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院婢子被罚跪了一下午,东院的丫鬟们也绕着她们走,生怕沾染了倒霉晦气,连带着也叫红椒罚。
她们的运气虽差,可也不算太差。日头移了些,没叫她们这些个罚跪的苦苦晒着了。
红椒留了个二等丫鬟在这看着她们,只待跪满两个时辰,才允准起身。
绒儿心里绝望,跪得都要麻木了,最后被水宛搀扶起来的时候,双膝了无知觉,若不是水宛跟着扶了一把,只怕她是要栽到地上去了。
虽说都是西院的丫鬟,平日里也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可棉儿这一句多嘴,叫大家跟着一道受苦,大家伙心里多少有气,也没人跟棉儿说话,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回了西苑。
曹姨娘久等她们不归,已经悄悄去瞧过,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所以早早备上了消肿祛瘀的药膏,待她们回来,便把挽起裤腿,把两个红肿的膝盖涂的亮晶晶的。
屋里弥漫着一股子薄荷晶片的清凉味道,绒儿觉得没那么难受了,她刚在团凳上坐了片刻,又起身想要出门去。
起身时,膝盖处传来的令人咬牙忍耐的酸胀感,简直像是将膝骨放在陈醋里泡一整夜,再塞回膝盖里。
薛嘉云一把按住她,道:“这个时辰你若出去,门禁之前是赶不回来的。”
绒儿还要再说,又听薛嘉云语重心长的道:“若叫旁人发觉了,那才叫一个大祸临头。”
“那可怎么是好?”绒儿自觉没能办好差事,满脸的自责。
薛嘉云抚着她的肩头,镇定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明日你再出去寻甘松。若能得什么好法子,让甘松想法子来告诉我一声。可若他不能隐蔽行事,未免在夫人跟前暴露,还是请他不要插手此事,我自己会想法子的。”
绒儿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
薛嘉云第二日是请完安就被姚氏留了下来,等着与薛嘉兰一道去东阳坡,旁人的嫉妒在此刻显得格外讽刺。
今日水宛是要跟着薛嘉云一道去,她们主仆两人孤零零的坐在马车里,待感受到马车开始走动之后,水宛才小声的道:“小姐,这马车怎么不是平日里咱们用的马车呀。”
方才她们是从侧门出来的,水宛已觉异样,又见马车是普通人家的朴实模样,棕架蓝布,随处可见。
“东阳坡的狐仙庙,大抵是个有古怪的,若叫旁人认了出来,于薛府名声有碍。”
薛嘉云打开红曲递给她的一个小包袱,只见里边是一块掩面用的面纱,心里更加笃定这狐仙庙恐不是面上瞧着那般简单的,否则姚氏何必这般遮遮掩掩行事呢?
她用指尖掀开车帘,隐隐约约看见前头姚氏乘坐的马车车角有一福包在摇摇晃晃,不知为何,她的心脏忽如擂鼓般跳动起来,叫她莫名惶恐。
东阳坡并不在城内,只是薛府离得近,府内有些高处能见东阳陂的尖顶,不过也只是眼见,薛嘉云从未去过。
它是西山跟前的一个小山坡,西山上的许多地方是世家领地,其余地方大多又险峻难爬,所以早间年百姓们拾柴火都是去东阳坡上。
可僧多粥少,加之一场山火将树木尽毁,百姓们转而去东城外的山坡上寻柴火。
如今这狐仙庙渐势大起来,有些蛮横规矩,不是香客不得上山呢。
“听说东阳坡上有飞星带来的祥瑞之气,如今草木繁密,远胜从前呢。”
薛嘉云并不信这些,只是随口一提,岂料水宛竟也是一脸不信的样子,不屑道:“烧尽了满山的草木,哪里去寻比这再好的肥料?”
农户在秋后拾完麦穗,总会放上一把火烧了余下的秸秆,那草木灰就是肥田的最好养料。
薛嘉云虽被拘在内宅里,但偶尔出去一趟时,也曾闻到秸秆焚烧之气。
“想来百姓都知什么飞星祥瑞是鬼话,狐仙来东阳坡修行想来也是鬼话了?”
薛嘉云正说着,忽被水宛用手轻捂住了口,刚才还面露不屑的她,此时却是满脸的凝重,“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冒犯了狐仙,惹来了诅咒祸事就不好了。”
薛嘉云真是哭笑不得,水宛不信飞星祥瑞,却信世上有狐仙。
水宛知道薛嘉云不信,故而一本正经的说:“小姐别笑,狐仙的神通,奴婢原先也是听过的。其实昨个我就想告诉您了,只是怕姨娘担心,所以才没有说。”
薛嘉云被她严肃的神色所感染,也收敛了笑意,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水宛面露踌躇之色,今日若不是薛嘉云身陷此事,水宛万万不会再提起这件往事。
她那时还没卖给人牙子,终日埋首针线活计,想多赚些银子贴补家用。
水宛家贫,最宝贝的东西就是一只养了数年的老母鸡,兢兢业业下着鸡蛋,一日至少也有一枚,攒起来大多卖给了巷口那户人家。
对门的郎君是个做买卖的货郎,一年总有半年不在家,他娘子叫秋娘,只与两个婢子在家中,常年寂寞。
听说她是有个女儿的,只是跟着婆母。
水宛每每去送鸡蛋,总要被她绕住说半晌的闲话。后来渐渐熟识了,才知这家的郎君并不是因为做买卖而离家,而是因为秋娘其实只是他的一个外室。
郎君的正头娘子生了个男孩,他也被收拢住了心,渐渐不爱往这来了。
一日,水宛又去送鸡蛋,被秋娘唤住了,问她是否想多赚几个银钱。
水宛虽想着赚钱,可也谨慎,便多问了几句。那时已经天黑,秋娘却身着一身素衣,坐在窗边梳妆,转身对水宛一笑,唇瓣殷红娇媚,道:“只需你指尖一滴血。”
水宛话说到这,薛嘉云惊愕道:“她想用你的血祭狐仙?”
水宛点了点头,薛嘉云又忍不住追问道:“你答应了吗?”
水宛深深的看着薛嘉云,又缓慢的点了点头。
她又叹了口气,道:“奴婢那时候糊口都勉强,更没有什么忌讳了。把血抹在一块白绢布上,便留给她。后来过了几日,听说那个郎君的正头娘子急病死了,秋娘虽不可能被扶成正妻,但因着诞育子嗣,所以被抬进府里成了贵妾。”
“这般巧?”薛嘉云喃喃道。
“小姐说巧,可见还是不信。”水宛微微垂下眼帘,可还是没能掩住眸中的懊悔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