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橘发现自己这一路的追踪特别顺利。
不仅处处留有痕迹,甚至轻而易举抓到两个知情的浪人,有人暗中帮忙的迹象,实在明显。
小橘越是往前,心中的疑问越是陡增。
是圈套?
直到一切蛛丝马迹都戛然而止。
她漫无目的停在一户幽深的院子前。
大门紧闭,门前的牌子破烂不堪,挂满夸张的蜘蛛网,应是许久无人居住。
直觉告诉她,这里面有猫腻,可这也意味着危险。
她在这门口来回溜达了两圈,还是架不住,一下子从不算很高的秃矮院墙上,小声翻了进去。
落地又是一派世界。
收拾的干干净净不说,甚至种了不少花束,繁繁密密,丝状的花瓣,或展开或抱团儿,种植面积不小,开的也不错。
是有人精心呵护打理过的。
这样的一片热烈的花海同那一扇木门之后破败无助的世界,形成的强烈反差,冲击了小橘的视觉。
她呆愣了几秒,耳听得有女人“呜呜”地含混不清的动静,这才反应过来,循声而去,到一屋子前停下。
只刚伸手去推那屋门,从天而降的天罗地网,将她整个人死死套住。
如是她动作再过迅猛,这捕捉网太大,让她很难全身而退的逃脱。
“乔小姐,恭候你多时了。”
火光突然聚集起来,焦点处一个小矮子男人在簇拥中,负手而来,开怀而笑。
小橘明白自己落入了圈套,当下没有惊慌失措,只淡淡抬眼,也不挣扎。
“不好意思,我可不姓乔,让你失望了,小矮子。”
“你不是乔铭?”
他快步来到小橘跟前,上下瞧了瞧,这才相信。
“乔铭呢?乔铭怎么没来?”
激动之余,他隔着网罩,抬手,揪了小橘的前衣领。
小橘不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口又是一句嘲讽。
“小矮子!”
“八嘎呀路!”
山本松崎生气了,一旁拿着小橘的两个浪人,立马会意,一脚踹在小橘小腿,迫使她跪下。
没想到小橘很硬气,只略曲了一下腿,就立马站直了,一点儿不愿屈服。
两个人变本加厉,不信邪,硬生生连踹了十几脚,小橘都生猛地一一抗下,每一次,没有一次例外,无论多艰难,都要挣扎着站起来。
“小橘!”
同样被阴险狡诈手段抓了的顾维均有些动容,一声大吼,小橘的眸光才触及到远处。
“顾,维均?”
她再次有些吃力的站起来,却又被一脚踹在地上。
她站不起来了,只能勉强坐着。
“山本松崎,你放过她,有什么事冲我来!”
顾维均被激怒了,他看不得这两个彪形大汉欺负一个弱不经风的女子,何况,爱屋及乌,在自己不在的那段岁月里,只有这个小丫头,保护陪同了他的阿瑜。
“顾桑,稍安勿躁。”
山本松崎很受用,虽然这次只钓来了这个平平无奇的小丫头,但似乎能让一直不为所动的顾维均,情绪起了波澜。
利用好了,看来也是张好牌。
“我们琉岛,也是礼仪之邦,来者是客,我山本松崎定当好好招待。”
“来者?到底谁是来者?你们现在脚踏的每一寸都是我天朝的土地,你们有什么资格以一个主人的姿态自居?还敢提礼仪?山本松崎,你们琉岛,区区弹丸小国,早年尚没开化之时,还只是我朝的一个小小附属国,各种文化都来源我朝,追根溯源,你们琉岛不过区区一个蕃县!礼仪之邦?呵,你明白何为礼?何为仪?不知廉耻!”
“顾维均!”
不等山本松崎接话,小橘倒是突然朗声开腔了。
所有人的目没有站稳,都落在她身上。
“你跟一条野畜生提什么礼仪?畜生是用来打的,不是用来费口舌的,说再多,他也听不懂,还要反咬你一口。”
“八嘎!”
小橘话音刚落,山本松崎脸色铁青,又是激动一脚。
只是这一脚,被小橘略一偏头,躲过了不说,自己还活生生用力过猛,没有站稳,仰面摔在了地上。
狼狈不堪。
手下惊呼着过来三五成群的扶起他,站起来才发现,腚那儿漏风,原是刚才摔倒之时蹭破了一大块,直接能看到里面并不好看的白花花的肉,还有琉岛独有的白花花的兜挡布,丑态百出。
他气急败坏,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尖叫着让人把顾维均跟小橘拉下去,自己则慌张地回去处理这起让自己彻彻底底颜面扫地的事故。
后半夜,夏瑜的屋子里仍就灯火通明。
所有人或坐或站,焦急等待着小橘的消息。
刘衍最为焦虑,不知不觉,他已经在屋子里转了几十圈了,晃的夏瑜更加心神不宁。
“刘衍,你能不能坐下来,你老这么在眼前晃来晃去,晃的我们大家,都心烦意乱的。”
“这么长时间了,还没信儿,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刘衍心中十分懊悔,没有暗中跟着,可惜一个小橘不许,一个所有人都监督着不让,怕他给小橘添乱。
“我去找找吧,说不定路上遇到什么耽搁了。”
“刘衍!”
夏瑜眼看着再不出声阻止,刘衍就要打开屋门,夺门而出,立马站起身,叫住他。
只可惜刘衍根本没有听,执意消失在了一片夜色里。
“现在怎么办?”
夏瑜重重地坐下,整个人也有些无力。
她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心里有些慌乱。
她开始忧虑起来,或许自己一个不负责任或者考虑不周的决定,会要了一个人的命。
过去,作为一个作者,她可以随心所欲决定这些虚拟的角色的生与死,离与别,各种各样离奇的人生际遇,无论多惨烈坎坷只要够精彩,够吸引眼球,或者够虐心,足矣。
可当这么些人物,活生生就出现她的周围眼前,成为了与她并肩作战的小伙伴,自己也成了故事中的人物,她又开始害怕起来,也开始痛恨自己之前的残忍。
下山之时,刘衍心急则乱,疾步而下,这几日刚下过雨,这会子又飘飘悠悠下了起来,山路泥泞,天色又黑。
人都说雨天背光走亮儿,向光走黑,他偏偏一脚踩在那暗处,也怪那越下越大的雨丝儿,迎面飘进他眼睛里,逐渐模糊了视线。
这下可好,脚下石块泥土本就松动不稳,一下踩不住就完全滑倒,整个人栽了下去,顺着斜坡一路翻滚,撞上一块拦路的巨石。他这才急刹车,可脑袋磕在这巨石之上,凡胎肉骨,哪里经得住这剧烈的碰撞,整个人登时就昏死过去,任由越下越大的雨,一遍遍冲刷掉脑后裂开的一道口子处,鲜红的血水。
“呦呵,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那个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天地归一。
除了刷刷的雨声,一名老者高亢嘹亮的嗓音回荡着,听着像戏,又像直吼出肺的秦腔,有些孤独,可在这雨夜里,听的人叹息。
亮堂昏暗之地的交界处,时隐时现。
穿蓑衣戴斗笠,右手提小篮子,左手拿小锄头的人,不紧不慢,是个山间游荡者。
那小锄头,明眼人也知道是用来挖药材的。
也就是这是个采药人。
可这么晚了,又有什么人会到这虫蚁虫蛭众多的碧山上来采药呢?
他漫无目的,又像早有目标,东颠西晃,很快从一巨石上纵身一跃,稳稳落到刘衍身旁空地上。
将人整个翻过来,扒拉了眼皮,借着微弱的光看了看,又摸了摸脉搏。
最后,他终于将人整个背起来,朝着山下而去,深一脚浅一脚。
“这一路,都是你留的线索?”
小橘跟顾维均有幸关到了一起,沉默了一阵,本不爱讲话的小橘竟破天荒的率先打破了沉默。
“是我害了你。”
顾维均整个人有些沮丧,低垂着脑袋,聆听着外面雨水打在瓦片上的噼啪声,越来越急。
“无所谓,我本来也是要来找人的,正好。抓了就抓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小橘怂怂肩,无所谓的态度。
“她,还好吗?”
顾维均吞吐着,话题还是引到了心里最关心的那个人身上。
小橘秒懂,黑暗中,那双开启绿色荧光的眼睛盯着他,反问道。
“你做一切都是为了她吧?”
顾维均如释重负,呼出口气,真情流露的真挚而莫名其妙。
“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她,她是那么耀眼纯粹,不像我,心里有那么多黑暗阴沉。她对我来说就是光芒四射的太阳,现在的我越靠近她,越能发觉自己有多么的不堪。”
痛苦的语气神色自然流露,只是小橘完全不明白,在她看来顾维均的痛苦,都来自矛盾的占有欲。
“她说过,你的占有欲让她窒息,或许对于你们来说,最好的相处方式是保持距离。”
“我明白,明白。”
从旁观者的嘴里,得到的客观答案,让他闷地紧,捆住自己的那一道道绳子,勒得他喘不过气。
又一次陷入沉默。
雨声成了催眠的白噪声,让他们很快进入了梦乡。
这一次是小橘做了噩梦。
她是一个没有尸体的幽灵。
眼前一片火红,越窜越高,最后遮挡了视线,而她只觉得好烫。
她转向另一边,可以看到扭曲的所有人。
有刘衍,夏瑜,秀云,徐旻,抱着孩子的袁蝶衣。
每个人都面无表情,原地站着,直愣愣盯着她,冷漠阴冷。
而她只感觉自己正在慢慢融化掉,消失在这一片火红里。
她惊醒过来,额角豆大的汗水,滴答落在地上。
乔锦心感觉自己的人际关系再次出现了危机。
每天,除了早上坐下工位的一个勉强强礼貌性的点头,别的再无其他。
即使是午休的用餐,在茶水间的休息时光,她都是独来独往一个人,没有朋友,融不进任何一个小圈子。
她进茶水间,休息室时,所有在里面的人,都只是冷眼端着捧着各种的杯子看着,不发一眼。
每当这个时候,她自己也倍感不适,缩脖子,躬身,整个人更加卑微。
出茶水间时,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过街的老鼠,无处躲藏。
她也会问自己,什么时候,自己的处境又发展成了这样?
正想着,她完全没顾得上,地上那个突然滚到脚边的圆形的笔帽儿,一脚踏上去,便是一个大趔趄,最后还是重心不稳,完全摔在了地上。
她的这一洋相,足够让众人正大光明,对她指指点点,掩嘴窃窃私语。
她整个人趴在地上,后背都麻了,耳朵通红,大脑一片空白。
可她依旧听到了那一句嘲笑:“好蠢。”
没有一个人上前立即扶起她,大家似乎很享受她带来的久违的乐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自己慢吞吞站起来,膝盖处疼的不行,应该是青了,正常走起路来,隐隐作痛。
可是没办法,她要佯装无事,才能让这场笑话快速过去。
这一点她有经验。
“你没事吧夏瑜。”
那个平常同她有点头之交的妹子,待她返回到自己的位置之后,假装关切地伸头过来关心。
夏瑜报以一个足够灿烂善意的微笑,内心却如寒冬腊月一般冰冷。
明明瞥见,刚才她就站在那一堆人里,抱着另外一个妹子,一只手眉飞色舞指着她肆意的评论。
不用多去想,这些评论里一定有“装什么装,就她爱加班表现。”
一想到这些,她头疼欲裂,感觉脑仁要炸开了,嘴唇颤抖着微微发白。
她整个人趴在办公桌前,一阵阵巨大的疼痛让她痉挛,她的右手剧烈抖动起来,仿佛不受大脑神经控制,这种感觉很不好。
她急忙抬起另一只手加以控制,幸好是工位与工位之间有隔断,让所有人好像在一个空间,又像一个个困在钢筋混凝土结构的孤独的鲸。
没有人注意也没有人会在意你的变化,除非你突破那屏障,做的事情,影响到了他们。
无论好的还是坏的。
等那疼痛的痉挛感觉散去,她的衣袖上已经产生了一个湿湿的五指印,近看还在冒着丝丝缕缕的蒸腾水汽。
她虽然要虚脱了,还是抽了好些面纸,一一擦干净整理好,随着这揉搓成一团的扔进垃圾桶的,还有她心底的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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