曚昽的暮色笼罩着这片方圆十几公里的平原,它带给观赏者不仅仅是暇想。
这里曾是一片荒芜的土地,而现在却成为支撑这座城市的脊梁。丁杰阳站在高岗上,俯瞰着山下被大地和众多的小村庄环抱着的工厂群,心里产生一缕淡淡的哀愁。那其实是一种无奈,它从何处而来,从往事中?从记忆里?可它们又有什么不同。归根结底,它是来源于自己内心深处的欲望。可自己难道不是心甘情愿来到这里的吗?
其实这里的人文景致也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糟糕,至少陈布尔和修妍的出现已激起了自己对这里的憧憬。他要了解这个地方,他要让这里成为他人生旅程的新开瑞。
奔袭而来的哀伤被有效地遏制住了,夜晚即将来临了。
灰蒙蒙的尘雾渐渐浓重起来,那是工厂中高耸的烟囱释放出的烟尘与空气中的水分临时拟造出的一种假象。随着天边的那一抹光亮消失在夜暮中,这种假象也被黑暗所遮掩了。
丁杰阳离开了高岗,重新降落到了通往修理厂的土路上。这是他几天来重复做的事情,每当晚饭后,他都会爬上这座高岗,熟悉一下自己工作之地的周边环境。他喜欢登高远望,尽管这里赶不上自己的家乡。
修理厂已陷入黑夜的静寂中,只有一间屋里的灯还在闪亮,那里就是丁杰阳暂时居住的地方。在自己的行李尚未到达之前,丁杰阳选择了住在修理厂。
办公区那趟红砖房靠北的一间,就是他的安身之所,那里有两张床,一张归丁杰阳,另一张则是属于值班的更夫。
更夫是个五十多岁的男子。过度的酗酒和生活的不规律让他的外表看起来要比他的实际年龄老得多,但这并不影响他与丁杰阳的的交流,他为丁杰阳讲了许多记忆中的故事。
“你结婚了吗?”
男子开始了询问。
丁杰阳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也对,读书才是正事儿。……不像我,”
男子停顿了一下,看来在讲述自身的经历前,他需要酝酿一下情绪。“十九岁就娶了媳妇,那是俺父母给俺包办的。没感情……原本,定的是老罗家的二丫头。那丫头漂亮!你知道当年柳河县有个名角小香粉不?”
丁杰阳点点头。
“俺先前定的那个媳妇就是她妹妹。俺爹和他们村长可是把兄弟。可后来不知为什么,那个二丫头嫁给了他们村陈家的二小子。俺不服,就想找他们村长说理。没曾想,陈家二小子把村长给扔井里了。”
丁杰阳开始好奇了,他不由自主地附和道:“这个二小子也太横了吧?”
“我也是这么想,可后来一琢磨,这虽是传闻,可那个二丫头凭啥嫁给了这小子。这里边有说道哇……他奶奶的,说这些干啥,俺还接着说俺媳妇。那天,俺恨呐,便借着酒劲,把俺那未过门的媳妇摁到了炕上。俺那媳妇不干呐,可俺还是做了男人想做的事,后来你猜咋地?俺忽然明白了那个二丫头的事,她可比俺那个媳妇的身子白嫩多了,你说掂记她的人能少吗……怎么又离道儿啦。俺媳妇那个哭哇,这在山里可是丢人的事。要不是俺抱住她,她都能死在俺面前。俺是又磕头,又央告。后来总算消停了。俺那个不争气的老大就是俺那天播的种。后来俺想,如果那个传闻是真的,那……那个村长一定也得留种啊,俺一打听,还真听到点门道……”男子脸上露出了自豪的笑容。他带着这个笑容进入了酣畅的梦乡。
丁杰阳觉得挺可笑,他想,这个男人一定在编故事,因为像这样的故事,他小时候听的可太多了。
为了探寻男女之间的私秘事,丁杰阳曾花费了不少的时间,可后来得到的结果,大抵相同。事情从数不清的人嘴中说出,可描述的语言和动作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可为什么还是有许多人愿意重复呢?这个答案丁杰阳却一直没有得到。本来,经过长期的读书学习,他已淡忘了此事,可这个可笑的更夫又让他重新思索起来。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丁杰阳一直陷于这种思索中,即便他被满足了“跟陈师付混”的心愿,也没有中止这种思索。
“你的行李到了。”
陈布尔向呆呆闷想的丁杰阳通报了宿舍管理员的关怀。
就在前一天晚上,宿舍管里员在宿舍楼内搜寻丁杰阳的下落。她楼上楼下找了好几遍,也没有发现这个新到的大学生的踪影。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这个行李邮错了地方,亦或行李单上的姓名有了出入。但职业的操守没有让她放弃寻找,她扩大了搜索范围,终于在从未引起注意的陈布尔那里获得了有价值的信息。但她还不放心,她想亲自看一眼这个让她费尽心思的年轻人。
陈布尔把丁杰阳带到了收发室的门口,管理员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并没有因为丁杰阳占用了她的下班时间而大发雷霆,尽管她还得赶回家为她的家人做饭,但安排好每一个新来的毕业生才是她工作中最重要的职责。
“大姐,就把他安排在我那儿吧!”
陈布尔向那位大姐主动请缨。这个举动既帮丁杰阳解了围,又可让那位热心的大姐放心的离去,真是一举双得。就这样在陈布尔的盛情邀请下,丁杰阳把行李搬到了陈布尔的邻铺。
陈布尔说要去做饭,并嘱咐丁杰阳等他一起用餐。在丁杰阳还未做出明确应答前,陈布尔便离开了房间。
丁杰阳打开行李,开始进行简单的整理。同时,也对屋内的环境进行了简单的熟悉。在靠窗的位置有一张无人居住的床铺,被褥已被掀起,露出床面上膨松的干草垫。丁杰阳已从陈布尔那里获悉了这张床主人的去向,“我表哥已经结婚了。”
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前,他好像对屋里出现个陌生人很诧异,但他还是冲着丁杰阳点了点头,便泰然自若地躺在了陈布尔的床上。他点燃了一根烟,并从口中不断向外吐着烟圈,并未对丁杰阳做进一步的了解。丁杰阳已猜出他是谁了,他本想向对方客气客气,但见这位表哥如此倨傲,不免心中有气。
丁杰阳抬腿走出了房间。走廊里没有点灯,有几间寝室的门敞开着。一方光亮从屋内投射到走廊的地面上。丁杰阳闲庭信步地来回走动。他碰上了几个手拿饭盒的单身汉。他们脸上带着微笑,晃动着手中的空饭盒,饭勺儿撞击的声音,好像在向丁杰阳发出吃饭的邀请。丁杰阳也微笑地作以回应,他决定去食堂品味一下生活的甜蜜。
食堂就在宿舍楼的后面,虽然只是个平房,可占地面积却不小。丁杰阳随着人流走了进去。
饭厅里已经有了很多人,先来的已坐在又大又圆的餐桌旁开始补充营养,后到的只能站在厨窗前等待。两只螺旋浆似的吊扇呼呼地吹着,极力消解着人们心中的焦灼。
丁杰阳习惯性地扫视着大厅,目光却停留在一张艳美的脸上,脸的主人坐在靠墙的一张圆桌旁,黑亮的双眸飘逸着动人的光芒,鼻尖和嘴角向上微微翘起,一颗醒目的美人痣在流动的空气中颤动。丁杰阳注视着她,并为自己找了个理由:我可不是贪图美色,我是想看清楚,究竟是空气流动产生的错觉,还是那颗痣本身就会动。
艳丽的女人也注意到了丁杰阳,飘逸的眼神凝固到了他的脸上。如果不是发生意外,不知道丁杰阳会不会一直走到那个女人的面前,坐下来,仔细观摩那颗长在她左唇下的美人痣。但这一切只能成为丁杰阳的幻想了,仅仅一秒钟,丁杰阳就收回了目光,并疾速地向排队等候的人群中躲去。
饭厅里一个又圆又粗的立柱遮挡了修妍,就在丁杰阳与艳丽女人对视的那一刻,坐在她身边的修妍也进入了丁杰阳的视野。
对于这次邂逅所引起的慌乱,丁杰阳感到很懊恼,躲什么呢?自己是男人吗,欣赏一下漂亮的异性也不算过份。
“喂,到你了,发什么呆?”
一个冰冷的声音惊醒了丁杰阳。
看着厨窗内打饭的大姐,丁杰阳慌不择声地说:“啊,啊,给我来……”丁杰阳一时不知打什么饭菜,便用双眼不断来回地扫视着案板上的大锅菜。
“李姐,我的菜好了没有?”
一个女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丁杰阳身体抖动了一下,不是因为那个尖细的嗓音,而是因为随声而来的沁人的香水味儿。
一个身穿黑色纱质裙的女人向窗口靠拢过来,她俯身探头向厨窗内问道。
黑亮的头发高高绾起,洁白细嫩的颀颈在丁杰阳的眼前晃动,丁杰阳下意识地向旁边移动了一下。当那女子重新直起腰时,手中多了一盘馏肉段,丁杰阳也看到了那颗会颤动的美人痣。
“和这位大姐一样,我也来一盘。”
丁杰阳终于想到了自己想要吃什么。
“啥?”打饭的大姐皱了皱眉,显出不耐烦的模样,她看了一眼丁杰阳,圆圆的胖脸上露出一丝宽容,就像一位学者原谅了一名无知学生的提问。她动了动手中的饭勺,两张嘴唇只是碰了一下,“她可是我们这的经理……”
这是一个意外获得的信息。丁杰阳没在坚持自己提出的不合理的要求,他很满意打饭大姐漫不经心的解释,更何况他的本意就是想开个玩笑,借此来缓和一下自己的心情。既然这位大姐这么没有幽默感,就全当自嘲了。
“不麻烦了,你随便给我来点吧!”丁杰阳略显歉意地说道。
回到寝室,陈布尔与他的那位表哥正在享受着自制的晚餐。见丁杰阳端着饭盒进来,陈布尔一脸不高兴地说道:“你客气啥,我不是不让你去食堂吗。”
丁杰阳笑了笑,回道:“食堂的饭也挺好。”
为了证实自己的看法,他还特意放了一口饭到嘴里,并津津有味地咀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