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底画中的惊鸿一瞥,少年动了心思。
发呆了许多天,连采药,都懒得上山。
学着师父的样子,每天喝喝茶,看看天。
原本总有说不完的话的师徒俩,变成了少年沉默,老人陪着。
那是少年第一次变得纠结,患得患失。
老人见了,说着老了没有回忆,很可怜。
又说世间不止青山。
少年便离了青山。
在山里看的书不少,但过了五里乡路,都是第一次见。
青山外的世界很陌生,很新鲜。
沿着前人踩了很多年的路,到了一座很小又很大的城。
小是因为城破过,所以人很少。
大是因为北城墙的稳固,需要好多人命去填。
料峭春寒的城南树林,少年认识了出了青山之后的第一个朋友。
一个过的很惨的小小妖族。
很饿,可吃东西很文静。
认识字,不过不多。
爱看书,但看不懂。
少年陪着小小的妖族,从早上看到了晚上。
误了小妖出城的时间。
起身进城,认识了第二个朋友。
还有第三个。
救人,收徒。
待了几天,知道了不用问。
茫然不知去路的少年,有了方向。
上京。
全天下最繁华的地方。
妖族退去,少年带着那妖族少女,驾着马车,不远万里,走进了繁华。jiqu.org 楼兰小说网
初来上京时候繁华入眼,可时间久了,事情多了,少年还是喜欢青山的简单。
易年不喜欢上京,一直都不喜欢。
但还好,在这里,找到了画中的她。
其实不算找。
是她,自己来了医馆。
钱不用赚了,但要去圣山。
试比高过后,普通的少年,成了大人物。
可还能碰见这令人烦心的事。
在青山,不会。
换些东西,多了就退,少了便补,怎会生出这许多事端,少年有些不懂。
看着那不像军人的军人,少年觉得,这样下去,不用龙桃统一妖族,北线十城被破,只是时间问题。
埋在地下,从不引人注意的根儿烂了,树就离倒不远了。
可这郎舅间的交谈,易年知道,这事儿,不止这些人。
烂的,也不是城东这一块儿。
青山虽远,但地属北祈,算下来,少年是北祈人。
易年上了心,但管不了。
还好,自己有个师兄。
执掌着北祈的军队。
拜托完出了门的过千帆,易年在出来之后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深吸着气,把开了一天的门,慢慢关上。
坐在大厅的椅子上,喝了口七夏方才倒的已经有些凉了的茶水,慢慢捋着自己快要失控的情绪。
换药材的事情,差价补了,话也说了,事情过了。
有些事,不动武也能解决。
可院中自己养了几个月的马儿又把他们的贪婪勾起,这件事,说话没用了。
易年不敢自己出手,也不敢继续看着那些丑恶的嘴脸。
被老子二字挑动的情绪,只要再多一丝波动,怕是整个乌衣巷,都要死上不少人。
不能波及无辜。
外面的这些人有错,但罪不至死。
听着外面传来的惨叫,易年摇了摇头。
有些事儿,武力解决起来更简单。
易年没觉得自己多此一举。
错了便认,师父教的。
被人欺负了,那便打回去,今天学的。
七夏方才见了事情的全部,想起易年以前说过的青山,与他相依为命的,只有一个老人。
知道易年为什么情绪忽然变了。
每个人,都有不愿被人提及的东西。
不算逆鳞,但总归有影响。
有心也好,无意也罢。
走到易年身边,伸手一只小手,绕过少年的脸,直至耳后。
将少年的头,轻轻贴在了自己身前。
另一只手,轻轻抚着少年后背。
无言,胜过安慰。
少年有些躁意的双眼被少女的小臂挡住,眼前黑了。
有些颤抖的瘦弱身躯,随着少女的轻抚,慢慢安静了下来。
房门关着,夜风吹不进。
桌上的烛火微动,映在墙上的影子,轻轻摇晃。
少年闻着少女身上特有的味道,不知道怎么形容。
好闻,或是什么。
没有杂念,只觉得心安。
对于此时的少年,默默的安抚,好像比冰心诀有用些。
屋里静着,外面的吵闹也静了下来。
脚步声响起,房门开了,又关了。
易年听见了过千帆回来,没动。
七夏感觉到了过千帆的气息,也没动。
过千帆清理完小院里的麻烦,开了门,看见了屋中摇晃的影子,又关了门。
坐在门口坐了半天的椅子,看见桌上被打开的“酬劳”。
抓起被小胡子打开的袋子,出了门。
易年听见过千帆离去的脚步声,还没动。
一个通明境界的大活人,丢不了。
易年今天真的累了,懒得动了。
感受着七夏带来的温暖。
头越来越晕,眼皮越来越重。
被七夏挡住,又已经变得平和的双眼,慢慢闭上。
均匀的呼吸带着身子,在七夏怀中,轻轻起伏。
从那年发疯之后,易年第一次睡觉。
七夏低下头,第一次瞧见易年睡着的样子。
一抹笑意从嘴角升起。
这一刻的他,好像个孩子。
其实比起易年,七夏才更像个孩子。
最起码,易年的年纪,好像还比七夏大上几分。
不过要是想不起以前,那谁大,也说不清。
七夏没动,默默等着易年,她知道,他今天很累。
这是易年自从带小愚回青山那晚发疯之后,第一次睡觉。
七夏原本以为易年会睡很久,但不管多久,陪着便是。
今天睡着的时间,比在马车上昏迷的时间久了一点。
就在易年的呼吸声渐渐平稳之后,身上的气息发生了变化。
平和慢慢消失,一股摄人心脾的疯狂慢慢升起。
七夏见过发疯的易年什么样子。
就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时候,那疯狂开始慢慢消失。
怀中的易年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七夏见易年醒来,松开了易年。
易年打了个哈欠,晃了晃短暂休息片刻但清醒了许多的脑袋,抻了抻懒腰,无奈的笑了笑。
易年不是不想睡,也不是睡不着,而是不能睡。
睡着的时候,是人最放松的时候,也是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它”会出来。
易年怕“它”,所以这么多年,不敢睡。
还好会修行,打坐入定也能恢复。
看着七夏,有些歉意的笑了笑,开口说道:
“不知怎地,就睡了过去,还好没出什么事儿,没吓到你吧?”
发疯的样子自己没见过,但七夏见过。
不过从几次发疯后现场的样子,易年也知道自己疯起来有多可怕。
没有理智,残忍嗜杀。
“你感觉到你身上的气息了?”
七夏问着,因为在气息升起的时候,易年便醒了。
“没有”。
易年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会醒?”
“睡着或者昏迷的时候“它”就会慢慢出来”。
知道“它”会出来,所以不用感受。
“那你是怎么醒的?”,七夏问着。
因为她知道,易年刚才睡的很深。
“练的”,易年喝了口又放了一会儿已经凉透的茶。
“开始的时候太累了总会睡着,那时候有师父守着,没出什么大事,不过打坏不少东西,后来就告诉自己不能睡,不能晕,练着练着就练出来了,只要睡了晕了,立刻就醒。”
易年说得很轻松,但七夏知道这有多难。
吃,睡,这是人的本能,与生俱来。
疲惫、疼痛、虚弱,只要到极致,便会晕,这是身体的自我保护。
累了,卷了,便要睡,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这本能对他来说,却变得那么奢侈。
“很累吧”,七夏坐在易年对面,轻轻问着。
易年知道七夏问的不是今天,而是过去。
白净的脸上笑意升起,开口说道:
“还好,习惯了也没什么,正好能修行,打坐入定也一样休息,书上看见那些归墟境界的高人,一个深度入定就可能几年,当初仓嘉在后山石洞一坐就是百天,也都不睡的。”
“不一样”。
七夏小声嘟囔了一句。
深度入定是机缘,有些修行之人一辈子都碰不上一次。
打坐入定是能恢复,但心理上的疲惫不是那么好克服的,即使是真武境界的强者,偶尔还会小憩一会儿。
想睡不能睡,会把人逼疯的。
七夏看着易年,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克服这种本能的。
从认识他到现在,没有一点儿的不正常,那他的神识,或是意志,得坚韧到什么程度。
“以后一起想办法,把“它”除了吧”。
易年听见,点了点头。
“嗯”。
不过易年只听了一半。
以后一起。
看着七夏,手又伸向了桌上的茶杯。
今天汗出的有点儿多,口很渴。
七夏看着易年还要伸手拿着那茶杯喝茶,伸手抢了下来,说着凉了,我去烧点儿水。
拿起茶壶起身去了后面厨房打水。
易年打开房门,过千帆还没回来,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不过知道他会回来。
架还没打呢。
但今天应该是打不上了。
天黑了。
易年也累了。
在门口又抻了抻懒腰,拿起火炉把里面的灰清了。
有风吹过,把灰吹到了马儿棚里。
马儿正吃着,被打扰了这么一下,刚要抬头抗议,可看了看已经回过头的易年,又把头低了下去。
刚才要是没有他,自己可能就被人拉走了。
还有,他说,别伤到我的马。
我的马。
那以后就不用担心被送走了。
易年看了眼低头吃草的马儿,哪会想到马儿那点儿小心思。
把火炉放回门口,添了碳,点了起来,七夏拿着壶,学着易年的样子,抓了把茶叶扔了进去,放在已经燃起的炉火上,慢慢烧着。
易年又躺回躺椅,七夏旁边坐着。
看着刚才被人群占满的小院,易年忽然想起了点儿事儿。
刚刚被七夏温柔抚平的眉头又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