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来时的打算,还有几种草药需要大量采集,这一点在老君营是实现不了的。
莫老太爷把两个徒弟带到了水神峪的学堂。这是他预先想好的。学堂里有很多来自各个村寨的孩子。他可以说服陈主事为他找一个向导。“你们俩跟着他去采蒿菊。”莫老太爷指了指向导,表情严肃地对着毕小好和兰儿说道。
“那你呢?”兰儿有点委屈,她总是觉得莫老太爷想甩开她。
“我去另一个地方。”
“我们不能一起去吗?”
“这样分开行动能快一些。”
“那我跟着你。”
“你和小好都没见过蒿菊,正好认识一下。”
“那他认识蒿菊吗?”兰儿用手气急败坏地指了一下向导。那是个十六七岁的大男孩。
“他们家的山上长得都是蒿菊。”莫老太爷略显生气地说。
“你们说的就是太阳草吧。”向导不失时机地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见识。他对学堂能放他一天假感到格外的兴奋,所以他想极力证明他很称职。
兰儿尽管心里不愿意,可一听说蒿菊又叫太阳草,不禁好奇地问道:“太阳草?你们那儿一定也有月亮草了。”
这是她随口造出来的名字。
“月亮草?月亮草不在我们那儿。它在娘娘坨。”
兰儿笑了。
“还真有这种草,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娘娘坨。”
她把目光转向了莫老太爷。
这,莫老太爷一愣。要采的药材里没有月亮草。可为了应付兰儿,他只能回了一句。
“明天,明天我带你去看月亮草。”
这句话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兰儿脸上一下子现出了灿烂的笑容。
“好,那我们走吧。”
兰儿和毕小好跟着向导走了。莫老太爷先自镇定了一下。梦终归是梦,也许是自己太想知道神仙门的事了,所以才做了那么个梦。好像不是,自己原本是不信神仙门的,只是在被抛在空中那一瞬就突然关心起了神仙门。不过这个梦好奇怪,它里面的内容不是自己事先知道的,可事后又觉得自己事先知道了。那它就不是梦。不是梦,那是什么?
莫老太爷背着筐,独自一个人走出了学堂。
在去修罗岩的路上,莫老太爷极力提醒自己,不要再想神仙门了,想想将要发生的事情。
将要发生的是什么,修罗岩——鬼子——修成。如果修罗岩的这帮匪人是修成他们,那自然好说。如果不是,自己就得随机应变。
自己是个大夫,背筐进山自然是为了采药。可到修罗岩能采什么药,自己得好好想想。
前面就是出入修罗岩的唯一的山口,……莫老爷终于想起了修罗岩所独有的药材。
这种药材曾被媳妇儿当做笔,它曾记录过天机。
莫老太爷并不能确定神址中所见到的东西是天机,可它确实能给人以异常的感觉,至少自己已深受其福。可对于其他人就不好说了。岳父,也就是大伯,说它可以让人着魔。媳妇可能就是那个着魔的人,否则在神址的那段日子里,她就不会一个劲儿地刻石头。她刻在石碑上的文字自已也没细看过。单从第一个亭子上的那些文字判断,好像已经应验了。“但见阎罗不就死,重归本位候天齐”。就是说,媳妇儿是神女,至少她是个神仙,她到凡间是有事情要做的,这件事情可能就是指她成为着水庵主持这件事。一定是她,世上也只有她能领悟到卷轴的秘密,可她和张铁嘴又有什么关系呢?
莫非张铁嘴口中的高人,就是媳妇儿。
警醒世人,——这么说,媳妇儿还是站在神女一边的神仙,那势必要与鬼神相斗。
自己去修罗岩就是想看看这世间是否真的有鬼神,如果有,就证明,媳妇儿不是属于我的,她属于世人。
奇怪?已经到了鬼神的地域,在山口,竟然没有碰上盘问自己的鬼子。这鬼神还不如修成,山口连卡子都不设。但越是这样,越让人毛骨悚然。
莫老太爷惴惴地过了山口,又走过一段小山坡,再往下走就到了采石厂,仍然没遇到鬼子。
莫老太爷停住了。
准确的说,莫老太爷并没有来过外山口,上一次来修罗岩是在黑夜,而且由龙井直接进了内山口。二百年前那次,也只是由内山口向外望了望。现在莫老太爷身临其境,他不免审视了一番。
采石厂四处搁置着零散的废石。在石与石的缝隙间不均匀地挤出些杂草,算是给这片荒凉的山谷带来一点生机。莫老太爷摇摇头。这修罗岩的盛夏植被还赶不上河西村的那片荒地。就是这么一个地方,竟然曾经有一伙人在此居住、生活?
内山口已被完全炸开,如果不是二百年前来过这里,莫老太爷根本辨不出内山口。
目光及里的地方,莫老太爷比较熟悉,尤其是那口龙井,虽然它处在地势低处,几乎被周边的石头所淹没,可莫老太爷还是一下子找到了它。
那晚的景致虽然短暂,却记忆深刻。半山腰的石屋石坊在日光的映衬下还是那么壮美。原本以为它们会很破旧,没想到还是能让自己心动。难道是一种幻视?尽管没有烛光,没有灯笼。
“站住!什么人?”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莫老太爷一跳,他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被包围了。
莫老太爷努力眨了眨眼睛,才发现这不是幻视。周边确实出现了他想像中的鬼子。也许从一进山他们就存在了,只不过自己是凡夫俗子,没有看见他们。现在他们现身了,齐刷刷的白帽白袍,没有面目。但莫老太爷有备而来。在他所设想的场面里,这个场面只是小场面。
“没什么,我是大夫,到这里采药。”
“采药,我看你是探子。”
发声的“鬼子”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因为他站的太高。莫老太爷得仰头看。
探子?想必他们自己承认他们是假扮的了。莫老太爷心中暗笑道。但他一定不是修成,也不是认识自己的修罗岩中的人,那他们会不会是那群官兵假扮的呢?
“来人,把他砍了!”鬼子头高声喊道。
“你们不能随便杀人。我只是个大夫。你们不能像官府那样,随便杀无辜的人。”莫老太爷拚命喊了一句。
“等等,我说你是探子,你还真是探子,竟然知道我们是官府的人。不过,你已经没机会出去说了。”
莫老太爷心中一阵紧张。他没想到,这伙人这么歹毒。不仅直接承认了身份,还要杀人灭口。
想到自己真要死在这里,莫老太爷浑身抖了起来,他极力控制着自己。但没有用。这是一种自然的生理反应,一个第一次清醒面对生死的人,不可能不惧怕生死。但莫老太爷内心却拚命地喊,我不怕死,我真不怕死。可那有什么用。事实上,自己不仅体似筛糠,连大脑都出现了混乱。
混乱?不是他混乱,是周围都混乱。
“老大,不好了。外面来了一群马队,马上就到山口了。”
“什么?赶紧进地洞!”
“那这个探子咋办?”
“打晕他,一起带进去。”
昏厥可以解决很多问题,包括恐惧。莫老太爷的内心不紧张了,因为他进入了癫痫的状态。他所见到的一切,不是用眼,而是感觉。
四周一片沉寂。他的身体飘浮在空中,偶尔会有穿白袍的鬼子来到他身边,但都不说话。在不远处的一块空场地上还有很多鬼子,他们好像聚集在那儿,在等待什么消息。
莫老太爷睁开了眼睛,他感到一些不适应。也许是光线太暗。他隐约感觉到从空场地那边有一闪一闪的光亮,可能是火把。他用手四处摸了摸,全是岩壁。
这么说,自己身处在一个密闭的空间内。也许是个山洞。对,就是山洞,自己昏迷前不是听到了吗。会不会是二百年前关押那些官兵的山洞?这帮人怎么不出去?对了,好像来了马队,所以他们才躲藏进来。真奇怪!让鬼子害怕的人是什么人?也许他们根本不是害怕,只是为了守住一个密秘。这伙神密的人是什么人?他们假扮鬼子,是想隐藏真实的身份。他们想干什么?关键是为什么选择修罗岩?他们和修成有没有关系?那修家的一大家子人去哪了?由于瞬间思考了太多的问题,莫老太爷头疼了起来。他又闭上了眼睛。
“怎么还没醒,不会给打死了吧。”有人来到了跟前。
“不会,鼻子孔喘气。”看来还是两个人或更多的人。
“你说这小子,采药去哪不行,偏来这里,这里会有什么药材。”
“老大不是说了吗,是探子。”
“探子?哪的探子?你闻闻,满身的药材味儿,准是个大夫。”
“你小子鼻子还挺灵。”
“那是。”
“可他不是探子,这马队是怎么来的?”
“好像是磨盘山葛老把的队伍。”
“那么说,这小子是葛老把派来的探子。”
“要是那样,为什么起先老大不杀了他?”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先去后山洞口看看安全不安全。”
莫老太爷一直佯装昏迷,直到说话的两个人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他睁开眼晴,极力适应了一下。自己所处的位置应是一个壁窝。
莫老太爷向前爬了几步,便看见了宽阔的山洞中央聚满了穿白袍的鬼子。他们大多数斜躺着睡觉,好像没有人在意莫老太爷的存在。
如果按照刚才说话的内容判断,自己还应在修罗岩。
逃跑!莫老太爷脑子里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趁着现在没人盯防。
可出口在哪儿?刚才那两个人说是去后山,自己当然不能向那个方向走,那就往相反的方向走。
山洞中只点了两只火把,这就让周边处出现了许多暗影,这成就了莫老太爷的想法。
莫老太爷悄手悄脚地贴着洞壁移动着,但没走几步,他停了下来,他听到了脚步声,刚才的那两个人又回来了。莫老太爷赶紧返回壁窝,又“昏死”了过去。
“用不用把他的眼晴蒙上?”先前的两个人真的回来了。
“费那劲干啥,外边的天都黑了。”
莫老太爷的身体悬在了空中,只不过是被两个人拽着四肢悬起来的。莫老太爷强忍着疼痛,坚持着。这是一段极其难熬的时间。最终的结果,莫老太爷被重重的丢在了地上。
“就这儿吧。也不知这狼闻到这浑身的药材味儿,还愿不愿意吃他。”
“老大可是让我们一刀结果了他。”
“他是个大夫,我可下不去手。”
“那怎么办,不杀了他,回去交不了差。”
“我看就这样吧,杀不杀还不是我们说了算。行了,赶紧走吧,老大还等信儿呐。”
“你们俩嘀咕什么呢?”一个陌声的声音出现了。
“张头儿。”先前的两个人表现出了意外。
“不是让你们一刀结果了他吗,怎么还不动手。”
“不是,张头儿,他就是个大夫,杀了他,不是造孽吗?”
“他如果说出我们的事儿,我们都得死,难道不是造孽?”
“可……”
“算了,你们俩回去吧,这交给我了。”
“好勒,张头儿,辛苦您了。”
嘈杂的脚步声一经远去,周围陷入死寂。
莫老太爷闭着眼睛,静等着冰冷的钢刀戳入体内的时刻。这一刻,他不害怕了,也许是周身已然麻木的原因,他的大脑也停止了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