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子在午饭过后才磨磨蹭蹭地走进莫老太爷的客房,当时莫老太爷正在为自己得出的一个结论感到震惊。
自己已经升入仙堂了。虽然这里感觉也是凡间,但它的确是仙堂。莫老太爷开始回忆,自己在什么时候开始进入仙堂的。是在地下昏迷的那个时刻?应该是。那后来的涨水,被人施救,只是进入仙堂的一种感觉。那个什么连子,读诗少年都不存在,也许只是自己身体中的两个自我。他们被分离出来,接受神女的评判。一定是这样了。否则自己明明是在水位最低的那一天下的井,怎么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会遇到涨水。除非自己昏迷了十天左右。如果是那样,自己一定是死了。父亲,兰儿,莫馨姐,彦家父子,他们会知道这件事吗?他们找不到自己,一定会很伤心。而自己呢?奇怪,自己并没有悲伤的感觉。因为现在的一切似乎并不太糟。自己睡在舒适的床上;有人为自己做可口的饭菜;还有像沈掌柜那样的人给自己讲故事,安慰自己。兰儿格格,这帮神仙真想得出,竟然整出一个格格来抚慰自己已逝的大好年华。他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自己好像也没做什么太出众的事情,那次舍生取义,不过是自己的医者本份。如果这都能让神仙感动,那世间那么多本分之人岂不都会升入仙堂。即便再加上一个清苦的条件,合格的人也很多。磨难,嗯,加上这个条件,可能合适的人就会少很多。可自己也不符合。也许是自己的真情打动了他们!对谁的真情?兰儿?
莫老太爷苦笑了一下,自己是糊涂了,忘记了仙堂里也分层次的。神仙,自己光想着神仙,却忘了仙堂里还有劳民层和君子层。自己并未经历什么磨难,这么说,自己不会成为神仙。那这里是仙堂的第几层呢?不是仙层和神层,如同凡间,那应是第三层。据说只有君子才能入此层,享受清闲。按理自己不应入此层,在凡间自己就过得很清闲,并不像太祖和父亲那样,为大山做了很多事。自己怎会入君子层?自己应入劳民层,就像沈掌柜和小二一样。父亲应入君子层,因为他清廉简朴。太祖应入神层。太祖为什么入神层?仅仅因为大山中的人把他看成了神,但不知神女会如何评定他。
既然自己把自己定义成劳民,就应找点事做。做什么呢?大夫?看病?沈掌柜已把自己当大夫了,那自己就做大夫吧。可自己会看病吗?
莫老太爷开始后悔自己当初对父亲的拒绝。没想到自己入了仙堂,也需要一门手艺,不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度过无尽的时光。
莫老太爷开始哭泣,不是为了生与死的离别,而是因为自己的无知。原来每个人来到凡间是有目的的,一定要学一门能为自己在仙堂立足的本事。就算进了君子层,也可用它打发寂寞。如果进了神仙层,也可以帮助别人,让凡间的人知道还有你这么个神仙存在。否则到了仙堂只过清闲日子,那种煎熬和地狱有什么分别。
泪水不断地流淌着,直到莫老太爷看见救他回来的那个略显羞愧地少年。
“过来!”莫老太爷几乎像一只看见猎物的狍子,他嘴里说着过来,可他却猛扑向连子。他开始用手用力抓捏着少年的身体。
壮实的身板,结实的胳膊,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他不是自己的幻像。他是个人。那么说,自己刚才所想的一切要重新判定了。
“你……你怎么才来?”莫老太爷有些结巴。他仰视着少年的眼睛。他发现这个少年比自己还高半头。
“我知道我吃了你的东西不对,俺可以还给你。”少年嗫嚅地说。
真实,太真实了!那么说自己没有死,自己还能见到兰儿、父亲和其他人。可怎么见呢?
“你先坐下吧!我有些话问你。”莫老太爷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些。
连子有些胆怯地坐在了椅子上。
“是你把我救出来的,我应谢谢你!”
“我真是太饿了,要不我不会吃光你的东西。”
“先不提这个,我问你,你去那片荒地干什么?”
“我,找宝贝。”
“你怎么知道那有宝贝?”
“是岳先生说的。”
“那个岳先生?”
“马栈里的那个岳先生。”
“你是说马栈?”莫老太爷想起沈掌柜,“是沈掌柜的那个马栈?”
“嗯呐,你也认识他?”
“那么说,你也是河西村人?”
“是啊,我是一年前同我爹逃难到这的。同来的还有余小小,就是和我起找宝贝的那个。”
“那他去哪了?”
“回河西村了。”
“那你怎么没回去?”
“我不能回,我得看马栈。”
“你可以让他看马栈啊。”
“是沈掌柜让他去的,他知道修罗寨在哪。”
“他去修罗寨干什么?”
“不是他要去,他是送大姑娘和小姑娘去。”
“什么大姑娘,小姑娘?”
“就是拖你回来的路上遇到的,她们也迷了路。不过她们不是逃难的,她们是官家的人。她们不用逃难,她们只是迷路了。”
连子重复着话语,因为对面的莫老太爷不说话了,他只是看着连子。
“你是逃难的,还是迷路的?我原来以为你是逃难的,现在看来不像,因为你认识……”连子尽量找些话来说,可最后也不知说什么了。
这就对上了。莫老太爷明白了。但莫老太爷心中还有一件事。
“你还记得救我出来的那个洞口吗?”
“记得。”连子挠了挠头
莫老太爷心中有了主意。只要找到那个洞口,也许事情就会有答案了。
“你能带我去吗?”
“这……沈掌柜不会让我去的。”
“那为什么?”
“因为我得看马栈,有很多人来马栈买马、卖马,我得看着马,不能让马跑了。”连子好像在自找理由。
莫老爷本想问:之前找宝贝你为什么能去,为什么现在却要沈掌柜允许。可他转念一想,如果自己强行让连子带路,连子可能真会去找沈掌柜,那洞口的密秘就可能真守不住了。对于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你说的那个岳先生,他是怎么知道有宝贝的?”
“这……我其实是偷听来的。”
“偷听?”
“前天晚上,我睡不着觉,就想去院子里凉快一下,看见那位岳先生在院子里看星星,后来他就的咕说:沙地,宝贝什么的。”
“你能不能带我去见见那位岳先生?”
莫老太爷觉得,这也许是个巧合,但如果没有这位岳先生,连子就不会出现在沙地,自己也就不会来到县城。
“好哇,好哇。”连子对这个提议大为赞同,相比去沙地,回马栈可能更让他觉得安全。
莫老太爷跟连子出了客栈,在门口与小二撞了个正着。
“客官,你出去!”小二还是那么和善。
莫老太爷无心向他表达太多的表情,他只是匆匆地点了下头。
连子在前面走,莫老太爷后面紧跟。两人不久上了大道,莫老太爷才想起应该回头看一眼县城,好歹自己也算出了回山,进了趟县城。暂不管它是不是柳河县,但总算是大山外的地方,自己也见识一下。可莫老太爷对回望中的县城并没有太多的惊异,他甚至想,就这么个简陋而散乱的县城,也值得彦老三频繁冒险出山!
因为前方已没有了民居,两个人行走的速度加快了一些。等到了马栈,莫老太爷才觉得有些看头,至少它比县城热闹,进进出出的人的装扮也不一样。莫老太爷大至看出了两种装扮,留辫子的和不留辫子的。
这个马栈可真不一般,莫老太爷暗道,怎么和大山里一样,难道这里也受神女护佑,不留辫子也可以?还是大山里关于山外不留辫子要砍头的说法,只是用来吓人的。
岳先生是一个清清瘦瘦的老者,单从背影上看,莫老太爷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同。尽管他也没有辫子。但莫老太爷觉得很自然。为什么会这样呢?
“你自己过去吧,这个老头有点邪性。”连子用手指点出站在院子里的那个老者就是岳先生后,便想逃开。
“等等,你为什么说他邪性?”莫老太爷一把抓住连子。
“我走时他就这么站着,现在还这样。”连子使劲挣脱出身子,也不管莫老太爷如何挽留,迅速消失了。
听连子这么一说,莫老太爷头皮也发麻。如果这个老者在这里一动不动站了两天,这听起来确实有点邪性。可自己得见他呀,因为自己现在经历的也挺邪性。只是见他自己说什么。原本心中的疑问在此时却没有了,好像自己无理由见这位岳先生。
就在莫老太爷犹豫不定之时,那位岳先生却自己转回了身。
莫老太爷面露惊喜,因为这位岳先生是神女的门人。
“岳掌事,怎么是你?”莫老太爷惊讶地喊道,他的心突然变得舒坦了许多,终于见到一个大山里的人,也许接下来的很多问题都会得以解决。
“你认识我?”老者略显吃惊地问道。
“我是救兵山莫掌事的儿子,莫孝春啊!”
“哦,是这样!”老者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莫老太爷的自报家门好像让他明白了一些东西。
“小伙子,你别着急,如果你若耐心听我讲,我想你会明白一切。首先我要告诉你,我是娘娘坨的岳掌事,但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岳掌事。”
“什么意思?”莫老太爷如坠雾中。
“你身上是不是带着一个罗盘?”
啊,莫老太爷下意识地摸了摸。那东西不在身上,它应在那个包袱里,自己醒来后,一直没想起它,也许它在客栈里。
“别找了!它在我这。”老者转身从身后拿出了这个罗盘。
“它怎么……”
“是余小小拿给我的,他来问我,这个罗盘是不是宝贝,那上面的符号是什么意思。”
啊,莫老太爷长舒一口气。虽然这个罗盘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可他毕竟是太祖留下的东西,要真是弄丢了,父亲也绝轻饶不了他。
“请你把他还给我!”
“可它不是你的。”
“如果是余小小拿给你的,那就是我的。”
“你这么肯定?”
莫老太爷犹豫起来。天下又不只一个罗盘,东西相同是可能的,就像眼前的这位岳先生,就和岳掌事长得一分无二。人都能长得一模一样,就别说东西了。
“那你究竟是不是岳掌事?”
“我刚才已经告诉你了,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岳掌事。”
“那就是说这个罗盘也不是我家的那个罗盘了。”莫老太爷不屑地说。
“如果我没给你,它就不是你的。”
“这是什么话。它要是余小小给你的,它就是我的。”
“不对。事情总有个先来后到。在这段时间里,它是属于我的。”
莫老太爷愤怒了,他开始相信眼前的这个岳掌事的确不是大山里的那个岳掌事,他的脸皮太厚,拿了别人的东西,还说是自己的。这只有大山之外的人能干得出。父亲说的对,这鬼神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把山外的人都变成了无耻之徒。
“既然你说是你的,就拿去好了。”莫老太爷转身欲走。
“你真是大山里的好臣民。你为什么不抗争?怕着了鬼神的道儿?我原来和你是一样的想法,现在我想明白了,以其人之道还自其人之身没有什么不好,大不了你进不了仙堂。可鬼子来了,你就甘愿受欺负?不过你也别生气,你听我给你讲讲原因。你一定知道金背开山弓和老君营吧?”
莫老太爷本不想和这位岳先生纠缠了。但金背开山弓让他停止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