这边从来没想过和求职者进行双向的选择。
这是面试当中经常会发生的事情，你要说它不合法，那又是合法的，仅仅只能在道德上谴责一二。
求职者这边根本就无法规避。
你根本就不能保证自己绝对不会遇见那种自己压自己价的竞争者。
“还有的公司在招聘软件上挂羊头卖狗肉，发布虚假职位骗进来求职者，然后就是做低端销售什么的。”
“这个最常见的是在行政岗。”
“这件事情也是真实的发生在我一个朋友身上的。”
“很多缺销售业务型的公司，他招不上销售，知道现在很多应届生想要做行政岗位之类的工作，然后就打着行政的名义进行招聘，说入职以后先进进行轮岗做销售做业务，三个月试用期，合适的话就转到人事岗。”
“说实话，根本就转不到。”
“都是大饼而已。”
“同理还有最近兴起的那种，新媒体运营，说是运营，过去面试的时候又告诉你运营这个岗位在刚刚你前面那一位的时候人正好招满了，然后临时问你要不要去做主播，签的还是劳务合同。”
唐悦险些被气笑了：“最基本的诚信都没有，难怪也只能是个小公司。”
“还有就是很常见的那种只面试不招聘，说是让你去面试了，但是不给录取，并不是你不优秀在这一点上。”
“嗯……大家有的时候可以不用太怪自己，你有可能是被HR拿去冲业绩了。”
“最后这一个呢，是我自己的亲身经历。”
唐悦指了指自己的头顶。
从观众的角度，可以看到画面上的标题文字：我被末位淘汰制干掉之后……
到这里，才是正式进入正题了。
“我是面试进去了的，确认入职的这家公司它是有末位淘汰制的，而且是专门针对刚招进来的新员工的。”
“他是告诉我被录用了，然后有两个个月的试用期表现好就可以转正。我是兢兢业业认真工作了两个月之后，忽然告诉我工作态度让我走人，给的理由是真的很敷衍，我个人觉得很敷衍。”
“他们说我加班不积极？工作态度不好？”
“怎么？区区几百人的中小型公司就要效仿大英帝国日不落的工作模式了？”
唐悦讲到这里，一直在视频中保持稳定的情绪，在最后这一刻终于露出了一些哽咽的端倪，不过她很快就继续讲述了下去。
“我们这个行业，加班不是家常便饭。我自己一开始也是可以接受加班的，但我几个月，可能就屈指可数的几次，没有加班吧。”
“不跟大队伍走。”
“但我的工作是全部做完了的。”
“工作完成了为什么不让走？还要留在岗位上干什么，真的把公司当家吗？”
“偏偏就是因为这个末位淘汰制，还真的有很多我的同龄人卷着留在办公室。一点不敢表现出自己的工作态度怎么怎么样。”
“我就觉得这个理由很离谱，我不相信，总得给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吧。”
“然后我就有去追问，可能也是被问烦了吧。人事部那边，再深一点就是说我这个普本学历上不太过关之类的，既然学历上不太过关，为什么一开始要招我过来呢？”
“她们给出的解释是，因为我是普通本科出身嘛，和同办公室里坐着的那些985、211一流的起点就是不一样。”
“自然在考核的时候就会对我更加严格一点之类的垃圾话。”
唐悦稍稍收力：“我很想问，同样的末尾淘汰制，为什么要搞双重标准？”
“你既然弄了双重标准，一开始不能坦诚一点吗？标准难道不应该公开公正公平一点，为什么你说我工作态度不好就是不好了？”
“可是，解聘我的，就是这么个垃圾理由。”唐悦拿起手机，展示了一下自己手机上的照片。
那是一张聊天记录截图。
往后翻还有很多。
这倒并不是她和人事部的聊天记录，而是——唐悦和她的同学群。
“后面也是通过了其他途径得知，有一些企业是业务特别繁忙的时候，他就大量招聘低成本的应届生，然后等试用期一过就用各种理由解聘。”
“其实说白了，就是嫖劳动力，然后通过末尾淘汰奴化员工的精神，再把不那么听话的筛出去。”
“就可能还没有进入职场的大学生，没有太明白‘被解雇’这一点的恶毒程度。你们可能会觉得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实际上痛也是痛在这一点，在试用期之内都是要缴纳社保的，在试用期之前是要签订劳动合同的，光是就这两条在实际上就已经剥夺了你应届生的身份。”
“你真的，这个应届生的身份有多重要，大家懂的都懂。”
唐悦收了一下无力的情绪，然后继续讲：“而像我这种被前公司默认淘汰掉的员工，应届生身份也没有了，往后要找好的工作就更难了。”
“那么我今天就大概讲这么多，也没有什么别的想说的了，只是吐槽一下现在的这个职场环境，帮大家避避雷。”
“不是没有空缺的工作岗位，只是在正常标准下的，正常的工作很少。”
“我之前有在网上看到过一句话，就是说一些很基础的道德要求之类的，这是做人的最低标准，但却是做老板的最高标准。”
唐悦轻轻叹了口气，讲完了最后一段，百般无奈的结束了视频。
评论区很快就热闹起来了，大家都是打工的，求职那段时间踩的坑呢也大差不差，都是这些。
甚至还有更过分的被诈骗了。
人还没上班，先欠了两万的培训费——实现了真正的倒贴钱上班。
“心疼博主，我真的很讨厌一句老话就是说什么，年轻人到这个社会上来就是要摸爬滚打一段时间的。如果一个年轻人，一个充满理想，热情和希望的年轻人，来到社会上是要被摸爬滚打的，那这个社会是一定出了点问题的。”
“这些事情光是听听都觉得好难啊，小姐姐的情绪真的很稳定，羡慕。我自己是泪失禁体质，遇到委屈，一旦想要说出来就会泪如泉涌。”
“楼上的，我也是，每次搞得自己都下不来台。”
“我建议呢，就是这些个垃圾公司啊，那公司的几个老板以父母为圆心，亲戚为半径，祖宗为目的，开始画圆，祝你族谱升天好吗？”
“我自己其实就是做HR的，博主所说的这些情况确实都存在，但是已经算是有一点积重难返了，因为这是一个没有人监管的灰色地带有的时候。其实我也不是真的想要去干这件事情，老板逼着我呀。道德在这个社会上真的不算值钱，我个人感觉，干了这一行之后，已经是两边不是人了。做的不好老板要骂，做的好了打工人要骂。”
“其实很多HR也就是老板手里的棋子罢了（除了某些傻/逼HR），没有办法的，该骂还是得骂老板。”
“还有呢，一个7k的工资（我在一二线），一家普通公司而已，老子接连面了四轮，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面的是CEO呢。”
舆论在快速发酵。
因为这算是第1次有人用这么直接且真实的方式去把面试的那一层纱给扯下来，露出其丑陋的真容来。
应届生们所遭遇的困境，也是整个大环境求职者们会遇到的。
之前吃亏踩了不少面试的坑的人也都有同感。
再加上《当代打工人生存日记》第1期“面试那些事”所带来的热度累计，这就一下子引爆了“面试”、“求职”这两个关键词。
江川默默看完了视频，然后又在评论区逗留了许久。
……
肖天琪这天晚上正安逸的在饭店吃饭，算是和老朋友们之间久违的聚一聚。
在座的诸位都是事业算有成的企业家，公司嘛，没有开到巨头那个程度，但也不差。
还是那句话，这年头能在市场上生存下来的，都一定有他自己的特长所在。
“该说不说，还是肖总会管理员工，上次去他公司观摩了一番，我受益颇多、受益颇多。”
“哎，谬赞了，我这也是实战经验积累出来的。”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几个中年老男人经典的互相吹捧，很快就都有些飘飘然了。
公关部门的消息就是在这个时候发过来的。
肖天琪有些不耐，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你们先吃着喝着，我出去打个电话。”
“行肖总你先去忙，我们等你。”
肖天琪匆匆走出包间的门，点开了消息里面的链接，全程二倍速播放完了，又特地看了看底下的评论区。
本来还有些紧张的情绪，慢慢又放松了下来。
他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就是这么点区区小事儿？
左右又没有把公司的名字暴露出来，有什么好怕的？他也不相信这个小小的应届生敢怎么样，威逼利诱一下不就软了？
年轻人嘛，冲动，冲动完了之后哪里还有骨气。
“你们想办法让他自己把视频热度撤下去，公司这边可以做出一些利益让步。”
“好的，肖总，我知道了。”
肖天琪解决完公司的舆论危机，就又回到包厢里去享受同辈人的吹捧了。
他确实不觉得这件事情会带来什么很大的负面影响。首先在当下的环境里，吐槽公司的打工人视频大把昙花一现的热度而已，没什么好追究的。
其次就是他也挺自信，毕竟自己这边才是真正占强势的地位。
——可是，公司就真的永远不可战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