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闶撇着眼角看了看谢正坤,压低了的声音里,怒气却更明显了:“谢用是谢家的人,可他做的事又和谢家无关,这是什么意思?”
谢正坤连连磕了好几个头:“靖国公明察,那谢用做的事真与谢家无关啊。当初谢家得到国公支持,在江南棉布行业确实有了回头翻身之势,小人也是发自内心的欢喜,巴不得这桩生意能够永远做下去。小人也想过去北平拜见国公,当面表达感谢,只是那谢用说国公不喜与人会面,这才熄了北上的心思。”
说着说着,谢正坤这五十多岁的老头还带上了哭腔:“可哪知道,哪知道谢用这败类,居然在当今陛下起兵靖难后,要求谢家割断与国公的联系,否则就去举告谢家,和反……,唉,有些话小人真是不敢说。也怪小人胆小怕事,又怕给国公添麻烦,只能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有些起色的谢家,再次陷入日渐没落的窘境。还好国公今日现身诸暨,否则小人……”
“你先等一下”,詹闶打断谢正坤的话,问道:“抛开买卖的事不谈,那么谢用人呢,他去了哪里?”
谢正坤颤颤巍巍刚直起来的身子,又磕了下去:“国公恕罪,小人无能啊。陛下大军过江的消息传来,小人以为谢家总算有救了,于是带着人去找那谢用,却发现他早就不知逃到了哪里。这几个月来,谢家到处寻找,也没能找出点蛛丝马迹。没有了这罪魁祸首,哪怕已经看到希望,小人也没脸去北平请罪。事情就这么不清不楚地拖着,还好国公到了诸暨,小人才有了机会禀明实情。还请国公看在谢家曾经合作一场分份上,再给谢家一个机会,这份大恩大德,小人与谢家定然没齿难忘!”
声泪俱下,表情到位,这家伙演技还可以。詹闶在内心给出评语,伸出手去摆了摆:“贫道就是问问,没想要把你怎么样,起来说话吧。既然人找不到了,谢家就没有报官吗,难道官府都无能为力?”
见詹闶的眼神看向自己,吴知县忙答道:“回公爷,下官是今年春天刚刚履任的,翻看前任留下来的公务时曾见过,谢家在洪武三十二年九月报了官,先前的牛知县派人追索过一番,无果后又给绍兴府和周边各县发过文书。”
做戏做全套,至少这方面还挺敬业。谢家明显是要往无头公案方向发展,从阿棣登基到现在也有三个月了,这么长时间过去,怕是早已经做好了全套布置,想从他们嘴里掏出什么东西来已经不现实。
不过这种事情和公务不同,完全是按照詹闶自己的喜好来决定的。谢家这种关键时刻靠不住,好事临头又想抢的,往后合做肯定不会再有。
现在就看谢用了,他要是命大能活下来,也能及时得到消息来见面,那就扶他一把。如果做不到,詹闶也并不觉得自己有义务帮他做点什么,当初能不计前嫌让他作为江南地区的合作对象,就已经是破格了。
大概摸清谢家的套路,詹闶就不再多想。吃吃喝喝中把这顿午饭打发过去,拒绝了吴知县给安排的住处,回到自己提前安排人包下来的客栈。
指定让唐大妞儿提供了一番按摩服务醒醒酒,下午也没什么事了,干脆带着女扮男装的唐玲珑和桂儿,和一身改良版裙装的米赫莉玛,在诸暨县城的街头闲逛起来。
打发无聊时间是一个原因,另外也有给谢用传递消息的目的。希望他能够得到消息,抓紧时间来见面吧,这也算是看在彼此有交道基础的份儿上,对他的特别优待。
到了晚上,詹闶在不知道什么样的心情中,等来了侍寝的唐玲珑跟米赫莉玛。很难解释心里憋着什么味道,不过好歹躲过了桂儿那丫头的缠磨。
转天一早,吴知县又带着几位乡绅来了,说要陪着詹闶游览一番诸暨的山水,解说解说本地的风土民情。
其他人倒是好说,吴进和蒋园的热情不太好拒绝,索性就人多点一起去吧。詹闶还真想看看,这个时代的诸暨跟几百年后有多大变化。
游览诸暨山水,最必不可少的当然是被称作西施故里的苎萝村了。小小的一个村落,出了两位绝世美人,还被培训成间谍执行秘密使命,最终成功帮助自己的祖国推翻敌人的统治。
就这么一句话的描述,也不知道那些喜欢搞投降的,喜欢卖国的,认为国外空气香甜的货色,会不会觉得脸上火辣辣。
花蕊夫人那首“十四万人齐解甲,竟无一个是男儿”,不得不说是一针见血,直指人性的巅峰之作,比什么情情爱爱歌颂小妾如何貌美如花的诗词强出百倍。
说回正题,从诸暨县城出来不多远,就是苎萝村。这个时候也没有多少几百年后那种纪念性建筑,撑死了立个碑啥的就算很高端了,走这么一趟更多的还是要讲故事。
而且虽然诸暨当地佛教寺庙众多,招待其他客人没问题,但是詹闶作为行道教的掌教,就不合适这些地方了。所以就只能选择人文自然景观和历史典故发源地这两个分类,说实话挺为难吴知县的。
然而这点为难根本不算什么,真正让他为难的,是詹闶与这个时代有些不那么兼容的三观,以及不接受含糊其辞的态度。
到了苎萝村,吴知县作为主讲,绘声绘色地把西施的生平简要陈述一边,什么在江边浣纱啦,被范蠡选中一见钟情啦,在吴国如何殚精竭虑啦,最后又是怎么艰难困苦,终于等到越国胜利,然后和范蠡双双泛舟湖上过起了没羞没臊的生活。
故事讲得着实不错,离詹家书馆里那些说书先生可能有些差距,但是在非专业人群中,已经是小能手级别了。
只不过这种故事对于饱经互联网摧残的詹闶来说,就十分不够看了,只问了一句话,就让吴知县不知该怎么回答:“据贫道所闻,那郑旦要比西施更为美丽,可为什么后人只知道西施,而从不提郑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