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郁离:“……你休想!!”
他瞪着牢笼外的谢岁,看着对方山精似的眼睛,忽然爬起来,一手伸出牢笼,揪住谢岁的衣领,扯到牢笼口,冰冷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先生教你的东西你可是全忘了?”
谢岁半仰着头,他挑眉,抬手将傅郁离的手指尖一个一个掰开,“先生话我不敢忘,都说君子死节,从前在胭脂山里,傅公子也曾劝过我去死,现在呢?”
谢岁看着慌张的言聿白,隔着笼子捏住了小书生的脸,“傅大公子,你想死吗?”
傅郁离:“………”
“你死了,这小书生就再没了利用价值。”谢岁的声音很轻,如同一条缠绕在人心间的毒蛇,“不若这样,我替你享用他可好?”
言聿白:“………”
傅郁离:“你敢!!!”
少年暴喝,双手都伸了出来,死死抓着谢岁,不远处的士兵见势不对冲过来,手拿棍棒将两人分开。
谢岁看着囚笼内的少年,理了理衣裳,冲着傅郁离悠然一笑,“你可以试试,你猜我敢不敢。从小到大,你是知道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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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萤四起,傅郁离抓着栏杆喘气,谢岁让人扶走,士兵举着棍子在旁侧怒喝,让他们两个老实点。言聿白看着谢岁离去的背影,又看着傅郁离有些狼狈模样,小声劝道,“傅兄你还伤着,别气,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傅郁离扭头看着手边的少年,沉默片刻,忽然抬手将人抱住,“我不会让他欺负你。”
言聿白:“………”其实看谢岁的样子,也欺负不了他吧……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不过他还是配合的拍拍傅郁离的肩膀,半安慰半哄道:“放心,傅兄,我也会保护你的!”
镇北王府今夜倒是不太平静。
沉寂数日,在朝中重臣多方试探之下,终于,长公主压不住了。裴珩已死的消息顿时传来,镇北王府一夜之间,满府缟素,白绸飘扬。
唢呐声吹吹打打,到处都飘着纸钱,哀声四起。往日里大家都看不惯裴珩,毕竟此人实在是凶残,但当他真的死了,这群人才骤然发现,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将军,无妻无子,父兄战死沙场,他再一死,裴家是当真绝后了。
裴家一屋子的战神,收服山河,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怎么能不让人唏嘘。再怀念一下裴珩的好处,他还是做出了不少贡献,比如上朝时该批的折子,该做的事一件没少,人长的好看,往朝堂一坐,早朝都鲜亮了些,他也就是为人激进了些,不讲道理了些,动不动就罢官,打人,凶狠了些……而已。
所以裴珩虽然死了,不少人念着旧情,还是往镇北王府前去吊唁。一时间门庭若市,吊丧的人比裴珩大婚时来的人都多。
昭华长公主哭肿了眼,坐在旁侧烧纸钱。小皇帝跪在蒲团上发呆,他听见摄政王刺杀而亡的消息后,差点撅过去。
他单以为堂兄多日不朝是为了偷懒,没想到居然是真的重伤不治……早知道就将太医院所有的医生都派过来治病了!!
都怪他,没有早些发现堂兄身体不对,没有多过来看看!身为一个皇帝,他还是不够关心臣子!
都怪当年与堂兄初见时给他的感觉太好了,让他一直觉得,堂兄无所不能,刀枪不入。但其实他也是个凡人,他也会死。
如今突然暴毙,甚至都还未来得及为他修建陵墓。
一片烟尘飘起来,小皇帝看着灵位,不由得长泪两行。
灵堂之外,百官面面相觑,各自心怀鬼胎。
傅相从昨日起,面色便一直十分难看。有同僚问他可是身体不适,他也只是淡然点头,不过看神色,总觉得忧心忡忡。
毕竟只是停灵,大家也不可能有多少真情实感,过来上柱香,烧点纸钱也算是了结了。待皇帝回宫后,其余人也就各回各家。
傅相颤颤巍巍上了马车,还不等走,马车忽然叫人拦住。王尚书笑眯眯凑过来问好,“傅兄,可是有什么心事?”
傅相看着马车旁侧的那个胖子,不动声色道,“老夫能有什么心事,不过是年纪大了,思及王爷离世,有些哀痛罢了。”
“是啊,少年英才,早早离世,让人惋惜。”王尚书装模作样的叹气,随后从袖笼中取出一只荷包,“大人是朝廷栋梁,往后这大周还得仰赖您,这是安神香,您可得收好,晚上也好睡个好觉。”
傅相垂眼一看,那荷包颜色半红半白,像是在泥地里滚了一圈又捡起来的。沾了土和血,只能看清一点点的本色。
但也只用这一点,傅相一眼就认出,此物乃是傅郁离的随身物品。昨夜跟随傅郁离离开的随侍连夜回来报信,说是遇见了匪徒,将少爷掳走。
原来不是匪徒,而是内鬼。
“听闻傅相家的麟儿是本次探花,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听说他回乡省亲,不知几时才能回京。”王尚书笑眯眯的将荷包放在傅相手中,拍了拍他的肩头,“傅兄,今夜小弟倒是无事,不若一同饮酒一杯?”
傅相捏住掌心的荷包,他看着王尚书肥胖的脸,一双眼睛古井无波,“王老弟,我今日还有政务在身,怕是不能奉陪了。”
说完,径直将车帘放下,车夫驱马,平稳的驶过长街。
马车内,傅相看着那沾满了血水与泥土的荷包,手指握拳。片刻后,他低声道,“去公主府。”
第49章
裴珩死后,尚未来得及出殡,端王便像放了锁链的恶狗,带着他的三万兵马明目张胆的进京“吊唁”,不过被禁军拦在了距京五百里的关隘处。
打了一天一夜,未能冲破金陵平清关,端王同他那群谋士商量了半夜,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皇位已经是囊中之物,再打也只是消耗大周兵力,不如怀柔,等待京中策反。
于是第二日,他们单方面拿着王令出去慷慨陈词了一番,冠冕堂皇说了一堆废话,诸如大周男儿不该同室操戈,他此行是顺应天意,裴贼所立的傀儡皇帝,不过一介黄口小儿,如今裴贼已死,孩童焉能治国?莫要让乱贼把持朝政,重现蔡党之乱云云。
而后为显仁德,端王的军队后退三十里,暂时驻扎在平清关外。礼貌性张牙舞爪了那么一下,随后便像条咸鱼一样躺着了。
谢岁知道端王不堪大用,没想到他这么没用。都不知道此人是真的这么自信,还是他心机深沉在装模作样的演,反正整个大营都处在一个庆功的状态,谢岁本来还打算作妖一下,现在感觉就是一个无从下手,便每天混在人堆里,也跟着咸鱼。
裴珩的死讯已是板上钉钉,端王整个人开始放飞自我,在军营里夜夜笙歌。谢岁因为此次功劳巨大,也时常被人拉去喝酒,每日端王都会让他说书似的,要把他杀裴珩的事迹讲上三遍,讲的他自己都快怀疑他是不是真把裴珩宰了。
在一片溜须拍马声中,端王醉生梦死,不知今夕何夕。帐中舞乐正酣,谢岁笑着同人周旋,一身酒气,醉眼朦胧,单手支在矮几上打拍子。
这样热闹的景象从前也也过,不过那个时候他是被众星拱月,让所有人巴结的对象。看着端王被一句句的奉承话忽悠的晕头转向,谢岁便想到当年同样被忽悠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
一堆溜须拍马的狗肉朋友,偏偏他被捧上天后,便只愿意听些好话,谢家出事前他还在同狗朋狗友喝酒。后来谢家败落,那群“朋友”便也散了个干净,更有的还有落井下石,冲上来说风凉话的。
如今来看,当年他也不过是被人当猴耍了。
不过端王人缘可能比他稍好一些,宴席上群魔乱舞,但还是有人敢冲上来进谏,请端王派兵回南疆,稳固边防。
不过被端王认为扫兴,让人捂着嘴丢了出去。
谢岁看了一眼,发现那人就是上次宴会上摔杯离席的那位。丹宿今日也在,坐在旁侧喝酒吃肉,头也不抬,谢岁拿胳膊肘怼了怼他,“同僚,那人是谁,胆子还挺大。”
丹宿瞅了一眼,不感兴趣的收回目光,“是端王家臣,叫什么方什么的,总之是犟骨头,轴的不行,说话也难听,虽然有点本事,但已经被厌弃,当个押运粮草的后勤。”
谢岁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丹宿看他一眼,“那人没什么好结识的,你杀了裴珩,他对你很不满,你最好也别凑上去触他霉头。”
“我知道。”谢岁一脸无所谓,嘲讽道:“不过王爷这边居然还有钦慕裴珩的,可真少见。”
“很少见吗?”丹宿抬眼瞥他,幽幽道,“其实我也挺尊敬的,天下人便是知道他残暴不仁,但终究是收服西北,裴家举家殉国,也算是满门忠烈。”
谢岁醉眼朦胧:“那我岂不是罪大恶极?”
丹宿将脑袋转过去,抬手举杯,“不,你是王爷的大功臣。王爷登位,谢郎君当是首功。”
谢岁笑出了声,随后满饮一杯,将杯子往桌上一丢,拿着他的小竹竿晃晃悠悠,离席去吐了。
夜风稍凉,谢岁蹲在溪边漱口,天际数颗悬星,流水淙淙,林木被风吹的飒飒作响,他捧起一片冷水拍在脸上,热气稍散。
身后有草叶被人拂开的声响,随后是对方有些僵硬的问好声,“你是谢二郎?”
谢岁脑子被酒意麻痹,缓缓回头,“是,你是——”
流水荡开,一片碎银似的波光,扑通一声,谢岁被人扑倒,他闻到了栀子的淡香,随后整个脑袋便被按进了水里。
这是条只有一膝深的小小溪流,谢岁半个身子被压了进去,脸几乎碰到底,沙石磨在脸上,划破几点细口,淡红色在水底洇开,谢岁的酒意一下子醒了。
他抬不起头,身后那人是使了死力气的,明摆着是想杀了他。好在竹竿还在手边,谢岁憋着一口气,举着长杆往身后那人身上捅去,不知捅到了什么地方,听得一声闷哼,他脖颈上的手失了力,谢岁连忙将脑袋从水里拔出来,喘了口气,回头就将那人一竿子抽在地上。
他虽然心怀不轨,但好歹目前还没做什么坏事,一言不发忽然就下杀手,简直就是有病。
谢岁有些恼火,他抬手打回去,意外的,那人没什么反抗能力,他好歹是练过的,反应过来后三两下就将人制服,拎住那人的衣领就将人按进了水里。
水下吐出几个泡泡,随后一双枯瘦的手开始疯狂扑腾起来,这人的衣裳灰白,看起来多日未换了,头发有些乱糟糟的,谢岁压在他身上,开始思考是饶他一命,还是将人直接杀了。
那人的动静渐小,水底忽然翻上来一片白,谢岁捞起来,是串用细线串起来的栀子。压在怀里,又让水泡了,花瓣都蔫了不少。
谢岁将人从水里提起来,丢在旁侧。
那人捂着脖子咳嗽,撕心裂肺,谢岁用竹竿抵住他的脖颈,抬起他的脸,清瘦苍白,细眼薄唇,看起来有些刻薄感,湿漉漉的狼狈,还不忘厌恶的盯着他。
“方大人也是过来醒酒的?”谢岁居高临下,语气倒算和缓,“谢某酒已经醒了,我们不如聊聊?”
“呸,狼心狗肺,倒行逆施之徒,你我有什么好聊的!”那青年呸了一口,爬起来想走,谢岁哦了一声,抓住他的衣领,将人拖回来,重新按水里,数上一百声,再抓起来,狞笑道:“方大人的酒是不是还没醒,要不然谢某继续给您醒醒酒?”
对方呛咳的一塌糊涂,他愤恨的盯着谢岁,“滚!你有本事淹死我!你这个自私无耻之徒!”
谢岁面无表情的按下去,顿时一片咕噜声。那双细长的胳膊不住挣扎,眼见要没气了,谢岁再将人提上来,冷漠道:“方大人为何这般恨我?你我好像并无过节吧?”
对方半仰着头喘息,咬牙道:“为了一点私利便鸩杀镇北王,天下若是大乱,你是首罪!”
谢岁不解:“这是什么歪理,是殿下要杀裴珩,我们身为下属的遵命就是了,怎么还怪到我头上?方大人若是想替摄政王报仇,不应当去刺杀端王么?殿下若是死了,兵祸可解。”
“只不过方大人您食君之禄,如今说出这种话,却是对殿下不忠啊。不忠不仁不义之辈,当是你才是。”
谢岁瞥他,“在下不过一个只想好好活着的小人,小人投机取巧,有什么错?”
那青年面色青白,如丧考批,唇角颤抖,他瞪着谢岁,谢岁坦然的让他看。良久,对方别过头,低声道:“谢家怎么活下来了你这么个孽障。”
谢岁指尖一紧,俯身笑问:“怎么,你对谢家很了解?”
见人不语,谢岁正要审问,身后忽然冲出个人来,看见两人动作,惊叫一声,“这位大人手下留情!手下留情!方先生一向失心疯惯了,您不要同他一般见识!”
是个少年,他一路跑过来,一头的热汗,瞧着谢岁的穿着富贵,转头就跪了下来,对着谢岁讪笑,“您别生气,大人有大量,饶了先生一回。方先生自从病后脑子便出了问题,整日神神叨叨,他说的话都是胡言乱语,贵人您不用信!”
“我看他骂人骂的倒是顺溜,脑子不像是有问题。”谢岁盯着青年打量两眼,正待再问上两句,为难为难,却听见了丹宿的声音。
“谢郎君,王爷唤你。”
杀手从阴影里出来,远远站着,并不靠近,像是对此处之事不太感兴趣一样。
谢岁冷嗤一声,松开了手指头,转头过去,“来了。”
身后的少年一边谢着谢岁宽宏大量,一边赶忙过去将那青年扶起,谢岁没再折腾人,他走在丹宿身侧,捏着从水里捞起来的栀子,有些困惑,“我倒是奇了怪了,此人对王爷不忠,怎么还留着?”
“那自然是王爷仁德,不忍降罪旧人。”丹宿淡淡道。
“原来如此,王爷果真是仁主。”谢岁假模假样的感叹,看了一眼回营帐的路线,挑眉,“怎的,王爷又不召见我了?”
丹宿一脸淡定,“衣裳湿了,谢郎君还是早些洗漱休整,免得明日起来头疼。”
谢岁了然:“多谢提醒。”
“你很喜欢栀子?”丹宿离开前忽然道。
谢岁看了眼手边抢来的花串。
“不喜欢。”他漠然道,“不过这花让我想到一个以前讨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