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子时四刻只剩下最后两三分钟的时候,天台上的场景已经具备了一种充足的视觉震撼感。
封义北三人硬生生从洛封的身体里面拉扯出来了大半个“洛封”!
不过如果仔细去看的话,还是能分辨出不同之处。
比如被抓出来的那个“洛封”,脸上双眼紧闭,还盘腿坐在地上的洛封似乎眼眦都已经要睁裂,额角明显凸起了一根根的青筋。
只是他的眼神很空洞,仿佛不夹带半点的情绪和感情,仅仅是面部的表情看起来痛苦无比而已。
“你们还有两分钟。”郁茶的声音淡淡地传过来。
封义北和其他两人相视一眼,三个人就默契地齐齐向后退去,试图使出全力把另一个“洛封”膝盖以下的部位完全拖拉出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变故发生了。
头顶被抓住的“洛封”居然倏地睁开了双眼,目光直勾勾地盯住在场的三人。
让封义北等人感到寒气直冒的是……这家伙的双眼是彻彻底底的赤红色,不分眼白和眼仁,与洛封本人的“开天目”可谓截然不同!
“先塞回去!”
“剑臣!”
“塞回去!不然等他出来,即便我们有心再制住他,也是不可能的事了。”
无奈之下,那三只手反过来,又将差不多快拉出来的“洛封”给塞回去了一点。
于是,封义北很清楚地看到那双赤红一片的瘆人眼睛重新缓缓闭上了。
“这下子要怎么办?时间不多了,咱们要尽快决定。”
“方法无非就两种。要么搏一搏,我们全力把他抽出来,同时你们俩摔掉瓦罐,放出伏矢和爽灵,但这么做也有可能导致另一个后果……”
封义北少见地皱起了眉头。
他想了想就说:“除了这两种以外就没有别的方法了吗?”他并没有问第二种方法是什么,直接略了过去。
谁知道另外两人此时却是沉默下来。
封义北的目光顿时锐利地扫视他身边的两人,寒声说:“不可能!那种方法绝对不行!”
“小义……”二号开口说,语气间首次出现了无奈与复杂的温柔,“你要明白,我和剑臣哥如今以这副样子出现,这就说明我们俩当年已经做出选择了。”
“他儿子他自己去送死也就罢了,你凭什么陪他?!”封义北的语气不再客气,他的眼睛一瞬间竟涌出了些和刚刚另一个“洛封”完全相同的赤红。
“你别忘了,小封是我们俩的亲侄子!”
“那又如何?别说是他,大哥在我眼里也比不上你一根头发!”
“可你明白吗?我们三个……都已经死了!”
封义北的面容倏地怔然。
“死了,什么都没了。这世上终究活人更加重要。小封他是如今这世上我们仅剩的亲人。不管是作为叔叔、父亲,还是单纯的长辈,我们都应该救他。这不止是救他……也是在救那一位,救我们的老祖宗!”
“反正我们都死了,那就如你刚才所说,为什么不废物利用一下呢?”
眼角抽动了两下,封义北的眼神分外阴沉。
“你们还有最后一分钟。”
提醒的女声再次传来。
三人静默片刻后,三号再次做主出声说:“义北的话也没错,这次就由我一个人来吧。”
“剑臣哥,以前不都试过了吗?你一个人扛不住。我们俩估计也不太行。”
“再加个我。”
另外两人惊讶地转头看去。
“你们俩死不死不好说,反正我肯定会死。”封义北故意冷脸不去看他俩,“废物利用嘛……我给你们垫背。”
前半句话和后半句话形成了强烈的矛盾感,造成的效果却很好。
那另外的两人索性也不再争来争去。
他们都扫了一眼封义北另一只手里还稳稳当当地抓住的那坛瓦罐。
最终,默契地选择相互妥协。
“那好。”
三号像是欣然地笑了笑,嘴里喃喃地说:“咱们互相垫背……总能为他趟出一条路来。”
……
眼前不久前还有光,眼下却连半分的光亮都看不见了。
周围更是无比的寂静。
寂静,且冰冷。
忽然他好像看见了前方有一道背影,一道他很陌生又很熟悉的背影。
对方穿了身颀长的道袍,却不曾束起子午冠或卯酉冠,腰间配了把他很眼熟的长刀,任由头发垂到肩头。
他张了张嘴,出不来声音。他下意识往前走,一道熟悉的声音就冲破了重重的阻碍,钻进他的耳朵里。
“洛封?洛封?”
意识在刹那间回归,且先不提浑身上下如同被碾过的那种感觉,他朦胧的视野里,瞧见了面前有个人蹲下来,似乎在定定地注视他。
“小封?”
不远处火塘里的焰光在这时像是刺目地闪耀了那么一下。
莫名地,他的视野就逐渐恢复了清明。
朦胧尽去,世界重新恢复了光明与色彩。
他看到了他身前这人。
三十来岁,下巴胡子拉碴,五官还算英俊,简单的夹克外套,很普通,眉宇却与他极其相似。
不对……该说是他和他的眉宇极其相似才对。
不知怎的,仿佛真有那么一股力量,替他激发出了脑海深处残存的那些印象。
他在见到对方的第一眼时,竟就从对方的脸上找到无比熟悉的感觉。
不管是对方的脸部轮廓、形象、声音,还是……他看向他的眼神。
他统统感到熟悉。
他知道,他骨子里就认得这个人。
这个突然在他面前重新出现的人半跪在地上,凝视了他足足有两三秒的时间。
然后,那张苍白到如同十几年不见人世的脸庞上就露出了一个尴尬而慈爱的笑。
他伸手抱住呆呆的洛封,只轻声说了一句话。
“爸没用……跟你妈说声对不起,还有,生日快乐,儿子。”
下一刻。
洛封眼前的世界便再次陷入无边的黑暗中。
耳边,只听见了两声乍然摔到他心头上的碎响。
坐在火塘边的郁茶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
她抬起头望去,只见那一缕始终若隐若现往上空飘去的虚幻鬼气,终于……转实了。