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乍起,拂过树稍,发黄的叶子从枝头落下来,旋转着掉落到地上。
清冷的秋风从窗台拂进室内,吹散了室内浓郁的药味。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阿宝刚去将窗护掩上,便看到从外头跑进来的两个孩子,已经穿上了秋衣,戴着缀着毛球的帽子,随着他们的奔跑两颗小毛球甩来甩去。丫鬟们跟在双胞胎身后,怕着吵了屋子里的人,倒不敢再开口叫唤。
阿宝朝她们摆了摆手,让她们候在外头,然后过去将两个孩子抱起,将他们抱到床前的小凳子上坐着,接过雁回绞的热毛巾为他们擦脸擦手。
两个孩子乖乖地抬头给她忙活,一双大眼睛忍不住往床上瞟,小爪子蠢蠢欲动,自以为没人发现,偷偷地伸出小爪子去摸床上的男人的脸,然后还戳了几下。
阿宝抿唇,当作没看到他们的举动,直到儿子过份地将身体挂在床沿边,快要将自己的小脸蛋顶到床上男人的脸上时,方过来将他拎了起来,说道:“糕糕坐好,不准闹!否则不准留在这里!”
听罢,小家伙们赶紧将小胖爪放在膝盖上,表示他们很听话,不会闹人的。
“娘娘,爹爹?”
阿宝分别摸摸他们的脑袋,温和地道:“不是告诉你们了么,爹爹生病了,要多睡几天才会好,包包和糕糕都不能闹,不能吵到爹爹歇息,知道么?”
两个孩子似懂非懂地看着她,然后点头,然后都趴在床上,奶声奶气地唤着爹爹,趁着阿宝转身时,伸出小胖手多戳了几下。
阿宝哪里没看到,见他们只是摸摸罢了,忍着笑当作没看到。两个孩子摸了会儿,皆心满意足,又趴在床前,姐弟俩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陪着床上的男人说着话,发现男人没有睁开眼睛理他们,又伸出小爪子去戳他。
这时,雁声端着托盘进来,托盘上是一碗散发着浓浓味道的药汁,雁声小声道:“王妃,王爷的药煎好了。”
阿宝摸了摸碗沿,还有些热,便先放着,去将两个小祖宗哄出去再说。
回到京城已经好几天了,回京那天,安置好萧令殊,阿宝换下了男装,便火速去田家将两个孩子接回来。孩子们在梦乡中被送到田家,醒来时没见到双亲时,都哭闹起来,后来还是田老夫人耐着心哄停的,陪了他们一天。所以在阿宝去接他们时,两个小包子都鼓着腮帮子,嘴里骂着她“坏”,小手却将她抱得死紧,仿佛怕她再将他们丢下一样。
等回到府里,再看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时,两个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那种沉重的气氛,竟然懂事不少,安静地坐在床前的小墎子上陪着,然后奶声奶气地陪床上的男人说话。而他们也不知道打哪里学的,最爱做的事情便是趁着大人不注意的时候,伸小手去摸床上的男人,见他安安静静地躺着,不会睁开眼睛拍开他们的小手,摸得更起劲了,似乎只要多摸一点儿,他就会醒一样。
等药放得可以入口了,阿宝将室内的人都谴到门口边守着,然后自己拿了个比较高的枕头垫到他脑袋下,又用老方法喂他喝药。
药喂到一半,仿佛他受不得那苦味一般,终于睁开眼睛,不过依然如这几天一样,双眼无神,下意识地发出呓语:“……阿宝……”
“王爷,我在呢。”她低声道,双眼有些湿润,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脸。蛇毒将他的身体损伤极重,使得他的体温凉凉的,每日只有在她喂他喝药时,才会睁清醒一会儿,其实人并没有清醒,仍是神智模糊,下意识地唤她罢了。
不过解神医说,这情况已经算好了,再过段时间,他清醒的时间会更多,让她耐心地等。不过最好每天的药都让他喝下,不能浪费。
他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又闭上眼睛陷入了昏睡。
阿宝抽了抽鼻子,看他虚弱的样子,心里恨不得弄死害得他如此的人。半晌,收拾好情况,继续将剩下的药悉数喂下。
喂完药后,阿宝让人进来收拾,然后让人关了窗阻止外头的风吹进来,绞了热毛巾为他擦拭身体,换上干净的衣物,又为他的四肢按摩,为他活络筋骨血脉。
整整忙活了一个时辰,阿宝才吁了口气,整个人都累脱了,由着雁回雁声扶着到外间的榻上歇息会儿。
“王妃,您的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去歇息会儿?”雁回担心地道。
“是啊,王爷若是醒来看到王妃您如此,也会心疼的。”雁声也劝道。
阿宝喝了杯羊奶,说道:“等他醒了再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就在两个雁还想劝时,守院的门房传话,席远有事求见。
阿宝让他进来,看到席远的脸色有些凝重,心里咯噔一下。不待她发问,席远已经开口了。
“王妃,南齐太子死了。”
“……”
阿宝目瞪口呆,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了,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南齐太子终于蠢死了么?!
席远没理会她的消化不良,继续禀报道:“今儿一早,有人发现南齐太子死在国宾驿馆中他休息的房子里,南齐的秦将军不知所踪,皇上已经发话,让京兆尹严查此事,不能放过真正的凶手。”
听到这话,阿宝突然回过味来,怎么觉得皇帝这话……十分故意呢?
接下来,席远又隐晦地向阿宝提了些事情,阿宝听懂了,并且也明白了席远要告诉她的意思:南齐太子之死,估计下手之人是齐王!
回到京城后,萧令殊遇刺一事并没有特意隐瞒,京城的人很快便知道晋王巡视皇庄秋收,在京外树林遇刺一事,且危在旦夕,至今还未恢复清醒。明明是如实将情况汇报,但传开来后,让人感觉到情况万分危急,仿佛晋王下一刻就会没了呼吸一样,而且很多人都相信了。
就在这种时候,齐王这熊孩子上门了。
他不理会刘管家的阻拦,直接闯到后院,来到萧令殊的床前,看到不知生死的萧令殊,齐王暴发了。
“是谁将五哥害成这样的?!”齐王大手一抓,便抓中了一路跟随过来、预防他发疯的席远的领子。
席远忙道:“属下不知,此事还在调查中,不过……”
齐王不耐烦他的吞吞吐吐,直接一脚踹了过去。
席远只得将解神医对那条咬了萧令殊的毒蛇作了分析,齐王当听到许是南齐那边的毒蛇时,冷笑连连,心里已经认定了这事情绝对是南齐太子干的,也只有像他那般蠢的人,才会干这种事情。还呆在他国呢,就敢下手去行刺主人,活得不耐烦了。
齐王得了答案,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事后想来,齐王怎么能如此顺利地通过晋王府府卫的拦截来到后院?分明是席远欲让齐王瞧见萧令殊此时的模样,好增加说服力,刺激齐王。不过凭着齐王真的能那般顺利地刺杀南齐太子?作为南齐的将军,秦将军怎么可能会在自己太子死后恰巧就失踪了?
疑点重重。
想罢,阿宝看了席远一眼,却见他依然淡定微笑,一张娃娃脸上笑得真是亲切。
阿宝将屋子里的丫鬟挥退到门外守着,说道:“席侍卫有什么要说的便说罢。”
席远含笑道:“王爷现在未清醒,府里少不得要王妃作主。属下也不愿意隐瞒王妃,王爷在昏迷之前,对属下说过,有什么事情,须得禀与王妃知,让王妃拿个主意。”
阿宝点头,脸色稍缓。
“王爷遇刺这事,确实是南齐太子命令的,这也是属下让人去查出来的,这是先前从南齐太子所居的屋子里偷出来的东西。”席远从袖子拿出一张纸条递给阿宝。
阿宝狐疑地接过,等看完上面的东西时,脸色变得有些糟糕,沉声道:“你要我如何做?”
“王妃言重了,并不需要王妃如何做。”席远笑道,“只需要以王妃的名义将它送进宫里给皇上便行。”
阿宝点头,叫来刘管家,让他去处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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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席远从正房离开,直接去找常山。
“南齐的秦将军现在在何处?他应该没死吧?”席远直接问道。
常山冷冷地道:“如此背主之人,让他直接死倒是便宜了。他现在应该是赶往南齐的路上,我已经让人送消息去给于飞,等他回到南齐,直接将他格杀,不会让他有机会乱说。杀害南齐太子的罪名,他是背定了!”
他最是看不起这种背主之人,即便秦将军效忠的人可能是南齐的其他皇子,位既与南齐太子来大邺,应该保护妥当自己国的太子方是,而不是如此在事情发生时,直接逃了。
席远眯着眼睛,掩饰眼里的冷光,说道:“还有那位南齐公主,找个空将她的身份揭开吧。免得个娇滴滴的公主随便死在外头太可惜了。”
想到那位乔装打扮躲到市井中的南齐公主,常山的脸色又有些黑了,看得席远有些好笑。
“好啦,不必理会那么多,王爷吩咐的咱们都做得差不多了,很快便可以收网了。”说着,又叹了口气,“希望王爷快点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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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宝虽然足不出户,不过也关注着外头的事情,很快地,针对萧令殊遇刺及南齐太子之死,便听到了十分精彩的版本。
南齐太子意图毒杀大邺皇子,后被识破准备逃离大邺,却被随行的南齐将军杀害。南齐将军杀害南齐太子后,直接逃往南齐,打算将之栽赃给大邺。
正德帝知道后,大发雷霆,同时也派使者送了国书到南齐去质问南齐皇帝,派这等有异心的皇子和将军前来大邺,安的是何心。
而南齐那边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事情,被弄得焦头烂额。
首先,他们的太子死在了大邺,原本按剧情设计,他们可以一口咬定这是大邺人杀害了他们太子,他们可以站在在大义的一方,可谁知反被咬了一口,还被大邺找到了太子指使刺客暗杀晋王的证据,想抵赖也抵赖不了。于是大邺皇帝修书一封过来,整个篇幅都是质问,干脆直接地抽了南齐皇帝一个响亮亮的耳光。
其次,他们太子在大邺死了,而且大邺给的说法是,他们自己国家的秦将军杀了太子,然后逃逸了,现在下落不明。秦将军不知所踪,一直未现身为自己说句话,也像是默认了大邺的说法。南齐皇帝气得跳脚,恨不得直接将秦将军挖出来,让他去证明自己的清白,顺便去咬大邺一口。
可惜秦将军仿佛就像是在人间蒸发了一样,直到一个月后,有人在南齐与大邺的边境中,发现了疑似秦将军的尸体,并且从他身上搜出了一些秦将军与南齐几位皇子的通信,证明了他杀害太子是得几位皇子们的授意的。南齐皇帝气得生生吐血,使得南齐又是一团乱。
最后,大邺咄咄逼人,让南齐给个交待,不然大家开打吧。
除了北蛮不消停外,这些年来大邺的边境也算是战事已稳,且北蛮那儿有镇北将军镇守着,北蛮人如今被打怕了,不敢再轻易南下,倒是让大邺腾出些力气来,可以对付南齐。而且听说南齐近几年天灾**不断,其领地今年夏季时还闹了旱灾,收成锐减,又因赋税重,百姓过得苦,使得境内并不安稳。
如此情况下,就算要开战,北邺也不惧,而且北邺想要收拾南齐统一中原很久了,错过这个机会就没了。
所有人皆知,战争不可避免。
阿宝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栽赃陷害,而且听说以齐王为首的一干人在朝廷上煽风点火,四处污蔑南齐时,叹为观止。
其实很多人心里有数,南齐太子这回死得真心是冤,估计他也不会想到,就是有人这么熊,根本没给他离开的机会,直接派人将他弄死了。而且等他死后,还要利用他的死来恶心一下南齐。
所有人在心里默默地给齐王这熊孩子点赞,发现他熊起来时,战斗力真是杠杠的,对付敌国真是太好用了,完完全全地将大邺推到了一个大义的制高点来。
阿宝也在心里夸赞了齐王的战斗力后,便不再关注了,继续用心地照顾萧令殊。
*****
贤王妃慢条斯理地捻起一张制作精美的帖子,正准备翻阅时,便听心腹丫鬟说,她家那三妹妹定亲了。
“定了哪家的公子?”
“听说是承恩公府的四少爷。”
承恩公府的少爷?怎么不是那个人?
贤王妃心里有些疑惑,问道:“是母亲为三妹妹定下的?三妹妹可是乐意?”难道这辈子改变了这么多事,连几个姐妹的姻缘也改了么?
丫鬟抿唇笑起来,有些兴灾乐祸道:“奴婢听府里以前交好的姐妹说,三姑娘自然是不乐意的,这些天一直将自己关着不出门呢。”她今天回武昌公府探望以前的几个姐妹,坐在一起吃茶聊天,也听说了武昌公府一些秘密,这不马上来向主子邀功了。
这就对了!
贤王妃心里暗暗点头,那丫头看上的是那种有妻室的男人,是不会嫁给承恩公府的四公子的。
“还有啊,奴婢好像听姐妹说,有一回三姑娘闹得厉害,吵着要去晋王府呢……”丫鬟又有些犹豫地道。
贤王妃一愣,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问道:“你仔细说说,听到了什么?”
“就是前阵子,晋王遇刺,危在旦夕,三姑娘直接哭着跑到夫人那儿,说要去晋王府瞧瞧,若是晋王有个什么意外,她也不想活了……”丫鬟说得有些不确定,这事武昌公府是下了禁令的,但对于一些家生子而言,哪里禁得住?也许不一定会向外人透露,但对于武昌公府的姑娘,就不一定了。
贤王妃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心里十分震惊。她没想到古馨愉没有像上辈子那样爱上同个男人,可是仍是爱上了有妻室的男人,而且这个男人还是个鬼见愁,比之上辈子那男人可怕不知多少倍。
突然,贤王妃忍不住发出低低的笑声,然后越笑越大,直接趴在炕桌上,笑不可抑。
她承认自己那位好继母手段厉害,上辈子为了女儿不做妾,能将小女儿看中的那男人的妻子神不知鬼不觉地除了,最后完成了女儿的心愿,让自己的女儿风风光光地嫁过去成为当正室夫人。可是晋王不是什么平常官宦之家的男人,晋王妃也不是这般好对付的,她这回要怎么做个慈母,满足女儿的心愿呢?就算她愿意让女儿委屈作妾,也要看看晋王想不想要个妾。
贤王妃笑了许久,然后伸手拢了拢发髻,招来丫鬟,同她耳语几句,说道:“就按我说的去办,不必太刻意,让承恩公的四公子心里明白就行。”
丫鬟迟疑了下,说道:“那承恩公的公子会不会迁怒,败坏三姑娘的名声?到时连累了王妃怎么办?”一个家族的女儿的名声有损,同样会连累其他出嫁的姑娘。
贤王妃眼波微转,笑道:“他不敢!单是晋王就足够他三思而行了。”
等丫鬟离开后,贤王妃端着手中的茶,脸上露出迷人的微笑,上辈子他们过得太舒服了,这辈子谁也别想好过。
现在才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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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过后,天气开始变冷,很快地京城迎来了第一场初雪。
“娘娘~~”
阿宝翻着账本,听到欢快的叫声,抬头望去,便见穿得像两颗胖乎乎的球一样的孩子从外头滚了进来,后头的丫鬟亦步亦趋地跟着,就生怕他们一个不小心摔倒了。
两个孩子跑进来后,直接扑到她怀里,眨巴着眼睛,然后都摊开了小手,露出被冻得红通通的小手,还有小手上的水渍。
“娘娘,花花~~”
阿宝奇怪地看着,哪有什么花?
倒是小家伙们似乎也发现花花没了,都收回手看向手心,小眉头皱起,又看向窗外,指着外头的雪说:“花花~~”
原来是说雪花,阿宝看向照顾他们的丫鬟,丫鬟忙道:“王妃,小主子们刚才过来时看到院子里的雪,让奴婢们去接了些雪花,说是要送给您和王爷。”
知道他们没有去玩雪,阿宝脸色缓和下来,又听丫鬟如此说,如何不知道孩子们的孝心,顿时心花怒放,将他们搂到怀里亲了几口,用热毛巾给他们擦去小手上的雪水,然后道:“好了,咱们去看你爹爹!”
“好~~”
阿宝牵着儿子女儿往内室行去。
床上的男人依然沉睡着,看起来比以往削瘦了许多,看得阿宝又有些心疼。
双胞胎们已经坐到丫鬟搬来的小凳子上,趴在床前奶声奶气地叫着爹爹,然后又伸出小爪子偷摸了。原本以为会和以往那样,怎么摸这人都不会反应的,谁知就在他们才摸两下时,床上的男人睁开眼睛了。
小家伙们反应极快,脸上都露出甜得腻死人的笑容,大声叫道:“爹爹~~”
阿宝正去拿干净的衣物打算稍会给床上的男人换衣服,听到小家伙们响亮的叫唤,笑道:“叫这么大声做什么?要吵醒你们爹爹……王爷!!”
轮到她吃惊了,然后扑了过来。
竟然在非喝药的时间醒了,而且也不是以往那种短暂的清醒,眼神看起来极清明,也让她心跳得极快。
“王爷,你醒了!”
阿宝毫不客气地将小包子们挤到一旁,自己趴到床前,两个孩子也不甘示弱,一起挤了过来,于是在男人眼里,母子三人将脑袋凑过来,皆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感觉自己睡了很长的一觉,一觉醒来后,便见到了心里最惦念的那个人出现在眼前,惊喜交加地看着他,还有两个孩子纯真的脸。
“阿宝,我醒了……”他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